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12.(26)
死傷大半,風國安插在西楚的暗探幾乎全軍覆沒。
青岚本在牢裏打瞌睡,突然被兩個蒙面人劫了出來,他第一反應其實是憤怒。在軍中,畏罪私逃的罪名可不亞于任何一項重罪,等爺爺回來,他就是有一千張嘴都說不清了。
實在受不了他聒噪的修羅殺手便直接把他提溜到了離恨天跟前。離恨天皺了皺眉,懶得和他廢話,直接一掌把他敲暈了過去,吩咐:“送到楚世子住處。”
又一名靈士被割斷喉嚨,幽蘭收回滴血的彎刀,撥開草叢,仔細的收起一名死去的風國暗探腰間象征身份的玉環,便默默起身,走到離恨天身邊,望着月色下他清冷孤絕的影子,道:“聽說,一年前,離俠便已遣散了修羅所有殺手。若阿辰知曉――”
“他不必知曉。”言簡意赅的陳述完,離恨天話鋒一轉,道:“我聽說,為了安插這些風國探子,在西楚構建情報網,薛衡整整花費了十年。”
幽蘭臉頰白了白,道:“摧毀他的東西,我毫不吝惜。日後,我會比他做得更好。”
離恨天略有意外的笑了:“日後,有你陪在辰兒身邊,我倒也能放心了。”
幽蘭心頭一跳,轉眸見離恨天目光平靜,神态安和,心中隐隐生出股不好的預感,詫異的問:“離俠要離開?”
離恨天仰頭望着無垠長空,笑道:“我答應過一個故人,等完成心中所願,便陪她度過餘生,再不入世。”
幽蘭了然,輕問:“這位故人,可是已沉入水底的九州公主?”
離恨天眼底緩緩溢出水色,悵然嘆道:“兩情相悅,又能長相厮守,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我希望,你和辰兒可以得到這樣的幸福。”
這一刻,他眉間沉積的,是幽蘭從未見過的滄桑和孤獨,以及,深藏于其下的悔恨和渴望。
“這段時日在楚國,我聽說過不少關于複活九州公主的傳言。公主她……還有醒來的希望麽?”
幽蘭滿懷希冀的望着離恨天,這一問,不僅為了面前為情所苦的青衣劍客,更為了九辰。
離恨天神色忽轉悲恸:“這些年,我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有成功……也許,是她自己不願醒來罷……”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從離恨天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幽蘭依舊忍不住有些失望。這些天,她一直在派暗探搜集關于九州公主西陵語的消息。據說,當年九州公主遠嫁巫國,半途上是因為聽到雲國世子雲意遙戰死的消息才墜水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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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連死而複生的雲意遙都喚不醒九州公主,這世上,只怕也再無第二個人能喚醒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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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第 200 章
臨近三更, 越女關內外卻亮如白晝。
城門樓上, 熊晖虎背熊腰、按劍立在正中央, 兩旁是埋伏在牆下随時待命的弓弩手。城門樓下, 隔着十丈距離,五萬淮軍和三萬巫軍無聲的對峙着。
空氣凝滞在一起, 沉沉壓下, 仿佛一根緊繃的弦,只待那輕輕的一撩撥, 便會斷裂。
巫子玉身披紫甲,握缰坐于馬上,身後一面高大的楚旗迎風招展, 眼中, 是幾近瘋狂的強烈恨意。
在看到巫子玉的那一刻, 巫王胸口一陣窒痛,只覺周身血液都沸騰贲張了起來, 随時可能将血管撐裂。他很憤怒,并且憤怒得幾乎要喪失理智。
“畜生!”
巫王目眦欲裂,從牙縫中擠出兩個陰寒至極的音節, “哇”得吐出一口黑血,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竟險些栽下馬。
他無法忍受, 他敬若神明的兄長, 在異國他鄉, 落得如此慘烈下場。他更無法忍受,身為人子,巫子玉竟罔顧人倫,泯滅人性至此。生父被楚人枭首,他竟還在為楚人賣命,可惡,可恨,可悲!他們巫氏一脈,男兒個個都是铮铮鐵骨,怎會出了這麽一個不争氣的東西!
