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不講理

不講理

下班後,棠月先回了一趟苑西路,去拿貝斯。

雖然酒吧裏有現成的貝斯,可以借用,但棠月習慣了那把黑色漆面的貝斯。

這把貝斯陪在她身邊整整七年。

貝斯正面看着沒什麽特別,但在背面,漆刻着棠月名字的首字母。

她還記得那時和陸卓衍吵架,針尖對麥芒。

但他們有獨特的和好方式。

賭一件對方做不到的事情。

那時候,棠月的好勝心很強,正好慶陽中學和隔壁的慈山音樂附中要聯合舉辦一場交響樂演奏。

她唯一會的樂器,就是貝斯,還是陸卓衍手把手教會她的。

棠月和陸卓衍以此為賭約,賭注為五百塊錢。

要是她能成功進交響樂團演出,陸卓衍給她五百。

要是進不去,她貼給陸卓衍五百。

為了這個目标,棠月背着陸卓衍練習很長時間,填好報名資料,跑去音樂附中參加了面試。

結束表演後,她就明白,搞砸了,要給陸卓衍五百。

心痛到無以複加的棠月,不想那麽早回家,在附中逛着,經過音樂教室時,被裏面的三角鋼琴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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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inway & Sons,價格昂貴。

跟陸卓衍一樣。

棠月站在鋼琴旁,審視着這架光可鑒人的鋼琴,伸出的手,懸在琴鍵上,久久放不下去。

最終讷讷收回手,找到個安靜的窗邊角落,聽着窗外蟬鳴,身體藏在窗簾裏,短暫地休憩。

蔚藍色的窗簾飄飄蕩蕩,迷蒙中,好像看見陸卓衍就坐在琴凳上,骨節分明的長指,與黑白鍵互相角力,交融。

恍惚中,真的有人把手放在了鋼琴上。

但那手比陸卓衍的小一圈。

是女孩子的手。

側顏漂亮的女孩,嘴角微微翹起,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出一節音符。

然而她并未去彈鋼琴,而是抱着一把黑漆面的貝斯,貝斯連上插座,昂貴的鋼琴成為陪襯。

她就那麽撥動琴弦,單腳叩擊地,敲打着節奏。

那雙手仿佛自帶魔力,帶出了韻律十足的樂曲。

飒爽酷拽,又有着一種野蠻生長的浪漫。

窗簾揚起,她終于看清了對方的臉,是管弦樂團那個學生面試官——顏果子。

棠月不由得閉上眼睛,靜靜地聽。

身體也跟着微微搖擺。

和陸卓衍吵架的事情,好像不是那麽重要了。

直到幾聲哐當響的怒音驟起,低沉男聲打斷她,“顏果子。”

棠月停下打節拍的手指,微微一愣。

顏果子好整以暇地坐着。

肩寬腿長的男生,一把奪過顏果子手裏的貝斯,激起一聲嗡鳴。

低沉的男聲裹挾着怒氣,“顏果子,你這樣有意思嗎?你在國外待得好好的,也被維也納音樂學院錄取了,以後好好當個鋼琴家不行嗎?非要回國跑到這種普通的音樂中學來,你是在懲罰我?還是自甘堕落!”

棠月想要離開,但男生正巧在入口處,她現在出去,所有人都會尴尬。

顏果子嗓音清甜,語調含笑,“阿晰,這是我的人生,你不過只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次的曲子,你寫,我來改編。”

“不可能 ,我不參加,你死了這條心。”

漫長的僵持。

最終男生有些自暴自棄的妥協意味,“顏果子,這件事了結之後,你給我滾回維也納。”

咬牙切齒,“這輩子都別回來了。”

說完這些,男生轉身,氣勢洶洶走出教室,留下“哐當”的砸門聲。

音樂教室裏又恢複了平靜。

顏果子轉頭,對着窗簾的位置輕聲說,“你聽見了?”

