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講理
不講理
苑西路。
密閉的車裏飄蕩着淡淡的烤紅薯香味,陸卓衍指節輕叩方向盤,沒有把車停在臨時停車點。
平時接送她速度很快,陸卓衍一般會停在樓下,這會兒視線沿着車窗外狹窄的街道逡巡一圈。
在個靠近巷子的位置看見個露天停車場,停車位置刁鑽。
棠月正想問他要做什麽,陸卓衍撩她一眼,“幫我看着點兒,別一會兒車怼溝裏去了。”
這附近哪兒有溝。
真麻煩。
棠月盯着後視鏡給他報距離。
但陸卓衍拐了個彎,單手操作方向盤,眨眼間,車屁股怼進停車位,穩穩當當。
棠月:你也并不需要我給你看着吧。
陸卓衍半真半假,“哎呀,我停得這麽好,多虧棠小姐。”
棠月白了他一眼。
停好車,陸卓衍解了安全帶,微微起身,伸長手臂,兩根指節朝着後車座一勾,指節上挂着兩根蛋糕禮品袋的細繩。
他漫不經心地瞥棠月一眼,面露嫌棄,“溫雨買的,甜死了,布魯不吃,給你。”
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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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狗都不吃。
所以給我吃?
棠月心裏冷笑,不愧是陸大少爺。
陸卓衍不知道棠月在心裏罵他,清瘦指節微微上擡,“嗯?這家店溫雨說還可以。”
棠月扯着嘴角,敷衍一笑,“我真謝謝你哦。”
她怎麽好像并不高興?
棠月拿手指勾過細繩,過程中距離陸卓衍的手遠遠的。
有必要這麽害怕跟我接觸嗎。
下了車,棠月提步往家走,哪知陸卓衍跟着下了車,鎖了車門,走在她旁邊。
“你……去哪兒?”
陸卓衍手揣兜裏,不鹹不淡地瞥她,“看你白天又是威脅人,又是辨兇宅的,飯也沒吃上一口。”
棠月:“?”所有呢。
她偏頭看他。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陸卓衍正巧拿出手機,單手點亮了屏幕,也不知道在看什麽,躲開了和她對視。
“——所以我不介意你請我吃飯。”
陸少爺!臉呢?
你怎麽不要了?
棠月心情有些複雜,他過去也只是混球而已,現在是直接不要臉了……
兩人沿着巷子走着,巷子裏吵吵嚷嚷的,各色蒼蠅小館裏,食客早已排到門外。
有的甚至直接就着一高一低的塑料凳,高的當桌子,矮的是椅子,就這麽将就着吃飯。
棠月其實已經餓過了,剛剛吃了紅薯現在胃裏沒那麽難受。
現在對陸卓衍的耐性即将告罄,只想這位大少爺趕緊圓潤地滾回家去。
但陸卓衍卻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她的不耐煩似的,就那麽拖着懶洋洋的步子,漫不經心地走在她身邊。
棠月張了張嘴,擡頭想勸他回家,卻在路燈燈光下看清了他桃花眼下淺淺的青色。
為了揪出虐狗的變态,他們每天蹲守,他每天很早就來接她,明顯睡眠不足。
想到這裏,棠月把攆他的話咽了回去。
她表情裏的猶豫,陸卓衍餘光裏看得分明,狐貍一般提了提唇角。
苑西路的街道充滿了煙火氣,夜市鋪展了一條街,耳畔時不時傳來店員傳菜的聲音。
陸卓衍看了一會兒,甄別着吃小龍蝦好,還是吃烤魚,猜想着棠月會帶着他去哪一家吃飯。
到時候她會不會選一家他不喜歡的,進去點上一堆他不喜歡的食物。
然後丢給他一句“愛吃不吃”。
接着,不管他死活,只圖自己吃個舒服。
眼看着要走到盡頭,前面就是居民樓,沒有飯館了,陸卓衍剛要出聲問。
卻見她直接鑽進筒子樓。
陸卓衍怔了怔,明白了她的意思後,心下有些恍惚。
她這是要帶着他去家裏。
他被允許進入她的私人領地了。
意外之喜。
沿着蜿蜒的樓道上行,他們一前一後地走樓梯。
沒有交談。
斑駁的牆壁上面貼滿了各種各樣的小gg,裝修、牛皮癬、肛腸科、開鎖、疏通廁所應有盡有。
陸卓衍的目光被這些小gg所吸引。
時間往前走了這麽久,這一類gg卻一直存在着。
有着雜草般頑強的生命力。
稱得上是另一種恒久。
棠月目不斜視。
陸卓衍落後她兩步階梯。
他的一雙眼睛凝着她的背影,用眼睛丈量她纖細的腰,與單薄的骨架。
烏黑的頭發随意綁成個丸子頭,露出了白皙纖長的脖頸,柔軟的耳朵俏然而立,毛茸茸的碎發覆蓋在脖頸上。
那些發絲藏不住她的白。
偶爾低頭看路時,脊柱凸起,線條流暢優美。
輕盈靈巧得像白天鵝。
她明知他在看她,卻并不在意。
四樓的感應燈還是壞的,她為什麽能一直忍受這樣的黑暗。
走在黑暗裏,真的不會害怕嗎?
