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人魚·海底

人魚·海底

三姐推開灰色鐵門，露出裏面晦暗濕涼的空間。

屋子裏沒開燈，走廊上白色的燈光撲灑進去，明亮的一束，打落在對門的白色鐵架床上。

小魚背對着人，瑟瑟發抖地緊緊蜷縮在床中間，黑色T恤被汗水濕透，粘連出她瘦削的脊骨輪廓。

“小五。”三姐走進去，摁亮燈，“我來看你了……”

明亮光線灑下的同時，小魚猛然扭過頭。

江施泠清楚看到了小魚青筋凸起，并且稀落淩亂的長着魚鱗紋的臉，猩紅的眼睛，以及上翻嘴唇露出牙齒，猶如野蠻獸類的猙獰表情。

小魚一邊無法自控的牙齒打顫，一邊無比惡狠地盯向門口，在看到江施泠時，表情猛然一僵，瞪大了被汗水染濕睫毛的眼，反應劇烈地往床後躲。

架子床被她弄得吱呀亂響。

“出去。”她哆嗦着嘶喊道，“出去！”

三姐舉起手，妥協說：“好好，我這就走，只留下江總陪你。”

小魚抓起枕頭，兇狠砸向三姐，動作裏暴露出她已經鑽出了絨毛的手臂。

“把她也帶走！”小魚尖利地喊道，她無意識的支起一條腿蹲坐，行動間完全如同野獸，“都出去！”

三姐接住枕頭，拍掉上沾着的羽毛，對着江施泠無奈道：“她好像不願意你看到她這個樣子。”

江施泠看着發着抖，弓着後背，狼狽痛苦的小魚，低聲說：“你出去。”

三姐笑了笑，爽快道：“好，有問題你叫我。不過我猜肯定不會，小魚不管怎麽樣也不會傷害你。”

江施泠沒看她，不耐煩地扔下兩個字：“快滾。”

“好，我這就走。”三姐好脾氣地離開，帶上門。

小魚靠着牆，縮在床上，呼吸粗重，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因為失控的痙攣抽搐而不斷扭動，她瞪着眼睛，表情憤怒，面目猙獰。

她臉上的魚鱗紋不停地浮出來，再隐下去，手臂上生出斑斑點點的絨羽，遠看去好像肌膚上長了白色的黴斑。

的确很可怕。

江施泠往前走了一步，小魚立馬往後縮，同時無法自控地，狼狽地抽搐着甩了一下頭。

“你出去。”小魚嘶啞道，肌肉地失控抽搐這時候蔓延到她臉上，她表情愈發扭曲怪異。她完全不敢去想象自己此刻的醜陋模樣。

江施泠加快腳步，朝着小魚伸手作勢要抱她。

小魚貼着牆壁竭力後躲，江施泠跪上床，執意牽住她的手臂，将小魚擁進懷裏。

江施泠感覺自己抱住了一只濕漉漉的，顫抖不止的小動物。

小魚推着江施泠的腰想躲，江施泠收緊手臂抱住她：“我抱抱你，你是不是很難受？我抱抱你。”

小魚在江施泠懷裏不斷擺動，江施泠不知道她是在搖頭說不，還是處于無法控制的發顫。她推着江施泠腰的手收緊了一下，用力的指尖與指甲掐得江施泠皮肉生疼。

江施泠攏着小魚的後腦，将她再往自己懷裏壓了壓。

小魚臉貼着江施泠的鎖骨，頭仍舊在不停的擺動，她哆嗦着說：“你抱我，我也會疼。”

江施泠撫着小魚汗濕的頭發：“你之前說，疼的時候我親親你，你就會好很多。難道那句話也是騙我的嗎？”

小魚額頭抵住江施泠肩，汗水很快透進了江施泠的衣服裏，她喘了很久的氣，才說：“對，騙你的。”

江施泠道：“那你可真是個小騙子。”

小魚放在江施泠腰上的手又加了幾分力氣，指甲刺破皮肉，洇出幾縷血色。

江施泠咬牙忍耐，她垂眼，看到小魚後頸的肌肉不斷地扭動着，好像那皮膚底下的經脈自己活過來了，掙紮着要破皮而出。

江施泠摟緊小魚，企圖說話轉移小魚的注意力。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重負島上，我們在海上騎摩托艇，你還記得嗎？”

小魚胡亂地點了一下頭。

江施泠說：“其實我好喜歡那個島，還有那片海。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再去一次……還有，你在那個島上撿了一種心形的貝殼送我，不過因為外星人的突然襲擊，我們走得匆忙，貝殼我沒帶走，到時你再撿一個給我好不好？”

小魚過了很久，才回答說：“沒有了。”

江施泠沒問她是沒有機會了，還是沒有貝殼了。

她繼續說話，說自己的退休計劃，說自己最想去旅游的地方，說自己想去嘗試，但一直沒時間做的事情……

可不管江施泠怎麽說，小魚的渾身顫抖仍舊在不斷加重，她完全控制不了力度，把江施泠的腰掐得血肉模糊。

當小魚偶然間發現自己手指間裏的濕黏不是汗，而是血的時候，她劇烈地掙紮起來：“你放開我……”

