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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利昂覺得自己要完。

他幾乎都能想象出他敬愛的魔法副官像他們來時的路上，斬斷魔獸的腦袋一樣，動作利落地割破自己的喉嚨的場景了。

不過大概是一路上他被菲尼克斯威脅的次數多了，現在面對[死亡]這兩個字，利昂已經能非常平靜地接受了。

……甚至都懶得掙紮。

啊，原來這就是副官手底下的那支魔王親衛隊打起架來的時候一個接一個不要命地向前沖的原因嗎——破案了。

伊芙麗亞的眼底沁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她正了正神色，纖細的手指輕輕搭在菲尼克斯的肩膀上，不着言語便制止了他。

現在顯然不是玩鬧的時候，她還期盼着早日解決亞德裏恩的事情好回魔王城呢。

雖然熱情好客的阿爾福利亞也不錯，但伊芙麗亞并不太擅長面對走在大路上便突然圍過來的一群孩子。大概仍是處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的緣故，即便他們的身後的父母急成一團，這些人類幼崽們仍舊是笑嘻嘻地在她的身邊蹦蹦跳跳的，還為她獻上了自己親手做的禮物。

還好根據菲尼克斯的描述，真正的“魔王伊芙麗亞”在面對自己熱情的子民的時候，也是一副放空的狀态，等到他們走了才意識到身後的護衛們手上多出來的幾袋“貢品”是怎麽回事。

金發少女微微垂了垂眼睛。她徑直越過了身前的菲尼克斯，站在了身體隐在牢房的黑暗之中的亞德裏恩前。

他的臉色比三天前看上去要更加蒼白幾分，一頭細碎的紅發不安分地向各個方向伸展。他額頭上裂開的傷口結了一層淺淺的痂，肩膀處新換上的繃帶還帶着星星點點的血跡。

亞德裏恩一看見伊芙麗亞便舒展開了陰郁的神色，他低低的聲音裏帶着掩飾不住的懷念。

“伊芙。”

伊芙麗亞輕輕向他點了點頭，而後微微側過頭對着身後的菲尼克斯一行人示意出去等她。

菲尼克斯當然是不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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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就不希望他的殿下與亞德裏恩見面——誰知道那個一貫善用卑鄙的伎倆的家夥會不會又用什麽方法對伊芙麗亞下手。

伊芙麗亞的眸色明亮，“這是命令。”

菲尼克斯一頓，随後垂首，收斂起了內心的不甘，向伊芙麗亞表示自己會在門口守候後，最後對亞德裏恩投去了一個頗為可怖的警告般的眼神，便揪着利昂的後領把他一起拖去了門口。

勞西安笑了笑，用精靈的禮儀動作優雅地向伊芙麗亞稍稍致意後，便轉身随菲尼克斯一同離去。

伊芙麗亞在心中小小地舒了一口氣。

她對于亞德裏恩和“魔王伊芙麗亞”的糾葛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憑借着菲尼克斯對于前者的态度，以及他們對話中透露出的一些信息，伊芙麗亞大概也能猜出了發生了什麽。

她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從墨格拉手下拯救奧斯羅尼克大陸，雖然不知道事情為什麽越走越偏，但是伊芙麗亞清楚地知道，她不能讓亞德裏恩死去，也不能讓亞德裏恩站在她的對立面——即便他做的事情足以讓她親手将他送上審判架。

那本預言書對“魔王伊芙麗亞”與墨格拉的最後一役記載地并不是十分明确，不過倒是清楚地寫着“魔王伊芙麗亞”的夥伴裏有一個偉大的大魔法師。

按照她半夜十分沒有魔王的優雅地從床上滾下來頭撞地的痛覺來說，伊芙麗亞可不希望這個世界的自己像預言書所說的那樣，被墨格拉折磨致死。

她得贏。

“這不像你的風格，伊芙。”紅發魔法師這麽說道。

亞德裏恩望向她的眸子裏帶着幾分探究，他緩緩地從床上站了起來，手上的鎖鏈輕輕撞擊着，發出清脆的聲響。

伊芙麗亞抿唇笑了笑，溜進狹小又破碎的窗戶的月光落在她帶着幾分傲慢的眉眼上。金發少女眯起了眼睛，顯然是不打算回答亞德裏恩這個問題。

亞德裏恩頓了頓。面對伊芙麗亞比對付菲尼克斯要難得多，至少後者捅死就完事了，而在這位女魔王面前，這個精通黑魔法的大魔法師卻仿佛一夜回到了五六歲的的時候，顯露出了幾分小孩子般的局促不安。