棠月。
像是受到什麽牽引,陸卓衍微微擡起手,掌心距離她的腰很近。
卻也不敢冒進。
溫熱的掌心隔着距離護着她。
直到重新回到感應燈亮起的地方,陸卓衍收回手,像無事發生。
棠月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陸卓衍迎上她的目光。
七樓。
棠月居住的房子,個人風格濃郁。
與她的氣質一樣,冷酷又無情。
但是冷冰冰的客廳裏唯一出現的暖色,令陸卓衍有些在意。
就是客廳中央奶咖色的貓爬架。
那不像是棠月的風格。
棠月一進屋,元寶不知從哪兒跳出來,朝着她喵嗚。
她對陸卓衍說了句,“不用換鞋。”
就彎腰抱起元寶,在懷裏逗弄了一會兒。
完全沒有招呼他的意思。
陸卓衍并不在意,看見茶幾上的逗貓棒,自然地拿起來,娴熟地掃過元寶鼻尖。
元寶雖然看着不太喜歡陸卓衍,對他的警惕性很高。
但到底是貓,哪兒鬥得過開寵物醫院的老板。
幾下就繳械投降,纏着陸卓衍陪它玩。
陸卓衍輕嗤,“真好騙,誰跟你玩就跟誰走嗎?”
棠月沒理會他,站起身,“番茄雞蛋炒飯可以麽?”
“嗯,可以。”陸卓衍目光随着棠月轉移,同樣站起身,單手抄在褲兜裏,右手拿着逗貓棒慢吞吞地晃悠,斜靠着廚房門看着她。
棠月确實不在意他的目光。
自然地找出米箱,從裏面盛了兩罐米,停下思索片刻,又裝了一罐。
淘了米,焖上一鍋米飯。
她又從冰箱裏拿出一個表皮微皺、明顯不新鮮的西紅柿,把冰箱裏僅剩的四顆雞蛋拿出來,敲了殼,蛋液倒進碗裏,蛋殼丢進垃圾桶。
筷子拿在手裏,沒什麽耐性地攪拌兩下。
敷衍地剝了顆蒜,拿刀一拍,切成碎沫。
油鍋倒油,蒜沫入鍋,雞蛋和番茄一股腦扔進鍋裏,不太有耐心地翻炒幾下,添鹽撒胡椒。
最後一手拿着鏟子,單手抱臂,目光嚴肅地盯着油鍋,等待起鍋裝盤。
陸卓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慢吞吞地笑起來。
——她還是這麽讨厭做飯。
元寶見他停下,兩條腿站起,爪子一把撈住逗貓棒上面的球,陸卓衍低頭看着,“挺兇。”
棠月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若無其事地轉過去。
晚餐除了元寶有小魚幹和貓糧,他們兩個成年人吃得有些簡陋。
盤子裏的番茄炒蛋黏糊糊的一團,陸卓衍确信自己真不挑食,但真有點難以下咽。
棠月這人就跟天生味覺失靈一般,勺起米飯,往嘴裏送,細嚼慢咽,絲毫不覺味道有異。
大概是他盤子裏的沒吃幾口,棠月終于良心發現,站起身,去了廚房。
他聽見開關冰箱門的聲音,接着,老幹媽和油豆腐擺在他面前。
知道她過得将就,沒想到将就成這樣。
陸卓衍擰開老幹媽瓶子,舀了一勺淋到米飯上面,慢吞吞地拖着調子開口,“棠月,你平時就這麽吃?”