江施泠順着她的力道松了些手，但沒讓小魚完全離開。

“你別亂動，我從背後抱你，這樣你就不傷到我了。好嗎？”

小魚搖頭：“不，你出去，出去！”

讓她自己熬。

“我明天就會離開了，你答應的。”江施泠說，“等我明天離開後……”

小魚忽然不動了。

江施泠沒繼續剛剛的話，而是輕聲詢問：“所以，能讓我再抱你一會嗎？”

這次小魚沒掙紮。

江施泠換了姿勢，從背後，把小魚手臂一起抱住。

小魚縮着頭，在江施泠懷裏熬過那一波又一波痛苦的痙攣。

江施泠看着她身上抽搐的肌肉慢慢平息，那些混亂的魚鱗紋，絨羽，逐漸脫落。

她恢複成了正常的人的模樣。

小魚所有的力氣都在疼痛的烈獄裏被耗盡，她完全失去意識地昏睡在江施泠懷裏。

兩人都出一身濕汗。

江施泠扶着小魚，讓她舒服地躺下。

床單也被染濕了一片，小魚側着臉，頭發濕漉漉的黏在她慘白的臉上，還有一些脫落的絨羽。江施泠用手指把她臉上的絨毛擦下來。

短短幾十分鐘，小魚就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

叩叩——鐵門敲響，三姐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好了嗎？該給小五補充體液和營養了。”

江施泠打開門，對着三姐說：“要先換病房，床單被打濕了。”

三姐笑着應道：“好。”

門外早已經等着兩個拿着藥的護士，三姐轉頭吩咐了兩句，一人點頭離開。

另一人進病房裏，熟練的給小魚紮上輸液水，随後開始檢查小魚的四肢，掀開衣服仔細查看腹部，鎖骨，胸口，大腿等部位。

江施泠輕輕皺眉，三姐解釋說：“抑制劑帶來的痛苦很難熬，肌肉抽搐扭動嚴重時，人會不由自主的抓撓自己。你也知道變異人力氣大，一不小心就傷筋動骨，所以要仔細檢查。”

她說完，看向江施泠的腰：“不過這次她雖然沒傷在自己身上，但比傷在她自己身上結果更嚴重。”

江施泠沒理會三姐的話。

等到換了幹淨的病房，給小魚的輸液水裏補上營養劑以後，江施泠才讓三姐和她去走廊拐角單獨聊聊。

“你為什麽告訴我這麽多小魚的私事？”她開門見山地直接問。

三姐茫然道：“什麽？”

江施泠道：“你很喜歡繞彎子說話，這讓你感覺你掌控着整個對話的節奏。”

三姐笑意漸深：“是啊，我就是喜歡賣關子。”

“我肯定你是想讓我憐憫小魚，所以不管你到底出于什麽樣的理由，都掩蓋不了一個事實。”江施泠盯住三姐的眼睛，“你有着惡劣的心态以及惡毒的目的。”

三姐回視着江施泠的眼睛，收斂了笑。

江施泠繼續說：“不管怎麽樣，我明天都會離開這裏，至于你目的是什麽，随便你。”

三姐盯了一眼江施泠，又是一笑：“那真可惜……”

江施泠轉身往病房裏走。

“我的确是用心歹毒，”三姐對着江施泠的背影說，“但我都是為了小魚好。”

江施泠腳步沒停，進入病房，關上門。

三姐對着病房門，說完後面一句：“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江施泠替小魚擦了一遍身體，換掉汗濕的衣服，在床邊坐了一會以後，她在小魚清醒前離開。

第二天上午九點，小魚過來送江施泠離開。

江施泠被蒙着眼睛，由小魚牽着送進電梯，等到地面上車十分鐘以後，小魚才解開江施泠的眼罩。

她們坐的是改裝過的封閉運輸車，沒有窗戶，只有一排向下的透氣口，吹來進來一股濕潤的涼風。

外面可能在下雨，江施泠想。

小魚坐在江施泠對面，車廂裏只有她們兩個人。

安靜片刻後，江施泠主動開口：“你有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

小魚盯着江施泠，半響後說：“我想親你。”

江施泠哭笑不得，但仔細想想，又有些悲傷。

她笑了笑，說：“臨別吻嗎？”

小魚直接起身，抓着車頂壓向江施泠。

車輛搖晃，車頂燈光線幽暗，小魚靠近的面容在一搖一晃裏顯得愈發模糊與暧昧，她的呼吸時錯時而落地灑在江施泠臉上。

“能親嗎？”她問。

江施泠靠在車壁上，腦海裏劃過被外星人襲擊後，淪為焦土與廢墟的大地和城市。

她輕輕一笑，低聲說：“為什麽不能呢？”

于是小魚就親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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