60

禦案之上,果然擱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棗泥茶,聞起來十分香甜。

巫王端起來抿了一口,視線不經意間,卻落到了禦案的角上。

那裏,除了幾份散落的朱簡外,還擱着把古樸的長劍。劍柄上,镂刻着精致的星月紋,劍鞘上,七星排列成鬥狀,渾如天成,仿佛是從天上挖下來的。

這把劍,巫王的印象很深。

十月初一,他在南山寺遇刺時,一群神秘刀客從天而降,趕在戍衛營和暗血閣之前救了他性命。那個替他擋了致命一刀的人,手裏握的,就是這把長劍。

晏嬰侍立在案旁,見巫王目光定在那把劍上,晦暗不明,連忙眼疾手快的把劍拿開,高聲訓斥一名青衣內侍:“這樣的兇器,怎麽能擺在禦案上,還不快拿走!”

青衣內侍瑟縮的應了聲,便準備捧着劍離開。

巫王忽然沉眉:“站住!”

那小內侍驚慌的轉過身,茫然的看着巫王。

晏嬰躬身告罪:“王上息怒。都是奴才沒管教好,他們才犯下這種糊塗錯,奴才回去後一定狠狠的懲戒。”

小內侍也吓得跪倒在地,生怕主君一個不高興,要了自己的小命。

氣氛凝滞半晌,巫王卻只道了句:“把劍拿過來。”

聽不出是喜是怒。

晏嬰使了個眼色,那小內侍會意,立刻滾爬着,把劍高舉過頭頂,奉到巫王面前。

巫王伸手取了劍,反複撫摸着劍柄上的星月紋,心緒翻湧,這才想起來問:“這劍是何處得來的?”

晏嬰偷偷瞧了瞧巫王臉色,才猶豫着道:“這是……殿下的劍,方才不小心落在了殿裏……也不知哪個不長眼的奴才,竟給擱到了禦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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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王神色一僵,心緒越發錯亂。

這絕不可能,如果是世子,為何當日他還能受下那一百脊杖,連半句都沒提起此事。

他仔細回憶着當日的情景,那少年受杖之時,臉色确實有些異樣的慘白,剛挨了十幾杖,冷汗已滴流滿地、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巫王突然不敢深想下去,盯着那把劍怔愣片刻,忽得扶案站了起來:“孤去看看世子。”

晏嬰愣了一愣,忙躬身應是,去前面引路。

垂文殿畢竟是巫王的寝殿,晏嬰就是有三顆腦袋,也不敢随意做主,因而,只敢讓人把九辰擡進了偏殿裏。

偏殿是平日朝臣們等候巫王召見時,休息喝茶的地方,因而只設着一張硬榻和一條毯子。

巫王大步流星的走進去,等看清躺在榻上少年的模樣,諸般情緒都被震驚蓋住了。

九辰瑟瑟發抖的把自己裹在毯子裏,烏發尚滴流着冰水,雙唇如同糊了層紙漿似的,幹裂出好多道細小的口子,一張臉更是比紙還要慘白幾分。

他整個身體都滾燙的吓人,嘴裏還不停地說着胡話。巫王湊過去聽了幾句,登時臉色大變,喉頭發幹。

那個已經陷入昏迷的少年,只反複呓語着一句話:“父王饒命,兒臣真的沒有設計陷害子玉王兄。”

他的氣息很弱,聲音極小極輕,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睡過去,停止發抖。殿裏的內侍聽到這些話,都忍不住恻然起來。

晏嬰喉中酸澀,小聲的問道:“王上,可需老奴派人把殿下送回府中醫治?殿下病得确實厲害,拖下去只怕不好。”

這一切當真會是巧合麽?那把劍,突然出現在禦案上,緊接着,他被帶到了這裏,起了恻隐之心。

這時,榻上的少年,忽然裹着毯子翻了個身,像受傷的小獸一般,背對着衆人縮了起來。

一個內侍睜大眼睛,恐懼的指着榻上,顫聲道:“血!有血!”

衆人定睛一看,硬榻淡青色的長墊上,果然暈着長長一道血跡,恰好和背脊的長度吻合。

巫王只覺眼睛被狠狠燙了下,胸口也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一樣,喘不過氣。

“王上?”晏嬰試探着喚了一聲。

不料,巫王竟眼睛泛紅的盯着他,如暴怒的獅子,低吼道:“讓景衡立刻過來!”