聽了這聲斥罵,巫子玉毫無羞赧,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挾劍指着巫王,神色陡轉陰厲:“是你!他的不幸,全是因為你!他本應坐在那個位子上,接受群臣叩拜、百姓稱頌,而我,才是獨一無二的巫國世子。可他卻拱手讓人,甘心做個奴才,他是這世上最天真最可笑的傻瓜!”
他扭過頭,看玩物似的看着遠處城門樓旗杆上挂的黑點——那顆幹癟得已經辨不出本形的頭顱,笑出了眼淚:“你知道,他是被誰害死的麽?”
巫子玉往前傾了傾身子,眯着眼睛,認真的問。他用一種類似于戲谑的眼光看着巫王,像是想到了極好笑的事,從喉間發出一串笑。
“是你的好兒子、楚王的好外孫,巫子沂!他為了向楚王表忠心,設計殺我不成,反而殺了你的兄長。巫啓,這筆賬,我看你怎麽算?!”巫子玉嘚瑟的吹了聲口哨,極滿意巫王瞬間僵硬的臉,笑得前仰後合。周圍的淮軍将領見狀,亦跟着哄笑起來。
晏嬰離得近,見巫王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口角又有黑血溢出,急道:“王上莫聽他胡說八道!”
子彥悄悄驅馬上來,亦道:“父王莫中了楚王的離間之計。”
“兒臣懇請父王立刻下令攻城,奪回商君首級,為商君報仇!”
巫王眉峰痛苦的擰在一起,捏緊缰繩,憤怒至極、失望至極的死盯着巫子玉,嘴唇顫了又顫,一個「殺」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這畜生死不足惜,可他,卻是巫商在這世上最後的血脈。也是,他唯一毫無忌憚的寵了十多年的孩子。
他知曉,巫商臨死前最後的遺願,一定是保住這唯一的血脈。
兄長為他,犧牲了高貴的身份,犧牲了無上的尊嚴,犧牲了自己的一生,他如何忍心讓他九泉之上還不得安寧。
不料,他煎熬間,城門樓上忽然想起古老悲壯的沖鋒號角。
“巫啓,今日我便要把你欠他的,一分不少的讨回來!”巫子玉舉劍高呼,率先打馬沖了出去。
因占了這個先機,淮兵氣勢頗高,衆将無比焦灼,聚到巫王身旁,齊聲。,勸道:“王上,文時侯認賊作父,已無藥可治。再拖延下去,于軍心不利。”
巫王目中殘留的最後一絲不忍和猶豫終于消散,緩緩舉起青龍劍,號令道:“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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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煙滾滾,流矢飛火。
沖天的喊殺聲,不止歇的自曠野傳出,震蕩着整個九州大地。
越女關下,破釜沉舟的三萬巫軍正與五萬淮軍進行慘烈的近身搏殺。沖鋒的號角不息,厮殺便不能停止,一波将士倒下,立刻有另一波沖破圍堵,踩着同伴的屍體繼續往城牆上攀爬。他們的目标并不是楚王,而是被懸在城門樓旗杆上的商君首級。
熊晖站在城門樓上,鎮定自若的指揮楚兵投放木石,并架起床弩,箭矢齊發,阻止突圍出來的小股巫軍逼近城門。
床弩威力巨大,射程可達十裏,豈是士兵的血肉之軀能對抗的東西。一陣密集的箭雨後,不少巫軍将士便被射殺在城門外,屍橫遍野。
城樓上設有高臺,專供觀戰之用。
楚王站在臺上,随意睨着漫天烽煙,怡然問:“辰兒,依你看,此戰是寡人勝,還是巫啓勝?”