棠月擡起頭“嗯”了一聲。
服了你了。
陸卓衍的視線無意中掠過櫃子上的琴盒,猜想裏面裝着貝斯。
“你什麽時候開始跟圖論一起演出的?”
棠月擡起頭,放下勺子,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語氣不鹹不淡,“是圖林。”
陸卓衍:“……”
他偏過頭,輕咳一身。
挺尴尬。
從進屋開始,陸卓衍就注意到,這個家裏沒有別人的痕跡。
但房子卻是兩室一廳的格局。
棠月和一只貓,不太可能租兩居室。
“你一個人住麽?”陸卓衍慢條斯理地勺起一口米飯,放進嘴裏,艱難咀嚼。
棠月早已吃完面前那份,捧着杯熱水,慢慢地喝,黑黝黝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打聽太多了。”
這麽明顯的拒絕。
沒得聊了。
等陸卓衍吃完飯,棠月連洗碗的機會都沒給他,抱着元寶,就那麽站在大門口。
沉默又無情地送客。
陸卓衍:“……”
陸卓衍回到家,洗完澡後,穿着灰色的運動褲,敞着腿,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握着鼠标操作了幾下。
電腦上開始播放之前的監控視頻。
布魯過來找他玩,大約是見到他手背被咬出來的血痕,正伸出舌頭舔。
陸卓衍自嘲一笑,指節蹭了蹭布魯的耳朵,“這種時候,只有布魯心疼我。”
桌上的電話響起,他直起身,瞥了眼,是陸丹臣。
沒馬上接聽。
他拒絕了康家的千金,陸丹臣肯定生氣,這會兒肯定鐵青着一張臉,準備找他興師問罪,之後再苦口婆心一番。
無外乎老四樣。
——你爸媽不在了,我是你舅舅,我不管你誰管你?
——你外婆不在了,看着你這樣混着,她能放心?
——卓衍,舅舅和舅媽,還有陸商祺都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我們不會害你,我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想看着你過得好,有一個家。
——你爸媽的死是意外,不是你的錯,這麽多年,你怎麽還是看不開?
清瘦的兩指間夾着手機,輕輕叩在胡桃木桌上,直到最後一聲自動挂斷。
沒多久,第二通電話來了。
陸卓衍慢悠悠地按下接聽,“喂,舅舅。”
“卓衍,你怎麽回事,康家的那個女孩兒,有什麽不好?跟你年齡差不多,還是高材生,你還挑什麽?”
陸丹臣音量有些高,意識到這一點後,他又放緩語氣,“周末回家吃飯吧,你想要什麽樣的女孩兒,好好跟你舅媽說說。”
陸卓衍神色淡漠,臉上毫無歉意,但出口的話卻又誠懇,抛出了那句萬金油的句子,“有眼緣的吧。”
陸丹臣又在電話裏說了他幾句,才挂斷電話。
陸卓衍沒了興致,指背有一下沒一下地蹭着布魯的頭。
忽然想起什麽,拿着手機,打開了棠月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設置了半年可見,能看到一些內容,沒有屏蔽他。
朋友圈裏沒有自拍,也沒有抒發什麽心情感悟。
半年,平均每個月曬了一次貓,不知道她是不是開了濾鏡,照片裏的貓沒那麽醜。
上個月的一條朋友圈讓人有些在意,她不知道是在回複誰,可能沒注意點到了評論,發了一句“你上次給它買的貓爬架,它還挺喜歡。”
誰會給那只醜貓買奶咖色的貓爬架。
陸卓衍垂眸,忽然把布魯扯過來,托着布魯的下巴,命令道,“布魯,笑一個。”
柴犬是微笑天使,但是比起薩摩耶的乖順,皮實很多,會跟主人讨價還價。
下巴試圖掙脫陸卓衍的桎梏,瘋狂暗示要投喂。
陸卓衍捏緊它的下巴,撩起眼皮,湊近它看了它一眼,“就知道吃,以後有小夥伴了,你知道怎麽相處嗎?”
說着,拿起桌上的火腿,撕了包裝,喂給它吃,趁機拍了幾張照片。
對着幾張照片挑選,自覺布魯每一個角度都比元寶顏值高,心下滿意。
捏了捏布魯的耳朵,“好孩子。”
點開棠月的對話框,發現上面顯示“消息正在輸入中”。
陸卓衍低咳一聲,刻意把手機放桌上,等着消息響起。
但不知是不是手機壞了,布魯都吃完一根火腿了,消息提示音仍舊沒有響。
拿過手機一看,對話框還是只有上次她轉賬的失敗記錄。
“消息正在輸入中”随之消失。
欲擒故縱?