景衡提着藥箱匆匆趕來時,九辰已被移到了垂文殿寬大且松軟的龍榻上。

一道恐怖的刀傷,貫穿整個脊背,開裂的地方,已經被冰水泡得腫脹發白,不斷溢出血色和淡黃色的膿水。傷口裏翻卷出的皮肉已混着血,和黑袍緊緊糅在一起,辨不出原來模樣。

景衡拿着細刀,一點點剜掉傷口裏的腐肉,重新上藥,重新包紮,等結束時,額上累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巫王守在一旁,見景衡終于停手,忙問:“情況如何?”

景衡神色凝重的嘆道:“除了外傷,還有件更兇險的事。”

“殿□□內的刺心草,又發作了,而且,蔓延到了五髒其餘經脈之中。若再無解毒之法,只怕兇多吉少。”

“刺心草?”

巫王始料未及,這才想起來,這兩年九辰待在軍中,也無人再跟他提起這事,他險些忘了,九辰被種下刺心草之事。

一股莫名的心緒,在胸中湧起,這時,景衡忽然訝然道:“奇怪,這是什麽東西?”

巫王目光一掃,見景衡正捉着九辰的左臂,反複盯着上面一個血紅色的類似于胎記的斑點看。

那是――!

這種只有死士營的死士身上才有的特殊标記,景衡不識得,巫王如何能不識得。

他臉色唰的慘白,震驚至極的盯着還處在昏迷中的少年,忽然明白過來,九辰為何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讓死士營十二營俯首聽令。

這夜,巫王在禦案後,坐了整整一夜,沒有如往常般到湘妃宮裏歇息。寝殿內,本應昏迷着的九辰,卻緩緩睜開眼睛,一雙黑眸,空洞木然的望着殿頂,嘴角,緩緩挑起一抹蒼白冰冷的笑。

景衡沒有回杏林館,守在側殿,親自指點內侍煎煮退熱的藥湯,每隔一個時辰,便要給九辰灌上一碗。到了第二日清晨,九辰雖然沒退燒,身體卻沒有那麽滾燙了。

早朝之上,巫王正式宣布由文時侯巫子玉主審南府謀逆一案。百官本以為這差事會落到子彥頭上,猛一聽到這消息,都驚了一驚。

但巫王既然已經欽點了文時侯,衆人也不好多說什麽。畢竟,文時侯一直在負責雲弩督造之事,與朝中百官又無利益牽扯,論起公平公正,倒是個合适人選。

由于此案牽涉一國左相,幹系重大,除了主審官,還需要兩位陪審官。東陽侯力推了司刑官朱轅,此人掌管刑部多年,為人清正,曾斷過不少冤案,百官自然沒有異議,巫王也點頭認可。剩下的一個陪審官人選,卻遲遲沒有定下來,資歷夠的,牽涉利益過多,牽涉利益少的,資歷又有些不夠。

就在清華殿內幾乎要炸開鍋時,一個溫潤如水的少年聲音忽然響起:“父王,兒臣不才,願意助文時侯一起審理此案。”

百官齊齊望去,卻是子彥,登時又驚了驚。論資歷,文時侯雖然侯爵在身,地位高了一等,但論閱歷和能力,卻是遠遠比不上子彥的。如今,子彥甘願放下身段,給文時侯做配,倒讓百官覺得有些委屈了他。

巫王坐在禦座上,以手支額,沉眉問道:“你,當真想清楚了?”

子彥雙眸沖靜,展袖道:“兒臣心意已決,請父王恩準。”

于是,另外一名陪審官又十分出乎意料的敲定了下來。

早朝結束時,日頭已經跑到正南。巫王還牽挂着九辰的傷勢,便遣了名小內侍去栖霞宮告訴湘妃,今日不去那邊用午膳,直接回了垂文殿。

九辰已經能勉強下地走路。

巫王進到寝殿時,他依舊穿着昨晚濕透的那件黑袍,正一絲不茍的将他用過的被褥整理好,交給一旁的小內侍換掉。

巫王微一擰眉:“傷還沒好,又亂跑什麽?”

九辰聽到這聲音,背脊僵了僵,才轉過身,撩袍跪落,面露惶恐:“昨晚,是兒臣失禮,擾了父王休息,請父王降罪。”

巫王哼了聲:“世子武藝高強,怎麽會掉進湖裏?”

九辰抿起嘴角:“是兒臣失手将一把匕首掉進了湖裏。那把匕首,是當年鲥魚宴上,父王賜給子玉王兄的。後來,兒臣頑劣,從王兄那裏搶了過來。禦賜之物,兒臣不敢丢。”

解釋完,他便從腰間取出一把黑金短鞘的匕首,仰頭笑道:“還好,兒臣找到了。”

巫王怔了一怔,不是因為那把匕首,而是因為九辰這抹乖巧的笑和那雙純淨明亮的黑眸。

“起來吧。”

巫王的語氣已緩了許多。

九辰依言起身,垂眸道:“兒臣想回軍中,特來向父王辭行。”

巫王觑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你營中兩員大将尚在獄中,左相府又牽涉謀逆之事,這當真是你的真心話?”