一邊問,一邊把目光投向默然立在他身後的少年。
“我看不到。”良久,鬥篷下,傳來一個死寂平靜的聲音。
九辰扯了扯嘴角,慢慢垂下眼睛。沒錯,除了耳邊震天的喊殺聲,他再捕捉不到關于這場戰争的任何訊息。
“是外公不好,竟忘了你眼睛看不見。”楚王也不生氣,只興味索然的笑了笑。借着火光,忽見九辰半隐在鬥篷裏的雙手緊攥成拳,額角亦汗津津的,眼睛不由一眯。
這小子,看來并不似表面這麽冷靜自持。他在怕什麽 ?怕巫啓受傷?巫軍大敗?楚王越想越覺氣悶,連帶着對巫軍的嫌惡和恨意也增了幾分。
在西楚這麽久,怎麽就沒見他為自己這個外公擔驚受怕過?
楚王當即陰着臉喚來熊晖,吩咐:“增調兩萬楚兵,支援巫子玉,務必活捉巫啓!”
“諾!”
熊晖領命退下,自去調兵部署。楚王不出意外看到九辰雙拳顫了顫,更緊的攥住了鬥篷寬大的袖口,頓覺出了口悶氣,但很快,胸口卻悶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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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殺聲一直持續到天亮,都毫無止歇的跡象。
熊晖立在城門樓上,望着東方淡青的天空,神色變得凝重起來。巫軍的戰鬥力,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和預估。弩箭已經用完,城外巫軍屍體堆積如山,可萬萬沒料到,殘餘的巫軍竟毫無畏懼,像是從地獄裏沖出的惡鬼一樣,不知疲倦、不知退縮的往前沖。
巫子玉節節敗退,丢盔棄甲,被部下護送着往城門方向逃來。已經很久沒有打仗的五萬淮軍,最初的氣勢過後,便被餓狼似的巫軍反撲的毫無回擊之力,一場惡戰下來,幾乎全軍覆沒。若非楚王及時調了兩萬楚國精銳過來增援,巫軍只怕在黎明前便可攻破城門。
“開門!開門!”
巫子玉狼狽的翻身下馬,發髻散亂,沾滿血污,用力的拍打城門。
他身後,地面劇烈的震蕩,是那些久經沙場的巫軍鐵騎逼近的聲音。淮軍大敗,不少馬匹都沒巫軍搶了去,讓這些渡江而來的北方士兵重新找回了戰場拼殺的血性和信心。
“快放侯爺進城!巫軍馬上就追過來了!開門啊!”
拼死護着巫子玉沖出重圍的部将高聲嚷嚷着,又踹又踢,那城門還是紋絲不動。
巫子玉仰起頭,望着城門樓上熊晖冷漠如石雕的臉,一股不安的預感,忽得在心頭蔓延開。
郡守頂着頭盔,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喊道:“我說侯爺,你就別敲了!不是我們不給你開門,這門一開,不僅你能進來,巫軍也能進來。”
仿佛為了印證他這話似的,“嗖”得一聲,一支冷箭破空而來,擦着他肩膀沒入後面的旗杆上,箭尾尚在微微震動。
郡守吓得魂飛魄散,立刻縮回腦袋,命人關緊城門,決不能放任何人進來。
巫子玉沒想到,楚王竟如此心狠手辣,不講信用,仗還沒打完,便急着卸磨殺驢。倉皇掃視一圈,四野皆充斥着巫軍喊殺聲,當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除了身後的越女關,根本沒有可逃遁之處。
跟随他的部将也瞧出苗頭,急得焦頭爛額。一個名喚張謇的護衛悄悄同巫子玉道:“侯爺,屬下有個法子,可以擊退巫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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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出事了,巫商的首級被巫子玉搶走了 !”