語氣平緩,沒有絲毫起伏,顯然早已知曉窗簾後面有人在。

棠月站起身,抖了抖校服裙擺的灰塵,走出來,微微欠身,說了聲抱歉,“我不會說出去。”

擡腳就要離開。

但顏果子卻忽然說,“我記得你是慶陽高中高三五班的棠月,報名的項目是貝斯,演奏曲目……”

棠月瞳孔微震,神色清淡。

吃驚于顏果子過人的記憶力,同時驚覺顏果子和陸卓衍是一類人。

——聰明且自信。

——總會用陳述句表達他們的篤定。

“阿晰不聽,你,聽麽?”顏果子垂着頭,指尖漫不經心地撥了下琴弦。

于是,棠月留下了,在那間音樂教室裏,聽完了顏果子的獨家演奏。

結束時,顏果子指着貝斯漂亮的紋理,笑着問,“喜歡麽?”

棠月真誠地點點頭,“你很厲害。”

顏果子只是笑。

這件事棠月沒放在心上,一周後,同學告訴她傳達室有她的快遞,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誰會給她寄來快遞。

在傳達室裏,頂着門衛大爺好奇地目光,棠月打開了寬大的包裹。

那天的心情,棠月至今能回憶起來。

震驚。

喜悅。

久久難平的心潮湧動。

那是音樂教室裏,顏果子用來演奏的那把貝斯。

琴盒上面有一張紙條。

【to棠月:

謝謝你聽我演奏,小黑仔背後漆刻了你的名字,它現在專屬于你。

by:顏果子。】

無論搬家多少次,這把貝斯永遠被棠月帶在身邊。

天堂之門酒吧。

今天酒吧門口特意貼了一張圖林樂隊的海報,不少老顧客早已通過各種渠道知道這個消息。

許皓今天喊了不少朋友過來,幾人在那兒玩抽牌,輪到許皓抽,他還沒伸出手,旁邊伸來一條修長的小臂,清瘦指節随意夾起一張牌,輕佻地往桌上一甩——紅桃A。

“卧槽!這什麽運氣!”

“陸卓衍,你這不對啊,偏幫耗子,他剛剛輸了十瓶酒了。”

“去去去,邊兒去,陸老板不幫我幫誰?”許皓找到了撐腰,拿出狐假虎威的架勢,手指挨個點着那群人。

“你?”

“還是你?”

“那他肯定幫我呀,我們可是光屁股一塊兒長大的關系,你們挨得着嗎。”

衆人連聲“切”,大罵許皓不要臉。

而陸卓衍懶得理會這群人的玩鬧,随便揀了個寬敞的位置坐下,勾過桌上的酒水單,浮皮潦草地看了幾眼,喊來服務生,點了杯橙汁。

明明音量不大,卻被許皓聽了個正着,他邊玩游戲,抽空打量陸卓衍,“這是怎麽了?在醫院就這德行,出來玩,最重要的是開心。”

伴随着一聲“方片三,許皓你又輸了,哈哈哈哈哈”,許皓沉了臉,陸卓衍一走,好運氣跟着走了。

“今晚誰是主唱?”陸卓衍捏着個手機轉來轉去,忽然問許皓。

許皓還沉浸在輸牌的痛苦裏,“圖林的主唱不一直都是葉迪嗎?”

有人說,“我記得他們還有個貝斯手,長得賊漂亮,上回我趕上了她唱歌,你們是不知道啊,開口跪啊,我的朋友們。”

“有這麽誇張嗎?”另一人丢出一張牌,喝了口酒,明顯不信。

陸卓衍手擱在沙發扶手上,單手支着下巴,一陣香味飄來。

他頭也不擡,繼續玩手機游戲。

“帥哥,加個微信。”有女人坐到沙發扶手上,幾乎要挨上他的手臂。

陸卓衍耷拉着眼皮,收回手臂,渾身上下透露出不爽,“沒有。”

女人也不生氣,“電話?”

“沒有。”

“……神經病。”

許皓回頭看來,女人已經走了,“你怎麽了?”

陸卓衍把手機屏幕倒扣在腿上,拿起水果叉戳了塊芒果,放進嘴裏,漫不經心地問,“你會給布魯買奶咖色的狗窩麽?”

