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方盈年04

方盈年04

關上門,掩住家裏暈開的暖色燈光,下樓,順手帶上垃圾。

顧憫心裏徐徐地暈出暖黃色的河,方盈年貓着腰,習慣性頂頂鞋尖。

顧憫是第一次聽方盈年說起那件事。方盈年當故事一樣說給李穗穗,顧憫旁聽,現在出來散步,再無端揪起話題開頭不好,于是顧憫沒有說話。

她是忽然決定下來散步,任由夜風細微敞開自己的衣裳。方盈年臉上總是帶着笑,似乎感覺顧憫有心事要說,卻也沒有提問。

有時候沉默比喧嚣更有內容,一前一後,顧憫覺得天涼了,裹住上衣,回身抹一抹方盈年的發絲,眼角皺紋深深,是被笑刻下的,方盈年笑笑,順勢把臉放在顧憫手心。

蹭了蹭,方盈年直起腰,笑笑,兩個年老色衰的女人手牽手走路。

今天美隊不出來活動,她們坐在平時的地方,有幾個年輕人圍成一圈踢鍵子。她們兩個坐定,遇見熟人打個招呼,然後又默默地坐着。

顧憫忽然把腦袋沉在方盈年肩膀上。

方盈年诶呦一聲:“那還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真怪啊顧憫,你居然不發火。”

“我發什麽火?”顧憫心裏還柔情蜜意的。

“就是我早年還打算和你一刀兩斷呢,還說要回去結婚。”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多少年的老黃歷,我還翻出來?”顧憫笑,沒有計較,合眼休息。

方盈年卻摸出手機,顧憫拍她:“玩什麽手機。”

她心裏還想好好享受一下現在的生活,方盈年忽然摸出手機,真是叛逆。

方盈年對着她們牽着的手拍照,低頭用一只手打字發微博。

Advertisement

叮咚一聲,顧憫手機也響了,方盈年扭頭:“還把我設特別關注?”

顧憫哼哼,沒說話。

微博內容:和愛人出來散步,她的更年期好像過去了,我的似乎還在,但心情平和。

兩只手在鏡頭裏被磨了皮,但也看得出歲月痕跡。

顧憫看完了:“你更年期反應不是瘋得鬧騰?還怎麽反應?鬧起來啊?”

鬧起來?方盈年已經鬧起來了,又搞美隊,又大剌剌地活得潇灑恣意,還要怎麽鬧?方盈年眨眨眼。

想說的話醞釀在嘴邊,但是都吞回去了,連帶着吞回去的,還有些多餘的念頭。她心說,念頭多餘,現在很好,不必自找煩惱。

然而方盈年有着一團怪物一樣的念頭,如同烏雲壓頂,黑沉沉地籠罩。

李穗穗在家反省的日子寡淡無味,于是這禮拜約定一起出去買衣服,李穗穗難得出來,把自己打扮得格外妖豔,顧憫看着連連搖頭,可想到李穗穗要“叛逆”,就默默準了,自己也化了淡妝,顯得氣色不錯。方盈年一向素雅,不太化妝,只是頭發長了,決心出去燙一燙。

吃飯的時候,顧憫正切黃瓜,低聲說:“後天就返校上課,也不知道那幾個男孩的家長解決問題沒有。也還沒和穗穗聊過回去之後的态度。”

“她聰明,知道怎麽處理。”方盈年低着頭,神情篤定。

方盈年是很乖的一張臉,就是老了,也顯得很溫柔。因為運動能力向來不錯,總是走在前面,穿過缤紛豔麗的服裝,李穗穗不厭其煩地試衣服,面容秀麗,顧憫拍了好幾張照片發給顧憐,顧憐發來她老母親的贊美。

在外面吃了飯,顧憫在李穗穗的慫恿下吃了榴蓮豬腦花,最後皺着臉無論如何不肯再試。

她們一起逛街,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才回去,方盈年忽然說,讓她們先上去,她想要在下面壓壓腿。

把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地塞給顧憫,顧憫笑着說先上去,天也涼了,出了汗可別着涼。

方盈年笑盈盈:“知道。”

