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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相府的管家,哪裏有膽子構陷世子,若真敢構陷,定然有幕後主使。

後面這條,巫王定然也能想到。朱轅不明白,巫王若真篤定南福在構陷世子,為什麽不細細拷問,揪出那個幕後主使,反而将他直接棒殺。

難道,巫王已經知道幕後主使是誰,并且不想傷害這個幕後主使?

朱轅越想越覺得這是唯一的合理解釋,登時汗透深衣,不敢細思下去。此案本就棘手,若再牽扯上其他事,只怕更加難斷。

這時,巫王沉着臉從主審位上站了起來,看樣子是要起駕離開。文時侯和朱轅也趕緊跟着站了起來。

巫王冷冽的目光,如剛開刃的寒刀,緩緩掃過二人,悠悠道:“今夜之事,只當沒發生過,孤不想聽到半句風言風語。”

文時侯捂着肩膀,乖巧的應道:“王上放心,子玉定會管好那些獄卒的嘴巴,維護殿下清譽。”朱轅也諾諾應是。

離開诏獄,巫子玉直接回玉珪殿處理肩上的傷口,子彥卻堅持要送巫王回垂文殿。

車辇無聲的行走在凄冷的寒夜裏,巫王端坐辇中,眉間積郁,心神有些恍惚。見子彥默默跟在車辇旁,低眉斂目,俊秀的側顏,蒼白得如雪一般,巫王微微擰眉,嘆道:“你突然胸悶,可是怪孤殺了南福?”

這聲音隐隐透着些疲倦,不似往日嚴厲無情。子彥擡眸,才發現巫王幽深的墨眸,正盯着他,冷峻的臉上,依舊是他熟悉的殺伐決斷之色。

車辇不知何時已經停下,刺骨的冷風,吹進眼裏,給雙眸鍍上一層水色。子彥沖靜一笑,眉目淡淡,并無太多的情緒起伏:“父王說過,如果遇難決之事,不妨抽身出局,靜觀其變。這一局,父王不敢決斷,最好的辦法就是平了此局,引出下一局,再做決斷。父王這麽做,是大智慧,兒臣一時失态,實在有負父王教誨。”

被他一語戳破心思,巫王也不生氣,反而冷冷逼問:“既然如此,你方才的怨氣,又從何而來?”

子彥唇邊溢出一絲苦笑,毫不避諱的直言:“這一局,父王表面維護世子,真正維護的,卻是那幕後主使。古人常說「觀棋不語」,父王既然要做觀棋人,就該不偏不倚,靜待結果。”

巫王怒極反笑,哼道:“你倒是會教訓孤了。”

說罷,他沉聲吩咐內侍起駕,獨留那白衣少年神色悲戚的站在寒夜中。

垂文殿外,晏嬰已經帶着一衆青衣內侍焦急的等候。見巫王車辇過來,晏嬰忙疾步奔過去,躬身扶巫王下辇,然後從身後小內侍的手裏取來厚厚的披風,替巫王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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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王沉着臉,将衆人遠遠甩在身後,大步朝殿內走去。晏嬰見巫王臉色不大好,心裏咯噔一下,有些擔憂今夜之事的結果。

寒氣襲人的前殿,并沒有比殿外暖和多少。一個黑袍少年,随意裹着件披風,正跪在禦案旁捯饬着一個火爐,爐上,擱着一個熱氣騰騰的銅盆。兩個青衣小內侍跟着跪在一旁,想主動搭把手,都被那少年霸道的趕開。

巫王一進殿,便被刺鼻的藥草味兒熏得皺了皺眉,待看清殿中情景,臉色愈發陰沉。

那少年擡起頭,黑眸明亮如星,乖巧的沖巫王笑了笑,道:“兒臣用寒疾草給父王煮了洗腳的藥湯,以後,父王再也不用擔心凍腳了。”

