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人魚·海底

人魚·海底

保姆覺得大清早的吃生魚片有些奇怪，但看着小魚那奇怪的外貌，沒敢多嘴，只說生魚片要去庫房取，廚房裏沒準備。

小魚點點頭，燦爛笑道：“要多一點，我食量很大。”

保姆道：“您想要多少？”

小魚伸出兩根手指，保姆接話道：“兩份嗎？”

小魚擡眸看着她：“我要兩斤。”

保姆：“！！！”

小魚追加：“還要一塊大份牛排。”

保姆忍不住瞧了瞧她耳朵和脖子上的羽毛，僵着臉應好。

保姆離開後，小魚走到游泳池旁，坐下，将雙腿泡進池水裏，手撐在池沿，微微後仰身體，看着海平面上的天際。

朝陽初升，霞光穿透薄雲，恢弘地映紅半邊天際和海面。

海風吹來，揚起小魚垂着的長發，一縷發絲從她眉眼劃過，她閉上眼睑，翹起嘴角享受清晨的微風。

江施泠洗了個澡，特地換了一條黑色蕾絲長裙，腰間用小牛皮皮帶收緊，裙擺長而蓬松，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腿，搭配同色的小高跟，優雅端莊裏又帶着一股大氣和潇灑。

她對着鏡子，挽起頭發，再戴上長墜的珍珠耳環，最後補上口紅，明豔沉着的啞光正紅。

江施泠轉臉左右看了看，耳垂下圓潤細膩的珍珠貼着她側頸輕輕晃動，極為優美。

收起口紅，她從容自信地下樓。

小魚還坐在泳池邊，望着海面出神。

江施泠剛走上樓梯，她就聽到了那清脆的高跟鞋聲，立馬回頭張望。

隔着落地的玻璃門和礙眼的室內結構，她只瞧見半隐半現黑裙和一閃而過的小腿。

小魚左晃右晃，奮力往裏張望。

腳步聲靠近，江施泠的身影穿過隔斷置物架，清楚顯露出來。

小魚看到了那一席黑裙的江施泠。

雪膚，紅唇，溫眸笑眼，高貴，又妩媚溫柔的。

小魚蜷起手指，指甲在泳池邊上劃出幾道白印。

“在這兒幹什麽？”江施泠走近，帶着笑容，柔柔地看着她。

小魚呆呆地看了看她，又很快移開視線，過了幾秒才說：“看海。”

江施泠站在小魚身旁，也看向海面。但她看不是朝陽，而是李博士所住的月兒島。

“你住月兒島多久了？”

“我不太記得了。”小魚皺皺臉說，“以前好多事我都不記得了。”

“嗯？”江施泠關心道，“那你還記得哪些事？”

小魚掰着手指頭數：“記得我有個編號叫0045，記得我殺過很多人，記得怎麽打架，怎麽開槍，怎麽用匕首，還記得……我死掉的隊友。”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神情怔楞，眉眼失落。

江施泠心裏忽然有些發軟，她輕聲道：“有些過去，不記得也好。”

小魚看着泳池輕輕蕩漾的水面，并未說話。

“你想要想起過去嗎？”江施泠問。

小魚搖搖頭：“李博士也和你一樣，說我過去的那些事，不記得才好。”

說着她仰頭望着江施泠，天色未大明，她瞳仁墨黑，有種深沉的看不透：“是不是我的過去裏，沒有一件開心的事？所以你們都叫我不要記得才好。”

江施泠紅唇動了動，竟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小魚說的的确是事實。一個生來為就是戰争和殺戮準備的人，怎麽可能會有開心的過往。

小魚看着手背上的羽毛，那些東西長在人的身體上，是如此的違和與醜陋。她慢慢握緊手指：“我這樣的東西，為什麽要存在呢？”

江施泠心髒狠狠一顫，她不由道：“你很重要。小魚，你對我們，對整個聯合區來說，都很重要。”

小魚悶悶不說話。

身後這時傳來開門聲，保姆取來了小魚要的兩斤生魚片，還有牛排。

兩個人一起用了早餐。

江施泠沒對小魚可怕的食量表示出任何的奇怪，她安靜地喝着咖啡，吃完一塊三明治。

飯後小魚在泳衣池外的那一片海水裏潛泳。

江施泠在岸邊看着她，等她浮出水面，兩人就随口聊幾句。

九點整，江施泠接到了李博士的電話，問她上午什麽時候到。

江施泠看着海面，小魚游到了深海區，不見蹤影。她心底有些不安，但轉念又相信小魚不會不告而辭。

“上午我可能來不了。”江施泠抱歉道，“有一點私事。”

李博士道：“那我自己過來接小魚。”

“小魚在海裏潛水，不知道什麽回來。”

電話裏的李博士陡然沉默，江施泠這句話極有反客為主的意味。

“博士，我能問您你一個問題嗎？”江施泠像是沒察覺到李博士突然安靜裏的不悅，自顧自的禮貌詢問。

李博士在電話裏陰陽怪氣的笑了一聲：“江總想問的問題，我怎麽敢不回答？”

江施泠輕輕一笑：“您為什麽要收留小魚？因為她擁有最高的突變完成率，方便您觀察研究嗎？”