熊晖神色凝重的趕來禀報,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不由破口大罵:“這個巫子玉,當真是狼心狗肺、毫無心肝,為了活命,竟然用自己親爹的首級威脅巫啓。”
若非毫無防備,他也不會遺漏了城門口的死角,以至于巫子玉有機會射斷旗杆,搶走了巫商首級。
楚王眼睛微微眯起,無甚意外,只整衣而起,道:“辰兒,随外公去城門樓上會會巫軍。”
他當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熊晖大手一揮,他身後兩名士兵立刻一左一右扶起九辰,緊跟了上去。
“且慢。”
快走到城門樓時,一直沉默的九辰忽然開口。
楚王背影一頓,亦停下腳步,回頭,只見淡青色天光下,那少年微微仰起頭,一雙漆黑的瞳仁,極認真的望着他。
楚王心神莫名一顫,便見九辰微挑嘴角,語調還算輕松的道:“外公說過,不會利用我的身份,去對付巫國。當日之言,可還算數?”
楚王一怔,腦中不由浮起那夜鹿鳴館裏的情形。
不由冷哼一聲:“你已失約毀了神女樹,寡人為何還要守諾?”
九辰道:“如果,我能助外公擊退巫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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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第 201 章
因為巫子玉的瘋狂舉動, 餓狼般反撲的巫軍遽然停止了攻城步伐。
天空一點點透亮起來,厮殺聲漸漸消隐。一輪金日噴薄而出, 照耀着被血色侵染的越女關。
巫子玉一手提劍,一手緊抱着巫商的頭顱, 退至空間狹窄的城門下, 雙目赤紅的望着黑壓壓逼近的巫軍鐵騎。
許是窮途末路的緣故,這一刻, 他感覺腳下的土地格外的堅硬,而手中的劍格外的無力。他明明穿着厚重的盔甲, 這盔甲卻脆弱的如同一層空氣, 清晨獨有的涼風沿着铠甲縫隙鑽進衣袂, 他絲毫不覺清爽, 反倒是覺得渾身皮膚都戰栗了起來。
懷中的頭顱已然幹癟得辨不出模樣,卻是唯一能讓他感受到力量的東西。他自小錦衣玉食, 從未真正經歷過戰場的厮殺, 更未見識過數萬将士血染沙場的慘烈, 只憑着一顆不甘的心支撐到現在。巫軍身上散發的那種如有實質的殺氣,令他雙股戰栗, 幾乎站立不穩,握劍的手亦抖如篩糠。
若是近身拼殺起來,他只怕連對方的一片衣角都劃不破。這一路逃亡, 他如同喪家之犬, 忍受了數不盡的欺侮與白眼, 卻從未覺得如此羞恥。
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狼狽, 除了那個剝奪了他父親一切、他恨之入骨的巫王啓。
“父王,讓兒臣去奪回商王伯的首級吧!”見巫王遲遲不下令攻城,子彥再次請命。
兩軍交戰,最重天時地利人和。昨日一場惡戰,巫軍士氣正盛,若一味拖延下去,不僅将士們士氣受損,楚國也可能有新的援軍抵達。
巫王痛心疾首的望着做困獸之鬥的巫子玉,陡然捏緊缰繩:“孤準了!”
子彥應命,勒緊缰繩,點了兵将,正欲驅馬沖向城門處,身後的巫王忽然怒吼一聲:“給孤捉活的!”
聲貫三軍,餘音震顫不已,連他腰間的青龍劍都不安分的嗡嗡顫動起來。
晏嬰望着巫王因憤怒而泛紅的眼睛,心痛的道:“大怒傷身,望王上為将士們保重身體。”
巫王無處發洩,憤憤甩了缰繩,沉痛閉目。
子彥目中閃過一絲冷芒,恭聲應是,便一抖缰繩,點了兩隊鐵騎,掩護他往城門沖去。
見巫軍有異動,守關的楚兵立刻發射□□,阻止這一小股人馬的靠近。武烈營的兩名副将則一左一右拿盾牌護着子彥。
因昨夜首戰失利,城門樓上的□□手,已換成了擅長射術的護靈軍靈士。片刻間,便有十多名巫軍被射落馬下。
巫子玉死盯着一騎絕塵、只沖着他沖來的子彥,心肝一緊,周身神經都緊繃起來。他太過了解,這個看起來溫潤如玉的白衣少年,若真的狠起來,手段是如何的殘忍毒辣。聽說,血狐僅存的一條胳膊,在獄中被他活剮了近百刀,直到一臂血肉被通紅的烙鐵生生烙焦,才求得一死。
“快!快射殺他!”