九辰雙眸毫無波瀾,道:“兒臣相信,清者自清。父王是明君,處事公正,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定不會冤枉忠良。”

巫王看他神色乖順,毫無往昔的倔強之色,蒼白的雙頰上,還透着一絲不正常的潮紅。一時間,也不知牽動了什麽心事,嘆道:“夜照使團還在等孤的回複,你對那位舒薇公主,可有情意?”

九辰輕輕搖頭:“兒臣還想在軍中多歷練幾年,再考慮這些事。更何況,巫國國法也有規定,世子不可娶外族女子為正妃。”

見巫王沉默不語,九辰忽然仰起頭,輕輕一笑,眸中隐有水澤:“兒臣自小頑劣,經常不知分寸,忤逆父王。兒臣知道,父王心中很厭惡兒臣,也從未信任過兒臣,只是迫于母後和風國的威勢,才不得不立兒臣為世子。但兒臣心底,從未想過對父王不敬。兒臣這次過來向父王辭行,只是想告訴父王,如果父王實在不放心兒臣,兒臣願意交出世子之位,永遠留在軍中,再不回滄溟。”

“如果,父王也不放心兒臣留在軍中,兒臣願意放下一切,當一個安分守己的庶民――”

“住口!”

巫王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忽然有些慌了心神,厲聲斥道:“你以為,世子之位是一個玩物嗎?!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九辰低下頭,緊抿起嘴角,臉色煞白。

這模樣看起來甚是委屈。巫王不由擰眉,有些郁悶起來,自己剛才的話,難道說得很重麽?

這時,晏嬰在外面躬身禀道:“王上,膳房來報,午膳已備好了,可要讓他們直接送來垂文殿?”

巫王嗯了一聲,卻吩咐:“讓他們多加雙碗筷。”

晏嬰會意,眯眼笑道:“老奴遵命。”

午膳的菜式較多,按慣例是五葷五素,司膳房依舊貼心的準備了巫王每餐必食的白粥。

九辰臉色雖然蒼白,精神卻好像好了很多,照例先給巫王盛了白粥,又把各式菜肴都嘗了一口,确定沒問題之後,才各樣都往巫王用的小碟裏夾了點。

這嘗菜之事,本是內侍幹的活兒,他做的如此輕車熟路,倒令巫王有些意外。

以往,和巫王一同用膳時,九辰都很沉默,整頓飯下來也吃不了幾口。這一次,他卻轉了性子一般,也不管葷素鹹淡,每樣菜都吃得狼吞虎咽,連白粥都喝了好幾碗。偶爾與巫王目光相撞,也只是乖巧的笑笑,然後繼續大口扒着碗裏的飯。

這情景,倒讓巫王想起巫子玉每次來他殿裏吃飯的情景,像個幾天沒吃飯的小餓死鬼一樣,一點都不像個養尊處優的侯爺。

如此想着,巫王的嘴角,不由浮起一抹無奈而又寵溺的笑意。

九辰握筷子的手頓了頓,只一瞬,愈加賣力的吞着碗裏的飯菜。

這頓飯巫王吃得心情甚好,晏嬰看在眼裏,也覺得很是欣慰。

用完午膳,九辰還主動攬了晏嬰的活兒,親自到偏殿沏好了解膩消食的山楂茶,端到禦案上。

巫王随手端起茶抿了一口,忽覺今日這茶的味道異常發酸。他擰了擰眉,正要讓內侍重新沏茶,等一擡頭,看見禦案前的黑袍少年,正黑眸灼灼的望着他,面色乖巧,滿懷期待,忽然愣住。

他只能重新拿起那盞酸茶,淡定的抿了一口。

九辰嘴角一揚,果然開心的笑了起來。

只不過,那笑意最深處,卻是無人看得見的孤寂和冰冷。

這茶的味道雖然酸了些,消食的效果,卻是不錯。巫王批着奏簡,不時抿上幾口,不到一刻,一盞茶就見了底。

九辰始終乖巧的侍立在旁邊,等茶空了,立刻道:“兒臣去給父王換一盞新的。”

說完,也不等巫王反應,便端起那個空茶碗出殿了。

殿外,暖陽融融,寒風拂面,說不出的舒服。

九辰快步走到一個無人的隐蔽處,再也壓制不住胃裏的難受,扶着樹嘔吐起來,直到将午膳時吃得那些東西全部吐得幹幹淨淨,才稍微緩解一些。他靠在樹上,大口大口的吸着新鮮空氣,試圖徹底驅散胃裏的不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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