“我不是有意要學習黑魔法的。”他這麽對着伊芙麗亞解釋道。

眉眼裏完全沒有給阿爾福利亞無辜的子民施下狠毒的黑魔法的時候的那副陰森模樣，反倒是帶着幾分害怕面前的少女不相信他的擔憂。

“你仍是不明白自己的罪名，亞德裏恩。”雖然亞德裏恩的這幅模樣使得伊芙麗亞有些小小的驚訝，但她還是擺出了一副威嚴又冷漠的樣子，細眉微微蹙起。

亞德裏恩有些不明白。

他記得伊芙麗亞在與他對峙的時候，少女目光冰冷地對他表達了[我不喜歡黑魔法]。

亞德裏恩将此歸為伊芙麗亞讨厭自己的理由。

但“魔王伊芙麗亞”與伊芙麗亞是不同的。在曾經的世界裏玩游戲時甚至還玩過“黑魔法使”這樣的角色的伊芙麗亞對于[黑魔法]并沒有這個世界的魔族們與生俱來的厭惡。

她不悅的只是……

“你不能将無辜的人當做你的籌碼。”

亞德裏恩需要用其他的方式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伊芙麗亞的幾縷金發沾到了唇上，還沒來得及換下的睡袍不長不短，恰好遮掩住她的腳踝。

亞德裏恩的手指動了動，眼中的陰郁在一瞬間便被掩住。

他不在意生命的消逝，尤其不在意與他無關之人性命的消逝。準确地來說，他沒有愛人的能力，也無法與那些深陷于痛苦的淤泥裏、絕望地向他伸出手的人共情。

不管是把他當做同類而低下頭的黑暗魔獸，還是畏懼而遠離他的人類，在亞德裏恩的眼裏都沒有什麽區別。

甚至連那個被他殺死的大魔法師同僚也一樣——對于亞德裏恩來說，只要是他毫不在意的存在，生或死都無所謂，只要能發揮其最大的被他利用的價值就好。

可是伊芙麗亞似乎不喜歡。

一直偷偷地窺視着伊芙麗亞的亞德裏恩倒是沒有想到她會給出這樣的回答。

紅發魔法師并未向她走近，只是站在原地擰起眉頭疑惑地望着她，“這就是你不喜歡黑魔法的原因嗎？”

黑魔法在奧斯羅尼克大陸上是惡與禁忌的象征→它會傷害到伊芙麗亞的子民→她不喜歡黑魔法

亞德裏恩在心中迅速地理清了一條邏輯鏈。

亞德裏恩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的變化，他只是徑直地望着那雙同樣也注視着自己的藍眼睛，“可是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會黑魔法。”

他頓了頓，似是在思考着什麽，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是嗎，是因為我殺死了那對名‘父母’的人類嗎？”

伊芙麗亞抿了抿唇，沒有回答亞德裏恩的問題。

倒不是她不想回答，只是這個事情發展似乎有些超越了她的想象，并把她這幾天整理的根據自己玩了那麽多年的游戲而打好的草稿統統給打亂了。

她大概是能夠猜出亞德裏恩和伊芙麗亞曾經是有什麽瓜葛，倒是沒想到這會牽扯到[亞德裏恩殺死了他的父母]。

……早知道她是不是應該從利昂那裏再挖一點關于亞德裏恩的八卦。

而對于內心混亂又複雜的伊芙麗亞，亞德裏恩把這位女魔王的沉默當做了是對自己的回答的肯定。

幼時的亞德裏恩對于力量有着超乎尋常的追求與渴望——這也是他最初追随魔王伊芙麗亞的原因。

他見識過她強大的魔法，也希望有一天他站在她同等的位置上，覆掌之際，便傾滅一支軍隊。

可是後來，這樣的想法逐漸變了。

亞德裏恩不再執拗于站在與她同等的位置上，他反倒對菲尼克斯的那個位置産生了不可遏制的渴望。

那時還只是個人類幼崽的亞德裏恩渴望得到伊芙麗亞的肯定。

可不管他怎麽做，似乎都比不過那個被她親切地喚作“我的副官”的菲尼克斯。

光與暗只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分界線。

菲尼克斯也許是站在中間的，而亞德裏恩顯然不屬于明亮的那一邊。

紅發男人的眉宇間顯露出幾分糾結之意，唇角抿成一條直線。

亞德裏恩說道：“你不喜歡，那我就不做了。”

伊芙麗亞注視了他一會兒。她淺笑了一聲，她眯起的藍眼睛中眸色濃郁了幾分，口吻像極了真正的“魔王伊芙麗亞”，“你在騙我。”

她的金發在月光下蒙着微光，身後的影子融進一片黑暗裏，“收起你的魔法，亞德裏恩。”

亞德裏恩一頓。他的手指收緊，手掌逐漸握成拳頭。

糾纏着少女的影子的那片黑暗消散開來，宛若活物一般，爬進陰暗的牢房裏，回到了亞德裏恩的腳底下。

紅發大魔法師臉上的“疑惑”與“急切”統統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徹人心骨的平靜。

他凹陷的眼窩裏，那雙金色的眼睛逐漸浮現出病态的笑意。

亞德裏恩終于動了動身子，拖着沉重的鎖鏈，一步一步地靠近了冰冷的欄杆，向伫立不動的金發少女走去。

“你得回到我身邊來。”亞德裏恩這樣說道。

他的手握住了欄杆，垂下的幾縷紅發遮掩住他眼中的情緒。

亞德裏恩微微低下了頭，猶如一頭困在狹小逼仄的牢籠裏、絕望地掙紮的困獸，對着自己喃喃自語道，“你得回到我身邊來，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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