李博士冷冷道：“我說過，我不會再繼續基因工程研究了。”

“那您為什麽要收留小魚，而不是別的變異人？”

“我喜歡收留她，不行嗎？外星艦隊先遣部最多三個月就會抵達地球，進行第一次攻擊，江總你不去為戰争做準備，在我這裏浪費時間，對得起你‘戰死驅敵’的口號嗎？”

江施泠收斂了幾分笑：“博士您也知道如今局勢緊迫，為什麽還不肯回研究所幫忙？”

“來不及了。”李博士道，“就算我能奇跡的在一個月裏攻破快速突破的關鍵瓶頸，你們又能在剩下的五個月裏準備好足夠的軍隊嗎？”

江施泠捏緊手機：“那您說我們應該怎麽辦，坐以待斃嗎？二十年前的那場屠殺，您真的要眼睜睜地看着它重現嗎？”

李博士沉默了很久，說道：“不開放女娲城，這場戰争我們沒有半點贏的可能性。”

“女娲城的事我會盡量……”

“江總，你我都知道的，上面的人不松口，沒人開得了女娲城。除非你能調用你手裏的武器，強行打開它。”

江施泠沉默。

“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經做了，現在回到研究院沒有任何意義，戰争即将來臨，最後半年，我只想安靜的生活。江總，你還是請回吧。”

李博士挂了電話。

江施泠緩緩垂下手，看着海面，陰沉地抿緊唇。

女娲城是一座科技水平遠超現在的史前城市，發現于外星人入侵戰争的第二天。

得益于女娲城裏的超現代武器，才讓二十年前的那場原本必輸的入侵戰争有了轉機，随後基因工程計劃得以施展，也是因為從城裏發現了大量的基因研究資料和樣品。

女娲城一共三層，人類打開了兩層，第三層所在的中心區域被嚴密封鎖，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因為第三層門口留有一則預言——開門既滅亡。

根據第二層的信息，研究人員能夠确定第三層裏的兩樣東西——反物質炸彈和基因炸彈。

先不說基因炸彈是什麽，僅一枚反物質炸彈，就足夠湮滅整個首都。太危險了。

所以那句滅亡的警告，讓聯合區的人不敢輕舉妄動。

哪怕如今的人類，早已處于滅亡邊緣。

嘩啦——小魚從水裏鑽出來，她一手将濕發捋在腦後，一面對着江施泠甜甜一笑。

江施泠回過神，還沒反應過來，就先回了她一個笑容。

小魚游到江施泠的腿邊，一手扶着人工的水泥臺，一手握着一個東西：“我撿到一個很漂亮的貝殼。”

江施泠蹲下身：“什麽？”

小魚展開手掌，手心沒有羽毛和魚鱗紋，幹淨白皙，上面放着一個淺粉色的，心形的貝殼。是一枚雞心蛤。

“送給你。”她将貝殼送到江施泠面前，見江施泠怔楞，又不好意思道，“你要是不喜歡……”

“沒有，我喜歡。”江施泠撿起那枚濕潤幹淨的貝殼，“很漂亮。”

小魚龇牙笑起來，又露出了尖銳的犬齒。

江施泠捏了捏堅硬的貝殼：“你還要游嗎？”

小魚撐着水泥臺上岸：“不游了。”

她坐在臺邊，将滴水的頭發攏過來，側着臉擰頭發上的水。

這個角度看過去，她睫毛更長而密，臉頰白皙，鼻梁挺直，有一種介于英氣和秀麗之間的別致美。

看着她，江施泠不由自主地便說：“下午想去玩摩托艇嗎？”

“想！”小魚眨了眨濕潤的睫毛，征詢道，“還能再玩一下帆板嗎？”

“你喜歡帆板？”

“嗯！我最喜歡那個。”

“好啊。”

她們決定下午再出去玩摩托艇，中間有些閑餘時間，于是江施泠教小魚下棋。

從最簡單的五子棋開始。

小魚學得很快，只用了半個小時，就能和懂無數套路的江施泠不相上下。

一局險勝後，江施泠忽然想到：“除了通用文，你還認識什麽文字？”

“我只會通用文。”

“那你想學我們的傳統文字嗎？”江施泠道，“我教你。”

小魚有些猶豫，江施泠笑笑道：“不喜歡嗎？”

小魚撥弄着棋盤上的黑白子：“我不喜歡念書……”

“為什麽？”

“念書不好玩。”小魚撚起一枚黑子，松開，看着黑子砸在白子上，再跳到棋盤上，發出一連串咚咚聲，“還不如去殺人呢。”

江施泠笑意一僵。

她把小魚扔下的棋子撿起來，平放好：“那你喜歡殺人嗎？”

小魚過了幾秒才說：“我只會那個……”

江施泠指着棋盤：“但你現在會下棋了……以後，我還會教你更多的事。你喜歡的，感興趣的，想要了解的，我都可以慢慢教你。”

她停頓了片刻，看着小魚的眼睛，笑意溫暖如春日陽光：“然後你就會會很多比殺人有意思，也有意義的事。”

小魚擡眸與江施泠對視，看着江施泠溫暖的笑，她眉眼裏的低落一點一點被抹平，星辰一般燦爛的光輝在她眼底，唇角綻開。她用力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