“神經病,你家就黑白灰,主打冷色調,我上次買了個暖色調的奶綠色狗窩,被你嫌棄了半個月,我實在扛不住,扔了換新。”

問題就在這裏。

另一端,舞臺後臺。

棠月推門而入,後臺燈光打得強,葉迪在化妝,老李拿着兩根鼓槌在指尖轉動,見着她,吹了聲口哨。

杜子巍剛調好吉他音,“小棠來啦。”

“小棠,我幫你化妝吧,咱們今天gg都打出去了,來了不少人。”葉迪拿着睫毛夾,對着鏡子卷了卷睫毛,抿了抿唇,對妝容挺滿意。

棠月放下琴盒,鎖頭一拉,打開琴盒,從裏面取出貝斯,“不用,我戴着帽子,不太需要。”

平時老李和杜子巍并不會加入葉迪關于化妝的問題,但今天連老李都說,“你們小姑娘漂漂亮亮的多好,讓葉迪給你化吧。”

棠月被葉迪按在化妝鏡前面,任由葉迪擺弄她的臉,化眼線時,葉迪讓她閉上眼睛。

有了上次的經驗,她老實地閉上眼睛。

冰涼的眼線筆拂過薄薄的眼皮,棠月的眼睛還是不太适應這樣的刺激。

旁邊有道男聲溫柔提醒,“葉迪,你輕點,她眼皮薄。”

聞言,棠月愣了愣。忽然睜開雙眼。

葉迪手忙腳亂,驚呼,“小棠!你忽然動什麽!我差點把眼線筆怼你眼睛裏了!”

視線裏的男人眉眼精致,眸光清亮,倒映着她的樣子。

棠月的下巴繞開葉迪的手,平靜地直視他的眼睛,“什麽時候到的。”

傅小鯉舒展了一下胳膊,“中午。”

老李攀上傅小鯉的肩膀,“小棠,我看你面子,才沒把這小子揍得滿地找牙。”

杜子巍跳下化妝桌,湊過來,“小棠,是不是分開太久,你不認識他了?”

他試圖去捏傅小鯉的臉,被傅小鯉拍開了手,“這是傅小鯉呀。”

棠月臉上沒有笑意,站起身,“聊兩句。”

成員們面面相觑,老李松開了傅小鯉的肩膀。

傅小鯉嘆了口氣,跟随着棠月的腳步。

葉迪在後面喊,“你們看着點時間,一會兒上臺了。”

傅小鯉背朝着他們,手指于空中比劃出“OK”。

酒吧後面的巷子,路燈晦暗。

棠月背靠着牆壁,一條腿微微前傾,腳腕轉動,“特意請假回來的?”

傅小鯉單手撐在棠月旁邊的牆壁上,居高臨下地凝視着她的眼睛,“嗯,燦燦只給我兩天假期,除去上午坐飛機,我明晚就得趕回去。”

“你……”棠月沒有回避傅小鯉的視線,“你回來要去看她麽?”

傅小鯉和她對峙了一會兒,淡淡一笑,“我去。”

“你呢?”

棠月和人對峙的時候很少逃避,但這個世界上,有兩個人,總會讓她逃避。

“我不去。”棠月冷冷道。

傅小鯉直起身,指尖去勾棠月的頭發,卻被棠月反手拍開,棠月冷眼瞪着他。

“ 傅小鯉,你離我遠點,你跟在我身邊有什麽好的,你有你的人生要走,我不需要你犧牲自己來綁定我。”

夜風吹拂,秋意涼薄。

傅小鯉緩慢笑起來,昏暗夜色下,那模樣有一絲淡淡的、天真的執拗。

“棠月,你總要我走,但我能走到哪兒去?”

“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你答應過她,這一輩子都不會讓我一個人。”

圖林樂隊今晚的演出雖然是臨時宣傳,但酒吧的客人們非常給面子,在他們走上舞臺時,報以熱烈的掌聲。

陸卓衍手肘撐在沙發扶手上,支着下巴,指間扣着着骰盅,漫不經心地上下晃動,其他人齊刷刷地緊盯着這位運氣爆棚的大佬。

剛剛許皓輸的酒,全靠陸卓衍玩骰子給他贏回來了。

只見他腕骨一動,指節垂下,骰盅落桌,清脆一聲響。

陸卓衍彎唇一笑,笑得蠱人,“五點。”

其他人神色莫名緊張。

歡呼聲響起時,衆人眼睜睜看着他挑開骰盅,露出三顆五點在正面的骰子。

“陸卓衍,你是修煉千年的妖精吧!每次都是五點!”