巫王目若堅冰,面沉似水,挾着一身清寒、一步步走到禦案前,在滿殿內侍驚恐的眼神中,飛起一腳,直接踢翻了銅盆。

滾燙的紫色藥湯,流的滿地都是,也濺了九辰一身。銅盆與地面撞擊,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牽扯着所有人緊張敏感的神經。

兩根被煮爛的寒疾草,孤零零的挂在了九辰衣袍上。九辰垂眸默了默,若無其事的揚起嘴角,撥掉它們,依舊沖巫王笑道:“是兒臣忘了規矩,這前殿,是不能放火爐的。兒臣再去取些新鮮的寒疾草,去側殿煮。”

他撿起地上的銅盆,就想起身去側殿,不料剛扶地撐起單膝,一記飛腳破風而來,狠狠踹進他腰間,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晏嬰驚呼一聲,剛想奔過去扶起那少年,卻被巫王一記狠厲的眼神震懾住。

九辰疼得眼前發黑,咬牙攥緊手裏的銅盆,用手肘支着地面,艱難得站起來,喘着氣,依舊乖巧的笑道:“兒臣知錯,兒臣去側殿煮。”

說罷,也不等巫王發話,便扶着腰,搖搖晃晃、艱難的朝殿外走去。兩個幫忙的小內侍吓得魂飛魄散,立刻搬起火爐,逃命似的跟了過去。

巫王攥緊鐵拳,目中沉怒翻滾。

孤倒要看看,你這份乖巧,究竟能裝到何時?!

堅固的鐵牢內,一豆燈火,懸在壁上,投射出一道微弱光線。

孟梁昏昏沉沉的醒來,腦殼漲疼,雙目發暈,待辨出周圍布置,登時臉色大變,腦子嗡的一下清醒過來。

一道白色身影,逆着微光,出現在鐵牢之外,俊秀的眉目,如天邊随意舒卷的流雲,沖靜閑适。

孟梁踉跄奔至牢門處,雙手緊抓着鐵欄,難以置信的道:“子彥公子?!”

子彥點頭為禮,唇邊漾起一抹淺笑:“情勢所逼,子彥不得不出此下策,還望孟老見諒。”

孟梁一懵,看子彥這神态語氣,莫非,将他強擄到此處的人,竟然是他!可自己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何要這麽做?

似是看出孟梁的困惑,子彥也不再繞彎子,微勾唇角,直入正題:“子彥冒昧請孟老來此,是想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孟梁眉心跳了跳,隐隐不安。

果然,子彥緊緊盯着他眼睛,道:“他的名字叫碧城,本是垂文殿負責灑掃的內侍,後來被父王指給了世子。兩年前,他卻突然從世子府失蹤了。”

孟梁下意識退了一步,警惕的望着子彥,忽然覺得,這白衣少年身上自有一股迫人的氣息。

子彥微微一笑,眸光真誠,道:“孟老不必緊張。我這麽做,也是為了保護世子。”

一聽提起九辰,孟梁立刻激動的問:“殿下他、他還好嗎?”

“孟老放心,世子被王上留在垂文殿養傷,諸事安好。”

孟梁臉色大變,愈加激動:“殿下受傷了?!”

子彥無奈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日後我再同孟老細說。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個叫碧城的內侍。”

“孟老可能不知道,這碧城本是亂臣之子,當初為了逃命,才假冒他人身份入宮。他費盡心機接近世子,只怕目的不純,王後正是擔心他日後危害世子,兩年前才闖入世子府拿人,可惜被他逃了。”

孟梁聽得心驚肉跳:“怎麽會這樣?!”

子彥道:“如今南府蒙難,世子處境艱難,若這碧城再從中作梗,只怕世子府再無寧日。孟老忠肝義膽,定然不忍心看世子在遭人暗算罷?”

孟梁吓出一身冷汗,又着急又愧疚:“不瞞公子,其實,老奴也不知道那碧城的下落。”

子彥微微皺眉,便聽孟梁道:“不過,有一個人應該知道。”

“何人?”