目送這兩個人離開,方盈年側身靠在乒乓球桌上,直到看見自家的燈亮了,才扭過頭。

穿過秋千單杠,穿過小區裏陳舊的器材,也穿過灌木叢,方盈年長出一口氣。

撫摸着手機,把僅有的幾條微博看了很久,來來回回,看顧憫溫和的臉,又看交握在一起的手。

此時此刻,看着顧憫,她心裏仍然能湧上許多甜蜜的心思。一如從前打算和顧憫決裂那天,看見女孩吃雪糕的樣子,堅硬冷漠冰封的心忽然有一絲被融化了,她覺得自己離不開顧憫。

即便是現在——她看着顧憫,她仍然确定她愛這個女人,一如過去枯槁的膽怯的歲月中,她胸口真摯誠實地洋溢出的暖流。

她其實是非常冷漠的人,她少女時期牽着牛出來念書,沉默寡言,看任何人都沒有一點柔情。她害羞,是因為她喜歡顧憫,所以顯得笨拙——實際上她一點兒也不在乎這一切,她只是喜歡顧憫,因此顧憫的世界在她那裏顯得很溫柔。

這一切有什麽關系呢?她做出了決定。

還在去顧憐的婚禮上,她忽然走丢了一整天。實際上,她并不是忘記了回家的路決定走丢的——她蓄謀已久地将鑰匙放好了。

她想要離開。

不是離開顧憫,她心裏鈍痛,非常糾結,她想和顧憫度過接下來或枯槁或豐富的餘生——可她想要逃離,她不知道自己要逃離去哪裏。

她神情麻木地走在水果店前,買了一只梨,不知道為什麽要買梨。

她穿着一雙普通的布鞋,身上是深灰色的運動褲,頭發長過眼睛,她略微撥弄,露出自己的雙眼。穿了件深綠的羊絨衫,普普通通的外套,遮掩她扁平的身體。她看着自己的雙腳和雙手,忽然想要行走。

于是走出小區,走過一條街,又走出一條街。

她覺得自己無法停下,她想要跑,可是心裏硬是有什麽東西直墜而下,壓住雙腿,使她只能緩慢地擡起腳,一步一步——遠離那個熟人能找到她的世界。

顧憫的消息和電話,她都聽得見,按了靜音。

她其實,非常,非常想要聽見顧憫的聲音。她覺得非常孤獨。

可是,有什麽東西阻攔她擡起手,去按動那綠色的接通按鈕。有什麽事情阻攔她,使她不願意去讓人知道自己的訊息。

直到她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裏,她走着走着,腳下的路忽然變得很高,路邊的欄杆塗了白色的漆。她站在欄杆往外望,忽然看見一條極其兇猛的河,河水洶湧,滾動着重重泥沙。兩岸顯得那樣狹窄,岸上橫着數不清的黃色屋子。

那一片低矮的黃色屋子之外,矗立着密密麻麻的渺小的高樓群。

從縣城可以遠遠望見市區,方盈年站在欄杆旁邊,看着市區模糊的影子,看天色暗下來,那一切被烏雲籠罩。

就像海市蜃樓呢。

她條件反射地轉過頭要找顧憫,給顧憫也看看這遠處美妙的場景。

可回頭時,車流滾滾而過,縣城也亮起了燈。

她慢慢走回去,已經不記得路了,打開手機導航之前,卻沒有直接進門。

一場失敗的離家出走,甚至算不上出走,是自我放逐——放逐到一半,收尾狼狽,她心裏記挂着顧憫,可也不想打開門,若無其事地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拿着她莫名其妙買的那只梨子坐在了路邊,如果顧憫在這附近,要回去,這路口是必經之路。

那天,方盈年沒有離開。

但是想要逃離的心情卻愈發強烈,她對一些事顯得并不那麽上心——這一切,方盈年找不到原因。起初她歸結為,是年齡的緣故,可是她人到中年,并沒有別人那樣的壓力與苦惱,可她仍然想要放逐自己。

顧憫房間的燈也亮了。

方盈年決心不再回頭。

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微博,把手機放在了公園舞隊的音箱上,悄無聲息,看起來,她只是在旁圍觀了一下,看見秦善卿和吳秋實翩翩起舞,她抱着胳膊站了很一會兒,把手機關了機放好,人就扭頭離開。