似是想到了落在子彥手中的後果,巫子玉突然激動的喊叫起來,大汗淋漓,臉色慘白。
跟随他的部将見此情景,連忙彎弓搭箭,朝子彥射去。怎奈有武烈營兩員大将護着,這些箭矢都落了空。
巫子玉真的慌亂起來,左右顧盼一番,從城門牆上取下一根還在熊熊燃燒的火杖,胡亂晃了晃,大叫道:“巫啓,快讓你的人退下,否則,我立刻燒了他的首級!”
說着,當真把懷裏的那顆頭顱架在了火把上。
“刺啦――”幹枯的頭發,觸碰到火焰,立刻燒焦,散發出濃烈刺鼻的糊味。巫子玉狀若癫狂的大笑起來。
“這個混賬東西!”巫王氣得幾欲嘔血,從牙縫中擠出幾字,既悲且痛。
“文時侯已神志不清,必要時,先保商君首級。”策馬的間隙,子彥忽得低聲吩咐了一句。兩名大将會意,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齊聲應是。
眼見着子彥越逼越近,火焰已吞沒了小半個頭顱,巫王再無法穩坐馬上,眉峰緊擰,一雙拳頭松了緊,緊了松,正欲下令子彥撤回,越女關上,忽然響起了長長的低沉的號角聲。
随之而起的,是一聲十分突兀的戰馬嗚嗚哀鳴聲。
一支極普通的箭,以一個極刁鑽的角度,同時射穿了武烈營精心打造的盾牌和一條馬腿。
子彥一驚,飛身離馬,掠至一片空地上。兩名副将怔愣之後,迅速反應過來,驅馬過去,将子彥緊緊的護在中間。
號角聲中,緊閉了一夜的城門,竟然無視城下黑壓壓的巫軍,緩緩從內打開,發出沉重的吱呀聲。
子彥死盯着馬腿上的那只滴血的箭,眉峰陡然銳利起來。
這樣刁鑽的箭術,絕非普通士兵可以做到,更遑論巫子玉手下那群草包。
忽得,他似是想起了什麽,渾身一震,猛地擡起頭,朝城門樓望去。
同樣朝那個方向望去的,還有喉頭發熱、心跳如鼓的巫王。
天已經大亮,朝陽躍至半空,炙熱的燃燒着光芒,整座越女關都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自有一種慷慨悲歌的壯烈之美。
此刻,這耀目的金色之中,卻站着一個彎弓搭箭的少年,通身隐在寬大的黑色鬥篷裏,只露着半邊蒼白的臉龐和一雙黑如墨玉的眼睛。
那少年一箭得手,城樓上的護靈軍将士立刻歡呼:“風神歸來,長靈不滅!”
巫王呼吸一滞,一顆心仿佛被無形的手攥住一般,先是漏了幾拍,繼而驟然緊縮,幾乎随時可能崩裂。
不知不覺,他掌心已沁滿冷汗,急速跳動的心,幾欲破膛而出。
沙場之上,三軍對決,他第一次如此的緊張,緊張的口幹舌燥,幾乎不敢呼吸。冷風從喉間貫入,摩擦着喉管,又幹又癢。
他一動不動的盯着遠處的城門樓上,鼻尖一酸,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這場景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
兩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清晨,朝陽初升,整個威虎軍駐地都沐浴在耀目的金色之中。他以一個君父的身份做出承諾:“到時,孤讓你做死士營的統帥。”
即使沒有轉身,他也從那個稚氣未脫的少年戛然而止的小動作裏,感受到了屬于那個年紀的喜悅與張揚,甚至是力量。
但此刻,那個少年,卻安靜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再沒有一絲外露的桀骜與張揚。
将士們都在歡呼,他卻只是随意卸掉弓箭,雙眸冰冷的望着遠方某處,曾經點漆般明亮的黑眸,黑洞洞的,幽深,不可見底。
熊晖親自帶人将一面繪有“辰”字的青木大旗豎在了城門樓最高處,拔出劍,振臂呼道:“鳳神歸來!鳳神歸來!”