“司膳房的巴公公。兩年前,老奴就是讓碧城拿着入宮令牌去找的他。”

子彥目光這才松了松,道謝之後,嘆道:“王後心系世子,難免行事極端了些。為了孟老的安全,還要委屈孟老在這裏多呆幾天。”

垂文殿,夜涼如冰,寒氣直襲入殿,如細密的冰針,順着全身毛孔,紮入骨骼血肉,令人遍體生寒,說不出的難熬。

巫王擱下筆,欲活動一下身體,提提精神,動了動,才驟然發現雙足又凍得麻木了,連帶着雙腿也酸痛不已。

這堪比寒冰的玉石地面,踩在上面,真是穿兩層棉襪都不管用!

巫王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揉搓一下雙腿和雙足,驅散寒氣,可神思一晃,忽然憶起前日夜裏,那個背脊單薄的黑袍少年,乖巧的跪在他腳邊,為他揉捏雙足的情景。那一夜,融融暖流不斷從腳底湧出,他四肢百骸都是暖的。

突如其來的藥草味兒,打斷了巫王的思緒。巫王隐隐意識到什麽,低頭一看,猛然怔住。九辰依舊穿着那件被打濕的滾邊黑袍,外面罩着件披風,不知何時已跪在了他腳邊,正低着頭,默默的替他褪去靴襪。

禦案旁,擱着一個盛着紫色藥湯的木盆,藥湯裏摻着幾株煮爛的寒疾草,正冒着白煙。

察覺到巫王有動靜,少年擡起頭,嘴角輕輕揚起,沖着他笑了笑,繼續低頭忙活自己的事。

把褪掉的兩雙靴襪交給內侍保管好,九辰便把那木盆挪到巫王腳邊,讓他雙足浸泡到藥湯裏,然後如上次一樣,熟練的替巫王按摩起雙腳。

熟悉的暖流,很快從足底升起,漸漸流向雙腿、充盈全身經脈。巫王擱着氤氲水汽,打量着那少年的眉眼,微微怔住。

這一瞬,他竟有些害怕,今日那件未能決斷之事,究竟會是什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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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 138 章

晏嬰一直躲在垂文殿外,沒敢進去。等九辰給巫王泡完腳,端着銅盆出來,他才連忙奪了那銅盆,交給殿外的小內侍,自己卻扶着九辰去側殿了。

掀開衣袍,九辰左側腰間已經高高腫起,足有拳頭那麽高。晏嬰細細檢查一番,确定沒傷着肋骨,才心疼的道:“殿下這又是何苦?”

也不知是被那藥湯熏得,還得疼得,九辰蒼白的面上,不斷淌流着冷汗。他扶腰坐下,哂然一笑,道:“父王惱羞成怒,證明他在害怕,在懷疑。比起能揣測到父王的心思,我挨這一腳,又算得了什麽?”

晏嬰嘆道:“殿下苦心布下的局,總算沒有白費。不過,老奴不明白,殿下怎麽知道,文時侯一定會去收買南福?”

九辰道:“此案只有物證,沒有人證。巫子玉要找人證,自然要從南府下人入手。南福是相府管家,看起來油嘴滑舌,不堪重刑,初審時,他又在阿隽授意下,故意提起有鬼神往後院放箱子之事,巫子玉肯定會注意到他。”

晏嬰還是不明白:“那殿下又如何篤定,王上聽了南福的供詞,不僅不信,還懷疑文時侯呢?”

九辰雙頰愈加蒼白:“因為父王生性多疑。經過黑玉令之事,不管他承不承認,對文時侯,他心中懷疑的種子,已越長越大。所以,今夜他才會惱羞成怒。若南福不指認我,他可能懷疑到我身上,若南福直接指認我,他反而會懷疑有人從中作梗。”

語罷,九辰忽然默了默,才道:“更何況,父王知道,南福不會陷害我。”

晏嬰微微吃驚,看九辰神色有異,便明白這話背後,定然隐藏着他所不知道的往事,不由又嘆了聲:“如今這形勢,殿下要如何走下一步?”

