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人魚·海底

人魚·海底

小魚把江施泠送到了江施泠指定的地點，一個僻靜的郊區。

打開門下車時，外面果然下着雨。

江施泠的秘書已經等她很久了，見到江施泠出來，立馬小跑過來，一邊給江施泠撐傘，一邊問她怎麽樣，還好嗎，有沒有出什麽事。

“我沒事。”江施泠回答，她偏頭看向小魚。

小魚還是穿着一件黑色T恤，軍綠色長褲，黑色靴子，以及利落的馬尾。她站定在車尾後，高挑清瘦，隔着蒙蒙雨霧，靜靜望着她。

江施泠和她對視了幾秒，輕聲道：“保重，小魚。”

小魚抿緊了唇，用力地盯着她，沒回話。

江施泠看着小魚黑沉沉的眼睛，還想問一遍“你真的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但話在口裏轉了又轉，還是咽了回去。

小魚不會說的。

她若是願意說，早就說了。

江施泠最後點了點頭，轉過身，一步接一步，朝離開的方向走。

小雨漸密，在傘面上敲出密密窣窣的聲響。雨幕朦胧了周圍的樹木與建築，天地是一片黯淡的灰色，而江施泠的身影就在這片灰色裏漸漸走遠。

小魚看着江施泠的背影，看着雨絲漸大，模糊視野。

上車之前，江施泠回了一次頭。

她們遙遙相望數秒後，終究是無言。說什麽也改變不了兩人勢不兩立的身份與目标。

江施泠上了車。

直到車尾消失很久很久，小魚還保持着那個姿勢。

小雨轉成了大雨，嘩啦啦地沖刷着大地。

小魚垂下濕透的睫毛，雨水彙集在她臉上，小股的淌下，滴落進泥濘的地面。

她也轉過身，上了車。

她希望江施泠可以記住她，但不要每天想起她。只是記住她，就很好了。因為思念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所以，有些事，有些人，只要還記得，就足夠了。

上車以後，秘書才開始和江施泠說正事。

李博士的身份的确有問題，但聯合區的人卻不讓基地動他，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可能攻破長生基因的人。

江施泠皺眉：“什麽意思？”

秘書道：“史前電腦之前給人類分析出了完美的基因圖，雖然資料沒來得及保存，但錄像很完整。不過那上面的東西理論上看起來簡單，實際操作卻很難。但是，在其他基因學專家無從下手的時，李博士只花了四十八個小時，就大膽的利用一種病毒，剪切編輯出了電腦建議的完美基因，每一個堿基都完全正确。”

江施泠抿緊了唇，明白了聯合區的目的。

比起抓奸細，制造完美的長生基因更為重要。因為聯合區上面那些老混蛋們，個個都不想死。

“還有，外星人的艦隊穿過奧爾特雲團後立馬就加速了，最多還有一周，它們就會抵達冥王星，然後于十二個小時後降臨地球。”秘書沉重道，“我們的反擊計劃，根本來不及。”

她說着往江施泠身邊靠了靠，壓了幾分音量說：“聯合區的人打算坐太空飛船撤離地球，只帶一千人。”

江施泠慢慢地笑起來：“離開了又怎麽樣，按照我們目前能達到的速度，根本……”

說話說到一半她忽然停住。

按照人類目前能在太空裏達到的最高速度，就算飛上五千年，也抵達不了最近的星系，但如果……人類可以長生不老了呢？

秘書憂慮道：“老板，我們現在怎麽辦？”

江施泠慢慢靠在車椅上，沒有接話，秘書又說：“這場戰争，我們真的可以贏嗎？”

車子穿過分裂的公路，街道旁只有破敗的門市，墜落的燈牌，以及歪倒的樹木。江施泠看着這滿目荒涼。

這時，路邊的巷口，忽然鑽出一家四口。

母親抱着小孩，一手護着孩子的頭，彎腰快步經過滿是碎玻璃的人行道，她丈夫提着東西緊随其後，十幾歲的兒子慢悠悠走在最後，張望着玻璃碎開的廢棄電玩店，躍躍欲試地想進去撿東西。

母親回頭看了一眼，似乎說了一句什麽，父親立馬退回去幾步，拍了一掌悠閑打量的兒子，大抵是在呵斥他趕緊走。

兒子笑嘻嘻地跑着追上母親，順手還捏了一把母親懷裏的小孩臉。小孩被弄得哇的一聲哭起來，氣得母親追上去狠狠擰了一把大兒子胳膊。

一家人就這麽匆忙又溫馨地消失在街口。

“老板？”秘書一直沒等到回答，又叫了一聲。

江施泠回過神，輕聲道：“你要相信，不論怎麽樣，人類都會拼盡一切，活下去。”