關上楚軍備受鼓舞,士氣大增,紛紛跟着搖旗吶喊。
見城門打開,巫子玉大喜過望,手忙腳亂的卷起燒得半焦的頭顱,丢了火杖,便往城內奔去。誰知,他剛調轉馬頭,迎面便射來一陣密密麻麻的冷箭。
巫子玉大叫一聲,複掉馬欲往城外奔去,扭頭一看,城門不知何時已緩緩閉上。他這才知道上了當,奮力逃了一段路,終究還是和部将一起被亂箭射死在了馬下。
斷氣時,他雙目圓睜,懷中緊緊抱着那顆燒焦的頭顱。郡尉帶兵過來,欲奪回巫商首級,怎奈巫子玉抱得太緊,他們根本無從下手,無奈之下,只得連屍體一起擡到了楚王面前。
――――――――――
然而此刻,楚王真正頭疼的,卻并不是越女關的戰事。就在剛剛,兩份緊急的戰報傳到了越女關的中軍帳裏:一是離恨天帶領修羅殘部血洗巫山,搗毀護靈軍駐地地牢,煽動罪犯逃跑,并救走了那幾名被困在山上的蠻族首領。二是蠻夷十八國效率驚人的集結大軍,兵圍寰州,寰州告急!
據說,是有一個神秘的商隊在背後為他們襄助兵器糧草,兼出謀劃策。
連向來搖擺不定、喜歡坐山觀虎鬥的淮王,也因為五萬淮兵命喪越女關之事,與楚王公開決裂,将私自與楚國結盟的大司馬革職查辦,發兵助蠻國攻打寰州。
楚王惱怒至極,不得不重新考量越女關的戰事。
眼下戰事膠着,寰州一旦傾覆,整個西楚都将面臨傾覆之災。
他別無選擇,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結束和巫軍的戰事,避免兩面受敵。
唯今之計,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那個孩子。
熊晖掀帳進來,見楚王披發坐于帳中,正閉目沉思,眉間緊鎖,恐怕是在籌謀應付這場戰事的兩全之法,忙低頭禀道:“王上,小殿下和巫啓約了今夜亥時,在城外的闕關會面。”
楚王眉毛抖了抖,問:“依你之見,他會心甘情願的為寡人當說客,勸巫啓退兵麽?”
“抑或,和那些忘恩負義之輩一樣,反咬寡人一口,引巫軍入城。”
熊晖猶豫半晌,坦然道:“末将愚鈍,不敢妄斷。”
頓了頓,又道:“巫國,畢竟是小殿下的故鄉,巫啓……畢竟是他生父。血脈相連,不得不防。”
楚王陡然睜開雙目,眸底寒芒一閃,默了半晌,從袖中取出一個花紋繁複精美的錦盒。
錦盒打開,裏面裝着一白一黑兩粒藥丸。
楚王取出那粒黑的,就着茶水服下,卻把另一粒遞給熊晖,吩咐:“讓辰兒服下,就說是寡人的吩咐。”
日月雙丹,傳說乃昆侖山上一位醫仙采山頂靈石煉成,同時服下,乃大補之藥,可增一甲子功力。可若單服一粒,卻是穿腸□□,可令人走火入魔、經脈盡斷而亡。
熊晖顫抖着接住,恭聲應是,腳步沉重的退了下去。
叔陽扶住垂垂老矣的楚王,痛心疾首:“王上如何忍心?公主若泉下有知,又該如何的傷心?”