九辰挑起嘴角,冷冷笑道:“無論雲弩是不是血鳳劫的,這個替死鬼,他都當定了。只要能把巫子玉拉下主審官的位置,我就有辦法說服另外那個人,還南府清白。”

晏嬰憂心忡忡道:“此事談何容易?王上向來偏袒文時侯。譬如今夜之事,王上雖然懷疑,也沒将文時侯怎麽樣。就連黑玉令之事,也那麽容易讓他圓過去了。”

“王上偏袒文時侯,是私情,但審案是公事。私下的寵溺可以無所顧忌,可審案最講究公平公正,若主審官不能做到公正無私,百官豈能容他擔此重任?”

晏嬰看他心中已有主意,便道:“那老奴能為殿下做什麽?”

九辰挑起嘴角:“的确有件要緊事,需要晏公今夜就去辦。”

“嘶——”

肩頭劇痛,打斷了文時侯雜亂的思緒。

七喜撒着藥粉的手一哆嗦,吓得連聲道:“侯爺且忍忍,若不把藥粉揉勻了,夜裏這傷口準得腫起來。”

巫子玉正煩躁,哪裏有耐心聽他解釋,一腳踢開七喜:“滾!”

這腳正踹進心窩,七喜忍着痛,狼狽地爬起來,見這位侯爺眼神陰鸷,也不敢再去觸黴頭,便胡亂的收起藥粉逃出殿了。

巫子玉自虐般、一把扯起被褪到肩膀的外袍,衣料擦過傷口,又是一陣嘶痛。

“呵。”

一聲低笑,忽然響起。

巫子玉沒有絲毫驚懼,整了整衣衫,反而有些惱羞成怒的道:“連你也來看本侯笑話麽?”

“巫啓這麽做,其實是為了保護少主,少主應該感激才對。”

長榻對面的屏風後,站着一個黑影,黑巾蒙面,夜行衣打扮,只露着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

巫子玉目露不屑:“若不是心生懷疑,他又怎會費盡心機的「保護」本侯。可惡!若不是血鳳壞事,此刻,本侯已帶兵名正言順的去搜查世子府了。”

黑影陰森森的低笑道:“這兩年,巫啓在朝中為巫子彥鋪了不少路,萬事俱備,只差一個合适的時機,巫子彥便可以取代巫子沂坐上世子之位。這次,侯爺制造了這麽好的機會,巫啓為什麽不順水推舟,拿掉巫後之子呢?”

“起初,我也是這麽打算的。”巫子玉眼睛一眯,悠悠道:“現在看來,倒是我輕敵了。南府出事後,巫子沂日日在垂文殿讨巧賣乖,讨好巫啓,我只當他是困獸之鬥、不足為慮,沒想到他真有本事動搖巫啓的心思。”

巫子玉忽然笑了笑:“我真是有些看不懂巫啓的心思了。他這樣刻薄寡情的人,難道真的會因為巫子沂的讨巧賣乖,錯失扶巫子彥上位的大好時機麽?”

這麽想着,他忽然又沉了臉:“還是說,他察覺到了什麽,把本侯也視作威脅。所以才沒動巫子沂,好讓我們鹬蚌相争,兩敗俱傷,為巫子彥鋪路。”

黑影沉吟道:“巫啓已經起疑,侯爺若繼續和巫子沂鬥下去,豈不正隧了巫啓的意?”

巫子玉面上浮起一絲陰冷:“隧了他意又如何?本侯聽說,自從巫子彥身份暴露後,九州各國蠢蠢欲動,公然和江湖勢力勾結,重金雇兇,欲置鳳神血脈于死地。這兩年,暗血閣可替巫子彥擋了不少明槍暗箭。正因如此,巫啓才急着扶巫子彥上位,好以鳳神血脈威懾各國。”

“可惜,巫啓千算萬算,都不會算到巫子彥并不是真正的鳳神血脈。一着不慎滿盤皆輸,等除掉巫子沂,本侯再把真相告訴巫啓,巫啓盛怒之下,巫子彥根本不堪一擊。到時,誰還能阻止本侯?”