徐愛國的摩托還在樓下風吹日曬,是孫志冰路過時用健力寶的箱子蓋上,勉強算是保護了它。

走出小區,走出這條街。

棋牌室裏還亮着燈,孫志冰似乎剛打完十八圈,出來抽煙,胳膊上青龍白虎的紋身被拉得寬橫,方盈年往陰影裏躲了躲。

方盈年并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裏,她身上也沒有帶一分錢。

只是不知疲倦地走着——今天陪李穗穗逛街,她已經有些沒力氣了。

但還是掙紮着,走到雙腿酸軟,再也擡不起來。找了一家麥當勞走進去,燈亮了一半,裏面昏昏暗暗,有一個女生正在低頭學習。

還有幾個面目模糊的人坐着打瞌睡,還有一個穿着劣質西裝的年輕人抱着公文包,仰着臉睡,嘴巴張得很大,脖子一歪,西裝褲質量不好,褲腳掀起,露出半截灰色秋褲和襪子。

方盈年靠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抱着胳膊靠着牆閉了眼。

昏昏沉沉。

心裏有一股力量,喧嚣着的狂暴的力量,無從解釋,甚至無法觀測到,像是風暴在低語,人類卻只能傻站着大呼小叫。

即便離家這麽遠,她心裏仍然沒有被撫平。

她是怎麽了?方盈年反思。

人到五十,還敢這樣任性。是家務瑣碎?顧憫還沒有提出異議,自己有何資格;是愛情減弱?不,她确信她很愛顧憫,一如往常,甚至更加深刻;是逃避責任?她工作如同透明,從不張揚,冷冷淡淡,沒有鬧出任何事,對學生印象寡少,學生和她交流不多;是生活無趣?她明明已經做了許多驚世駭俗的事,光天化日亮出男人的屁股,一把年紀還說對美女感興趣,慫恿別人沉迷游戲做宅男……還有些數不勝數的事。

她自知負責了大半生,也沒什麽不好的。對待李穗穗也盡心盡力,對待顧家的人都進退有度,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只是顧憫很怕她為顧家人的态度而難過…… 這一切似乎都沒有任何問題。如顧憫所說,她們是多麽幸運,人生完滿,受過教育,受過的歧視和折辱都不像徐愛國所受過的那樣不堪,沒有經濟壓力,彼此保持體面,老了還有一幫一樣怪異的中老年人,消除彼此之間年齡差異,性格差異,經歷不同,還能做朋友……

可到底是為什麽?她無法解釋。

夜色透過窗戶,把屋子壓出舊照片的暗角,方盈年在最暗的角落中獨自思索。

她會給顧憫添麻煩,是的,她知道,也會打亂別人的計劃,她這一切都知道。

甚至接下來,自己沒有計劃,去往哪裏,她都不知道,她只是想遠遠地逃離——要是能看見顧憫就更好了,可顧憫不會明白,因為她自己都講不清楚。

能做出這舉動,是有預謀,顧憫一定有所察覺,不知道是方盈年自己謊言太好,遮掩了先前種種異常,還是顧憫裝作不知道,或是理解不了,只好看方盈年忍着心頭的力量,仍然面對面地愛她。

五十歲,到底是怎麽了。方盈年無助地蜷縮着,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夢見了十五歲,她騎着自行車載着非要纏着她的顧憫,其實,她是故意摔下去的。

心裏是很冷淡的,她就是不喜歡有人侵入她的世界,尤其像顧憫那樣霸道的性格,方盈年不能習慣。

摔她一次就知道厲害了,她心裏想。

顧憫捏着她的辮子衷心地贊美她時,方盈年很想拍拍屁股就走。

然而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太傷人。她看着顧憫在自己面前,兩手多動症似的晃悠……

她只好有些笨拙冷淡地和人打交道,解釋編辮子的方法,不知道為什麽,臉就紅了。那時她覺得很怪,顧憫漂亮歸漂亮,卻和她一樣是女孩。又煩人又霸道……

然而她忽然想起,這似乎是在做夢。

夢裏,她看看顧憫,顧憫正梳着她自個兒的頭發要擺弄出什麽花來。

“你知道,過三十多年,我們在一起過日子。我想要逃走,我這個性格生來就是這樣,我喜歡一個人待着。你不要來找我——就是喜歡你,愛着你,我也只想一個人待着,我就是這種無趣的人。”

少女顧憫的臉在夢境中變得非常模糊。

“可是我知道,其實你很怕寂寞。”

醒來,面前一杯放涼了的白水,麥當勞裏的燈還是暗沉着,隔着玻璃望,外頭走過幾個拽着行李箱的人,匆匆閃過。

同類推薦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