秘書愣了愣。

江施泠垂下眼睑，表情格外平靜：“你聯系助理，把我們的第二基地敞開，所有人，不論男女年齡，都可以進入基地，只要……每一家人裏，有人願意參加快速突變實驗。”

秘書震驚地呆住：“您真的要這樣做嗎？那個宣言明明就是聯合區……”

“要活下去，要保護重要的東西，就得付出代價。”江施泠打斷秘書，眸光鎮定如堅冰，“不自己拼命，難道要等着上帝來憐憫我們嗎？”

理智上說，這樣無可厚非，但人倫上，秘書始終覺得這樣的方式太過極端。

快速突變成功的幾率太小，而且就算成功，那人最後也會死于各種後遺症。基本上來說，這就是一項死亡率百分之百的實驗。

一家人參加一個人，等同于用一個家人的命，給剩下的家人一個只是可能的，活下去的機會。

江施泠繼續看向窗外。

戰争本來就是要死很多人的——小魚這句話，說得沒錯。

而人活着，本身就是一場艱苦的戰争。

江施泠回到她秘密基地的同一時刻，聯合區根據江施泠提供的位置信息，對反戰派的基地實施了核彈攻擊。

這件事江施泠不僅完全沒有料想到，事先也沒有得到一丁點的風聲。

核武器明明早已經被明令禁止在地球上使用，但聯合區卻用“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八個輕飄飄的字，就投下了那枚屠戮萬千生靈的輻射炸彈。

江施泠想象着核彈爆炸時的黑色蘑菇雲，只覺得視野裏也是一片無光的漆黑，靈魂飄飛，仿佛爆炸的沖擊波真實的擊中了她。

小魚……如果那個時候，小魚剛好在反戰派的基地附近，那她會不會……會不會……灰飛煙滅了？

江施泠瞳孔發空，意識茫然，迷蒙間，她聽到耳旁秘書焦急的喊聲。

她發現自己坐在地上，秘書撐着她的腰，白着臉反複的叫她。

江施泠瞳孔慢慢聚焦，回過一點神：“怎麽了？”

秘書道：“什麽怎麽了？您剛剛昏過去了！”

江施泠借着秘書的力氣站起來，隔了好十幾秒，她才回答秘書說：“這樣嗎……”

秘書緊張道：“您沒事吧？”

江施泠說：“我想一個人待會。”

秘書連忙送她回房間，還問要不要請醫生過來看看，江施泠說不用。

送走秘書後，江施泠定在門後，半響未動。

她腦海裏浮現出很多往事，但那些事情此刻都變成了一場光怪陸離的，沒有真實感的夢，好像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包括這場核彈襲擊。

碰——門外走廊上忽然傳來一聲震響，有人把什麽重物掉在走廊上了，那聲音驚得江施泠渾身發緊，所有的意識也在剎那間回籠。

江施泠拉開門，快步往外走。

到樓梯口時恰好碰見助理，江施泠腳步不停地說：“給我安排車，我要去反戰派的基地。”

助理追上她：“您去哪兒幹什麽？那裏現在全是輻射，附近的鳥都死了！”

江施泠道：“那我也要去。給我安排車，快點。”

助理一邊拿通訊器，一邊試圖勸江施泠：“二號基地馬上打開，那邊也有很多事情需要您去安排處理，您現在要是走了，那邊怎麽辦？”

江施泠停下腳步。

助理急忙又勸了好幾句，卻聽見江施泠說：“如果我沒能回來，基地裏的事，就交給你和基因院副校長。”

助理驚道：“您這是什麽意思？”

江施泠繼續往前走：“以防意外的意思。”

“老板！”助理加重聲音，“您是不是有什麽打算了？”

江施泠道：“沒有打算。”

她現在沒有任何打算，也不想去想什麽打算，她只想去反戰派的基地看看。

助理安排了車，也安排了人帶着裝備先去核彈爆炸的附近等。

江施泠抵達後直接就能穿裝備進去。

車子抄近路開過去，半途上竟然遇見了聯合區的武裝車隊。助理仔細看了車隊的車牌，意外道：“這不是變異軍嗎？沒外星人出現吧，他們這是要去哪兒？還十輛車。”

江施泠坐直身看過去，十輛車整齊排列，速度很快。

她道：“去問問。”

助理點頭，剛打開通訊器準備問，關于這支車隊的消息從另一個渠道被發了進來。

李博士研究出了長生疫苗，并且這種疫苗可以治愈所有基因缺陷引發的疾病，包括癌症以及退化症。

“但是……”助理道，“這批疫苗被反戰派的截走了。”

江施泠：“可聯合區不是剛用核彈炸了反戰派的基地嗎？”

“我也奇怪……或許他們早就得到了消息，又或許，您發出來的定位……”助理謹慎地小心用詞，“被動了手腳。”

江施泠靠着車椅倒下，回想起自己無比順利發出消息的過程，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