黑影由衷贊道:“侯爺英明。”

說了這麽多,巫子玉已慢慢冷靜下來,不如剛才那麽煩躁,便問:“軍中情況如何?”

“諸事安好,幾位老将都托屬下向少主問好。還有,穆寒前兩日回到了死士營,似乎在調查押運雲弩那批馬匹中毒的事。”

巫子玉哼道:“有你盯着,料他掀不起什麽大風波。”

黑影道:“侯爺信得過屬下,屬下也不會讓侯爺失望。屬下這次過來,主要是西楚護靈軍的統領照汐讓屬下給侯爺帶句話。”

“什麽話?”

“他說,他幫了侯爺大忙,侯爺承諾之事,何時兌現?”

巫子玉咬牙罵道:“果然是一群豺狼。告訴他,事成之日,本侯不會虧了他。”

“屬下遵命。”

黑影身手極好,輕功絕佳,離開玉珪殿後,巧施了幾個障眼法,便成功避開暗處的影子,飛出王宮。

可惜,他腳剛落地,一道青色劍光,陡然從他背後襲來,将他死死困住。

這人劍氣着實霸道,黑影猜出來人身份,不敢硬拼,繃緊身體,哼道:“我們護靈軍和離俠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離俠這是何意?”

他身後,離恨天一襲青衫,卓然而立,袖間劍氣如泓。

孟梁入宮已有三個時辰,還未出來,離恨天實在不放心,便去宮中轉了一圈。沒想到,孟梁沒找到,反而讓他碰到了護靈軍的人。

如果他沒看錯,這人是從玉珪殿出來的,聯想起上次被他撞見的血鳳,那位文時侯,和各方勢力均有聯系,還真是不容小觑。

離恨天揚眉朗笑:“無事。我聽照汐提起過,護靈軍在巫國軍中安插了一個十分優秀的上靈士,輕功卓絕,名喚夜君。莫非,就是閣下?”

黑影冷哼一聲,不作回答。

這就是默認了。離恨天笑道:“你我同為西楚效力,夜君何必如此疏離。正好我這幾日閑着,不知夜君有什麽好生意,也分在下一杯羹如何?”

黑影冷着臉道:“我們護靈軍之事,從來不需外人插手,離俠還是另找人消遣罷!”

這語氣,實在有些敵意,和照汐差的遠了。離恨天皺了皺眉,還欲追問,便聽黑影頗是嫉恨的道:“當年,若不是因為你,語公主也不會燒毀破雲弩,棄護靈軍而去,以至于破雲弩流入巫人之手。如今,那半張草圖和延氏後人都未尋回,離俠倒好意思說自己閑着,難怪主上交代的差事你次次都辦不好!”

提起西陵語,離恨天略有晃神,刺出的劍氣也弱了幾分。黑影尋到機會,幾個縱身,便從他劍下逃脫,消失在夜色中。

夜君離開後,文時侯的心情也好了許多,這時,他方才清晰的感受到肩頭傷口帶來的刺痛感。

于是,倒黴的七喜又被叫過來,重新給文時侯包紮傷口。

幸好這會兒侯爺心情看起來不錯,七喜也大膽了很多,一邊動作輕柔的将藥粉揉到那道猙獰的傷口裏,一邊憤憤道:“那個老混蛋,竟敢把侯爺咬成這樣,實在可惡!”

巫子玉露出絲陰笑:“本侯的血肉,豈會讓他白咬?”