“作弊!出老千!一定是這樣!”

“滾滾滾,陸老板一出手,你們都是蝦兵蟹将的份兒。”許皓今晚什麽損失都沒有,高興得不得了。

酒吧燈光忽然暗下來,舞臺燈光亮起,衆人視線不自覺追逐着燈光。

圖林樂隊的成員逐個走上臺。

吉他手杜子巍,鼓手老李,貝斯手棠月,鍵盤手兼主唱葉迪,還有第五個人。

觀衆席有人驚呼一聲,“傅小鯉!是傅小鯉!”

傅小鯉朝着臺下,笑了笑。

老李敲了敲鼓槌,看着傅小鯉,白了一眼,“臭小子。”

身邊所有的聲音短暫地消失,陸卓衍緊盯着棠月,以及她身邊的傅小鯉。

今天的曲子跟平時表演的果然不一樣,只見傅小鯉把小提琴架在脖子上,右手執弓,琴弓搭上琴弦。

随着他右手的動作,一段俏皮優雅的爵士樂乘風而來。

傅小鯉和棠月配合節奏,舞臺燈光下,盡管棠月戴着帽子看不清面容。

但是他們太默契了。

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練就。

許皓原本拍着手,“我的天,這個小提琴手真是王炸啊,其他人感覺都是玩票,但他好像是專業級。”

有人拍着許皓的胳膊,“對對對,小提琴手氣場太強了,除了貝斯手,其他人都鎮不住他。”

許皓深有同感,轉頭,要找陸卓衍聊聊,卻被他的臉色吓得一嗆,“陸小花,你怎麽了?”

陸卓衍撩起眼皮,笑容和善,“一會兒請葉迪他們過來喝酒。”

許皓觀他臉色,冷汗連漣漣:這是怎麽了?看着像要給人下毒酒!

後面的表演,許皓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陸卓衍,他看着一派悠閑,翹着的腿晃晃悠悠,慢條斯理地拿起橙汁杯子,腕骨轉動,就那樣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杯子。

引燃全場熱情地演出在歡呼聲裏結束。

圖林樂隊的成員們收拾好樂器走下舞臺,互相擊掌。

葉迪今天特別開心,見侍應生過來找他們,熱情地朝着侍應生打招呼。

“那邊有客人請你們喝酒,說是你們的朋友,姓許。”

聽對方姓許,葉迪跑到休息室跟衆人說,一起去喝酒。

大家雖然嘴裏罵罵咧咧,但見到傅小鯉,這群人到底是開心的,棠月不好拂了大家的意,跟着一起去了。

她和傅小鯉走在後面。

葉迪已經和許皓聊起來,棠月腳步一頓,傅小鯉跟着她停下腳步,“怎麽了?”

在她偏頭望着傅小鯉的時候,有個男人隔着人潮,嘴角噙笑,眼神冰冷地上下打量着他們。

傅小鯉注意到那不友善的目光,轉頭看去,瞳孔一縮,又極快冷靜下來,他偏頭看了一眼棠月,棠月無聲嘆了一口氣。

兩人一前一後,朝着那個男人走去。

葉迪和許皓能聊能玩,正熱火朝天的讨論剛剛的演出,還要給他們介紹傅小鯉,說話間,傅小鯉和棠月走到近前。

陸卓衍懶洋洋地伸長手臂,手臂伏在皮質沙發上,微微傾身,冷白指節将面前的酒杯輕輕一推。

酒杯滑到傅小鯉面前。

其他人直覺氣氛好像不太對勁。

只見傅小鯉笑了起來,彎腰拿起那杯酒,在空中舉了舉,“哥,六年不見,別來無恙。”

陸卓衍淡淡一笑,“好說。”

陸老板:情敵竟然敢出現我面前,活膩了?(T ^ T)

棠月:他酒量和你一樣,都是廢的……

陸老板:我可不廢,不要拿我和他比!

棠月:本子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顏果子出自《獨占神明》,慶陽中學和慈山音樂附中的交響樂演奏就是曾經燦燦和衡衡參加的那一場,這一場演奏會是燦燦和顏果子的主場,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過亮相,同一場演出,會因為不同參與者的視角不同,有着微妙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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