楚王冷冷抿起嘴角,布滿皺紋的面部,僵冷如石雕:“為了西楚,寡人別無選擇。當年是,今日亦是。”
頓了頓,忽又微微笑道:“寡人了解那孩子。他不怕死,這世上任何□□都威脅不了他。可他的軟肋是太重情,寡人便要和老天賭一賭,寡人的外孫,究竟在不在意寡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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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第 202 章
闕關, 昔日雲國第一大關,雄踞于西楚與漢水之間, 乃兵家必争之地, 巍峨險壯不輸越女關。因此地風景壯麗, 歷代雲國皆曾在關中大興土木,建宮闕,築高臺, 游樂賦詩,招賢納士。
可惜, 雲滅後, 闕關便被一場無名大火夷為平地。雕欄玉砌皆化為飛灰, 只餘了一處被風沙磨砺的破敗的石砌三丈高臺, 孤零零的聳立在曠野之上,與歲月抗争着,彌留着曾在九州大地留下濃墨重彩的那一抹雲國餘韻。
這日剛剛入夜, 枯寂了十多載的闕關故地上, 突然響起了悶雷般的馬蹄聲和辘辘的車輪聲。
巫楚在越女關血戰的消息一傳開,周圍百姓早已舉家遠遷,躲避戰火, 留下的,只有那些實在走不動的老弱病殘。這些久居邊關的老人,對戰争的氣息格外敏感, 乍聽到這番動靜, 立刻拄着杖的從門內探出頭, 四處張望。
跟随這些戰馬一起抵達闕關的,是一列列骁勇善戰的楚軍戰士。他們盔甲上還有惡戰留下的血色,目光無一不殺氣凜冽,腰間是随時準備破鞘而出的利劍,背上是威力巨大的大鐵弓。
老人們一皺眉頭,暗暗吃驚。從昨夜至今晨,巫楚鏖戰,勝負未分。如今,這些楚兵緣何能大搖大擺的挺進距巫軍駐地不到十裏地的闕關,且數量只有寥寥數百人。
夜色漸深,曉月初上,戰馬如踏着滿地銀霜,和楚兵英武肅殺的面容交相呼應。随着主将一聲號令,将士們自覺的朝兩邊靠攏,留出中間一條寬闊的夾道。
辘辘的車轍聲複又響起。一輛由四匹馬拉着的華麗青蓋馬車,從夾道中緩緩駛出,四壁繪有繁複精致的青木雲紋,俨然是天子車駕的規格。
偷偷觀望的老人們下意識縮了縮腦袋。莫非,竟是楚王親自駕臨闕關?
熊晖驅馬來到馬車前,微垂頭,畢恭畢敬的抱拳回禀:“小殿下,闕關已至。”說罷,也不等車裏有回應,便召來兩名身形壯碩的楚兵,自行吩咐:“恭迎小殿下下車。”
一名士兵單膝跪于車前,當做馬凳,另一名士兵則推開車門,往車廂內探去。
馬車內鋪着柔軟的狐皮,裝點十分精致舒适,可坐可卧。車壁上懸着一盞油燈,燈下卻是一方棋盤。
一個黑袍少年,正端坐在棋盤後,一手執黑,一手執白,自己跟自己玩棋子,側顏蒼白寧靜。棋已至中局,厮殺正厲害。
圍棋,是楚軍日常操練的課程之一。那士兵看得瞠目結舌,半晌,舌頭有些打結的道:“小殿下,闕、闕關到了,該下車了。”
那少年恍若未聞,思索半晌,落下一枚白子,才偏過頭,微挑起眼角,瞥了那士兵一眼,道:“喚熊晖來。”
分明是一雙毫無殺傷力的盲目,那士兵卻不敢直視,應了命,自去向熊晖禀報。
熊晖習慣性擰眉。這位小殿下的性情,他向來捉摸不透,這次闕關之行,他亦是打起了一萬分的精神來應付,生怕出了什麽差錯。
離開越女關前,他依照楚王命令,忐忑的把丹藥送到了九辰面前。本以為,要費一番周折,才能逼迫九辰服下丹藥。誰知,這位小殿下聽完他轉述的楚王之言,将那顆丹藥把玩半晌,仿佛那是件稀世寶貝,什麽也沒問,便捏碎服下了。
只嘴角略帶諷刺的扯了扯。
他暗自詫異,向關內守将打聽了一番,才知道在他來之前,那位已被“亂箭射死”逆賊巫子玉突然從擔架上詐屍,竄至小殿下跟前說了一番胡話。
小殿下聽完後,面如白紙,用羽箭在巫子玉身上捅了許多血窟窿。直至巫子玉徹底斷了氣,尤不解恨。
至于那通胡話的內容,守将沒有聽清,也沒有記住,只依稀能憶起「巫子彥」「暗血閣閣主」幾個關鍵字眼。
從越女關到闕關,提心吊膽,好不容易安全抵達越和談地點,熊晖剛要在心底略松一口氣,沒想到這位沉默了一路的小殿下竟點名傳喚他。
只望,莫要節外生枝才好。
熊晖眉頭擰得更深,翻身下馬,探頭到車廂裏,拱手問:“末将在,小殿下有何吩咐?”