七喜附和道:“沒錯。等日後他落到侯爺手裏,奴才先扒掉他一層皮。”

巫子玉白他一眼,等傷口處理得差不多了,才道:“明日一早,你去芷蕪苑,把一個叫長安的內侍給本侯找來。記住,越早越好,千萬別被人發現了。要是辦砸了,仔細皮肉。”

七喜吓得手又是一抖,縮着脖子應道:“奴才遵命。”

此刻,比七喜更可憐的,卻是司膳房的巴公公。大冷的冬夜,他被人生生從被窩拎到了冰冷的地板上,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更慘的是,拎他的人,是煞氣逼人的暗血閣刑使金烏,腰間纏着根又長又粗的鞭子。他吓得連話都不敢說,只能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把目光投向另一位看起來脾氣溫和一些的主子——這兩年頗受巫王寵信的公子子彥。

“兩年前,有個叫碧城的內侍,拿着孟梁的入宮令牌到司膳房找你。公公可還記得?”

子彥笑得很溫和,讓巴公公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兩年前的事兒,別說碧城當時沒碰上巴公公,就算是碰上了,巴公公估計也不記得。可看今日這陣仗,直覺告訴巴公公,他攤上了大事。

金烏故意摘下腰間的刑鞭,在地上甩出響亮的一記。巴公公登時吓得魂飛魄散,別說兩年前,就是五年前的事,他也要努力的想起來。

上蒼總算是眷顧他這個肯努力的人,巴公公終于想起孟梁後來入宮時,曾旁敲側擊的向他打聽過一個世子府小內侍的事,那個內侍,似乎是叫什麽碧城。

巴公公有苦難言,苦着臉道:“公子明鑒。兩年前,确實有這麽件事,可老奴當時病了,是別人替老奴當值。所以當日老奴并沒見着那個碧城。”

因為這番話,兩年前,替巴公公當值的施公公,也倒黴催的被金烏從被窩拎了出來。施公公當日只顧着分糕點,而且分糕點是隔三差五便要幹的差事,他哪裏會記得碧城的事。

于是,在鞭子的威懾下,兩位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語,巴公公幫施公公一一列出各種線索,施公公才淩亂的回憶起,當日,他似乎并沒有格外接待碧城,而是臨時抓包,讓他給各宮娘娘送點心去了。

雖過了三更,芷蕪苑內,依舊亮着一盞燈。子彥知道,那是雲妃特意給他留的。

進了宮門,珊瑚立刻提着盞燈迎出來,笑道:“公子總算回來了,娘娘這一夜都醒了好幾次了,每次醒了都問奴婢公子有沒有回來。”

子彥低眉淺笑,卻問:“怎麽不見長安?”

珊瑚嬌俏的道:“他在後院佛堂替娘娘抄寫佛經呢,公子找他有事嗎?”

子彥又問:“他倒是盡心盡責。說來也奇怪,他一個司膳房的小內侍,母妃當初怎麽就能慧眼識人,看出他有這份本事和耐性呢?”

“那當然是咱們娘娘眼光好了。”珊瑚撅起嘴巴,道:“公子你是不知道,當時,長安和另一個內侍一塊兒來給娘娘送糕點,擱下東西後,那個小內侍杵在那兒,硬要讨了賞錢才走。可長安,進退有度,謙恭有禮,一點都不勢力……”

珊瑚還在如數家珍的數着長安的優點,再一擡頭,卻發現子彥已經沒了蹤跡,不由驚訝的睜大眼睛。

佛堂內,燭火搖曳,滴淚不止。

碧城跪坐在蒲團上,正就着一條長案,認真的抄寫手邊的《金剛經》。冷風穿堂而過,吹散了案上的一沓宣紙。

這紙很是名貴,生活節儉的雲妃,所有的積蓄,幾乎都用來買這種宣紙了。

碧城怕紙被弄髒,連忙擱下筆,俯身去撿。一雙銀色雲紋錦靴,毫無預兆的撞進了他眼底。

碧城一驚,忽覺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反應,脖子,已被人用力扼住。那雙瘦骨如玉的手,異常有力,碧城臉色漲紅,痛苦的掙紮,幾乎要窒息。

用力擡起頭,碧城終于看清那個要奪他命的白衣少年,不由絕望的閉上了雙目。

佛堂門口,乍然傳來一個驚慌失措的女聲:“彥兒,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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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 139 章

雲妃披着淡青織錦鬥篷,驚恐的站在佛堂門口。這夜她一直睡得很不踏實,剛剛聽珊瑚說子彥回來了,并特意問起長安的事,她匆匆披上衣服,就迫不及待的趕來佛堂,想看看子彥。可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幅場景。

子彥手一抖,眸底劃過一絲狠色,愈加用力的扼緊碧城的喉嚨。

碧城臉憋得醬紅,無助的瞪大眼睛,似乎能聽到頸間骨頭咯咯碎裂的聲音。

雲妃撲過去,用力搖晃子彥的手臂,含淚懇求:“彥兒,你松手!快松手!”