次日清晨,棠月醒過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才緩緩坐起來。
她有嚴重的貧血,起床需要花一點時間。
起床後,照例給元寶清理貓砂,喂食,結束後,準備去上面,忽然想起冰箱裏的蛋糕。
那是陸卓衍昨天放進去的。
棠月不會跟任何食物過不去,打開冰箱,拿出蛋糕,抽出蛋糕裏的勺子,背靠着冰箱門,悶悶地吃了三分之一個蛋糕。
實在膩得吃不下了,只能重新蓋好包裝放回去。
上班時,葉迪給她打電話,讓她晚上去天堂之門酒吧演出,這次不用去唱歌,演奏貝斯就行,棠月查了下銀行卡的餘額,答應下來。
因為晚上有演出,棠月今天沒去新月寵物醫院報道,給陸卓衍發了個消息,讓他今天先單獨行動。
陸卓衍神色莫名,溫雨拿着文件進來讓陸卓衍簽,觀老板今天情緒不高。
多嘴問了句,“棠小姐今天不來麽?”
陸卓衍食指壓着港鋼筆,在文件上簽上名字,“你打電話問問。”
溫雨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她可真多事。
棠月來不來,老板肯定比她先知道啊,他們這段時間一直是單線聯系。
但礙于老板的命令,她只好又給緣生寵物醫院去了個電話,得到回複後,把老板已知的答案又告訴他。
何必多此一舉。
就在這時,許皓哼着小曲兒,不敲門直接進了陸卓衍辦公室。
溫雨來不及提醒許皓老板心情不太好。
許皓一進去,陸卓衍冷冰冰地看他一眼,“出去,敲門。”
許皓:“……”
“陸小花,你吃錯藥了?”
許皓左右打量着陸卓衍,見他心情确實不太好,“行,大少爺,我哄你。”
說着,真的退出門去,按步驟敲門,得到陸卓衍一聲,“進。”
他才憋着笑走進去,“你真無聊。”
陸卓衍提了提唇角,“你也很無聊。”
“找我什麽事情?”
許皓一屁股坐在他的辦公桌上,“本來想說你昨天那個小鵑鸠的事情,現在看你心情這麽差,晚上去天堂之門喝一杯啊。”
“不去。”陸卓衍無情拒絕。
“聽說今晚圖林樂隊有演出,我以為你跟他們關系還可以呢,內部消息,說是他們中的某個成員回來了,今晚要上演不一樣的曲風,特夠勁兒……”許皓叨叨着他的見聞。
陸卓衍背靠着椅背,食指交叉,靜靜地看着他,把許皓看得心裏發毛。
“怎麽了?盯着我幹嘛?發現自己愛上我了?”
“晚上去吧。”
許皓背後遺一寒,他發誓,剛剛陸卓衍笑容很奸詐,一看就在憋壞水兒。
晚上,天堂之門酒吧。
“你這小子回來不跟棠月說,跑來找我們,不怕我們揍你啊?”老李在調吉他弦。
杜子巍嗤笑,手裏撥片在空中點點,“他怕個屁,我看天底下他怕的大概只有他們家棠月了。”
葉迪跟着笑,“我給棠月打電話的時候緊張死了,你不聲不響的回來,一會兒她見到你,肯定特別驚喜。”
“可能不是驚喜。”
葉迪有些懵,“啊?不是驚喜,那是什麽?”
老李搖搖頭,“傻妹子诶,驚吓啊。”
“為什麽?你走了這麽久,她都不想你的嗎?”葉迪不解。
杜子巍把玩着撥片,調侃道,“我看棠月一個人過得也挺好,想的人怕不是棠月,是在外地坐不住的人吧。”
“傅小鯉。”
傅小鯉放下小提琴,擡起頭,露出一張清隽的臉,眉眼冷峻,高領毛衣外套着件深藍色牛仔夾克,顯得整個人氣質冷冽。
他淡淡一笑,“你們分析我大半天,到底是歡迎我,還是不歡迎我?”
“想揍你。”老李無情嗤笑。
說完,垂下頭,笑了一聲,“歡迎回來,傅小鯉。”
陸老板:……男二回來做什麽?他是不是加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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