車廂內,靜的針落可聞,只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
九辰自顧玩了一會兒,才把弄着一顆棋子,不緊不慢的問:“無甚要事。我只是想請教将軍,此次和談,我是以楚王外孫的身份,還是以楚國階下囚的身份?”
熊晖幹笑兩聲,道:“小殿下乃九州公主之子,身負鳳神血脈,至尊至貴,王上更是疼殿下入骨,何來什麽階下囚之說?”
九辰“啪嗒”扔掉手中黑白子,露出腕間兩條刀槍不入的粗重鐵鏈,扯了扯嘴角,道:“可惜,我終究只是個階下囚而已。”
複扯了扯嘴角,便推開棋盤起身,拖着手腳上的鐐铐,也不理會熊晖伸來的手,反而喚了先前的那名士兵過來,扶他下車。
熊晖讪讪收手,忙吩咐:“夜裏風大,快将披風取來。”
披風連着兜帽,虛設兩袖,寬大裹圓,設計很是巧妙,穿上之後,恰好能遮住手腳上的鐐铐。
見那少年下車,所有楚兵皆微微垂首,神色肅穆,不敢生出絲毫不恭之态。
曠野上烈烈西風擦面而過,不遠處隐隐傳來塵封在記憶中很久的號角聲。
九辰仰起頭,默然而立。自從雙目失明,他便格外喜歡黑夜,因為只有在夜裏,靈敏的耳力才能比一雙眼睛都更有價值,更能保護自己。
熊晖陪站了會兒,依例詢問:“王上吩咐,關中苦寒,馬車裏的禦寒之物,皆可搬出來,供小殿下使用。小殿下想要狐皮還是大氅?”
九辰道:“無需這些。若方便,請将軍帶上那方棋盤。”
今夜這場和談至關重要,熊晖不敢拂逆他心意,應了聲“諾”,便命人去搬。
見面的地點,就在闕關僅存的那座三丈高臺上,臺上的宮闕均已被焚毀,只殘存了一座石亭。此時,石亭四周皆圍了稻草編成的簾子,以防對方暗箭,地上亦鋪着長長的草席。按照規矩,除了兩三名随行人員,所有随行的士兵只能留在高臺之下。
剛拾階幾步,身後,忽然傳來纏鬥聲和騷動。
熊晖渾身神經正緊繃着,聞聲,唰的抽出寶劍,正要踩着石階騰空而起,一抹青影,已踏着淩厲劍氣,沖出包圍圈,掠至眼前。
“離恨天?!”
熊晖臉色大變,還未出招,握劍的虎口,便被震得微微發疼。可憑着沙場拼殺的一身膽氣,他依舊橫劍怒問:“你意欲何為?”
離恨天青衣之上尚染着大片血色,聞言,略一振袖,不耐煩的将熊晖逼開,一個箭步沖至九辰跟前,急道:“跟師傅走。”
因為看不見,九辰愈加敏銳的感受到,離恨天周身彌漫的可怕而強大的內力,就像,被陡然拉滿的弓弦,随時可能崩裂。他剛擺平巫山護靈軍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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