這雙溫婉的眸子裏,布滿恐懼和無助,令子彥心痛如絞。可他沒有退路,若碧城将那個秘密說出去,他和巫後将面臨滅頂之災。

雲妃不敢相信,向來溫順聽話的子彥,竟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不行,她決不能讓這個孩子越陷越深!眼看着碧城已經快要斷氣,雲妃猛地拔掉挽發的玉簪,用尖銳的一端對準頸間,花容發抖:“彥兒,你非要逼死母妃麽?!”

子彥手一松,怔然僵立原地。

“咳咳咳”碧城握住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鮮空氣,沒想到自己還能活下來。

雲妃驚魂甫定,又是傷心又是擔憂,望着子彥,痛心的問:“你告訴母妃,這都是為什麽?”

子彥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眸光決絕,道:“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望母妃不要插手。”

“彥兒!”

雲妃難得疾言厲色,顫抖得指着碧城:“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華音之子!當年,母妃剛嫁入巫國,水土不服,險些病死,幸而華音費心救治,母妃才僥幸保住性命。這孩子的眉眼,簡直和華音一模一樣,我見他第一眼,就明白了一切。”

碧城伏跪在地上,吃驚的擡頭,他來芷蕪苑,只是單純想尋求庇護,卻不曾想到,雲妃和華氏竟有這樣深的淵源。

然而,子彥的眸色,依舊決絕,毫無動搖之色。

雲妃再抑制不住心底湧出的酸澀,艱難的走到子彥面前,握簪的手顫抖不已:“彥兒,母妃求你,放過這個孩子罷。華氏一族蒙難後,恐怕也只剩下這一根獨苗了。什麽樣的仇怨,非要殺人不可呢。母妃不求你有多大的出息,更不想讓你為了争寵而不擇手段,母妃只望你能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這不僅是母妃的心願,也是你生母的心願。”

子彥目中溢滿悲色,僵立許久,苦笑道:“孩兒答應母妃――”

雲妃高興得哭出來:“我就知道,彥兒是個懂事的孩子。”她剛說完,忽覺手中一空,那根玉簪,已到了子彥手中。

雲妃隐隐意識到什麽,頓時花容失色。子彥掌間運力,将那根玉簪一點點捏碎,胸口空蕩蕩的,漠然道:“兒臣答應母妃,不當着母妃的面殺他便是。”

語落,白影一晃,子彥拎起碧城便掠出了佛堂。

這一夜,很多人都沒能睡好覺。巫王閉目靠坐在龍案後,案上那面展開的朱簡,已被他晾了整整半個時辰。暖流充盈的雙足和雙腿,令他思緒翻飛,念頭雜亂。

兩個少年身影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一個油嘴滑舌,沒心沒肺,一個忽而驕傲張揚,忽而乖巧溫順。天人交戰了近半個時辰,巫王終于睜開眼睛,拿定了主意。

當巫王一襲黑色龍紋披風,重新出現在诏獄門口時,不僅李龍李虎兩兄弟吓了一跳,連徐暮都驚住了。

巫王是一個人來的,連內侍都沒帶,顯然有極隐秘的事情要辦。徐暮小心翼翼的引着巫王到審訊室,聽到巫王吩咐,微微吃驚。

不多時,一個渾身血色的人影,拖着沉重的鎖鏈,被帶了進來,竟是已經被「杖斃」的南福。

南福乍見巫王威嚴的面容,沒有太過吃驚,只顫抖着磕了個頭:“奴才謝王上不殺之恩。”

巫王命徐暮退下,才哼了聲,陰沉着臉道:“孤需要一個解釋。”

南福肥胖的身軀晃了晃,只低着頭抹淚,不肯開口。

巫王臉色愈發不好看:“當年,在東苑大營,你兒子劉喜和營妓私奔,被值夜的士兵抓個正着。若非世子一時任性,為了匹馬,私放了他們,劉喜和那胡姬早已身首異處。孤知道,你不會主動去害世子。有什麽苦衷,你盡管說出來。有孤給你做主,你還怕什麽?”

南福本來姓劉,出了兒子那件醜事後,便投入相府,改為南姓。那胡姬聽說是被一個馬商從漠北某個小國買來的,後來因得罪了馬商的夫人,才被賣入軍中做營妓。因為這茬,那胡姬頗能相馬,才能哄得年幼的世子眼睛發亮。兒子劉喜逃出東苑大營後,便跟着那女子去了北邊,再也沒回來過。

聽了巫王的話,南福才敢鬥着膽子擡起頭,繼續抹淚道:“奴才、奴才對不起王上,對不起殿下。可他們抓了奴才那不成器的兒子和剛滿十歲的孫子,逼着奴才說出那番話,奴才不敢不聽。”

巫王墨眸一縮,緊盯着他:“他們是誰?”

南福身體抖了抖,好像還在害怕,縮着脖子道:“奴才沒有看清他的臉,只記得,他嗓音有些尖細,像是個在宮裏當差的內侍,他手裏,拿着老奴送給孫兒的長命鎖。鎖上,刻着一個「風」字。”

回到垂文殿,東方未白,黎明将至。巫王立刻命晏嬰帶人去搜查宮中所有內侍的居處,找出那個拿了長命鎖的人。

晏嬰當了十幾年的內侍總管,做起這些事十分得心應手,效率也奇高,折騰到天亮,在文時侯貼身內侍七喜的房裏找到了那塊刻有「風」字的長命鎖。

長命鎖找到了,七喜卻沒在房裏。晏嬰派人在宮裏找了一圈,只差掘地三尺,最終從采綠湖裏撈出了七喜的屍體。

七喜身體還沒凍僵,顯然剛溺死不久。宮人們紛紛揣測,這七喜定然是畏罪而死,怕事情敗露後遭受極刑,才投了湖。

文時侯聽到消息後,震驚不已,連發髻都沒束,就披頭散發的跑到垂文殿,自認禦下不嚴,求巫王嚴懲。

巫王向來疼愛文時侯,只斥責了幾句做做樣子,便拉起來文時侯一陣安撫,反而怕他因這事兒受到驚吓。安撫完,巫王還将晏嬰召來罵了一通,并讓他将功折罪,好好給文時侯挑個靠譜的內侍,貼身侍候。

文時侯雖然安然過了巫王這一關,可宮中卻悄悄起了流言,都說這七喜一個小小內侍,哪裏來的膽子要挾南福,給南相和世子潑髒水,這一切,其實都是文時侯指使的。

宮裏的流言,很快傳到了朝堂上。百官炸開了鍋,既震驚又氣憤,奏簡雪片般飛到垂文殿,個個義正言辭,要求巫王撤掉巫子玉主審官之職,另擇賢良來當這差事。

巫王拗不過百官這番鬧騰,只得換下巫子玉,重新任命子彥為南央一案的主審官,平息衆怒。

巫子玉本打算讓七喜找來碧城,以世子府內侍的身份,去巫王面前舉報世子。誰知,碧城突然失蹤,七喜又被人陷害,他自己還一夜之間,被拉下主審官的位置。這一切來得猝不及防,巫子玉既憤懑又不甘,表面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也委實辛苦。

這日夜裏,九辰依舊煮了寒疾草藥湯,給巫王泡腳。巫王嘗到了寒疾草帶來的好處,态度不似往常冷漠,許是這兩日太過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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