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不講理
不講理
次日清晨,隔壁房間門打開時,棠月睜開了眼睛。
老式小區的隔音差,盡管傅小鯉腳步放得很輕,但她睡眠淺,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醒。
醉酒後遺症,她醒來時會因為血糖低,躺在床上緩緩。
意識慢慢回籠。
平時她稍有動靜,就會跳上床來找她的元寶不在。
想起傅小鯉回來了,元寶去他的房間了吧。
客廳裏偶有腳步聲,接着廚房打火聲響起,元寶發出粘人的喵嗚聲。
棠月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會兒,慢慢坐起身,脫掉睡衣,準備換上針織衫時,忽然想起前兩天和陸卓衍買紅薯,他說“降溫了”。
于是,放棄了針織衫,拿了件墨綠色的毛衣套上。
門被敲響。
傅小鯉:“棠月,你得起床了,不然一會兒趕不上早班車。”
棠月拉着門把手,直接開了門,傅小鯉繼續敲門的手懸在半空,看見她,上下打量了一圈,“我正想提醒你降溫了,多穿點,真默契。”
“元寶呢?”棠月視線往客廳裏看了一眼。
“在廚房吃小魚幹。”
等棠月洗漱完,餐桌上擺放着一碗面,傅小鯉在廚房關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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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的竈臺比較矮,平時棠月用着沒什麽問題,但像傅小鯉186的身高,用的時候得彎腰,不太方便。
元寶很難得這麽乖,挨着他的腿,惬意地吃着小魚幹。
棠月把另一碗面,以及幾顆水煮蛋裝盤裏,端上餐桌,傅小鯉拿着筷子和拌面醬同她一起走出來。
他們的早餐一向如此,很簡單。
傅小鯉握着筷子拌面,“待會兒咱們一塊兒出門吧。”
棠月擡頭看他。
傅小鯉笑着說,“去清和墓園要經過你們公司。”
棠月垂頭吃了一口面,手機叮了一聲,她的手機沒有安裝防偷窺膜,傅小鯉就坐在她旁邊吃面,眼睛一瞟,自然是看見了。
“是我哥麽?”
棠月按了手機鎖屏,最近因為蹲守虐狗變态的事情,陸卓衍會接上她一起。
現在事情已經交給警方處理了,她沒想到陸卓衍還會給她發消息。
“你不回麽?”元寶跳上餐桌,傅小鯉非但不阻止,還拿手指撓它的下巴。
“你幾點的飛機?”棠月反問他。
“兩點。”傅小鯉自顧自地逗弄元寶,“怎麽,要送我?”
棠月沒了下文,從盤子裏拿了一顆雞蛋,敲了蛋殼,幾下剝幹淨外殼,雞蛋掰開兩半,盯了蛋黃兩秒。
傅小鯉伸手過來,筷子穩穩當當地夾走了雞蛋,“你怎麽會這麽讨厭吃蛋黃,我就挺喜歡。”
聽見他這話,棠月敷衍了兩句。
小時候,有人不喜歡吃蛋黃,所以她習慣了幫他吃掉蛋黃。
但其實……
她也很讨厭。
吃過飯,棠月去收拾今天的材料,做飯的是傅小鯉,洗碗的仍舊是他。
棠月知道很多鋼琴家、小提琴家,他們都給自己的手買了重金保險,平時生活裏不提重物,不做家務。
一切生活起居都是由家人或者助理負責。
雖然現在的傅小鯉沒有這樣的條件,但這些年,傅小鯉家務從來沒有少做。
兩人一起出門,剛剛走下六樓,棠月的語音電話響起來,傅小鯉看着她,“他這麽早找你,是有事麽?”
棠月當着他的面接聽。
“你的時間觀念呢!我在樓下等你十五分鐘了,棠小姐。”陸卓衍陰陽怪氣。
棠月語調平緩,不見起伏,“在下樓。”
傅小鯉不遠不近地跟着,看起來絲毫未受影響。
“你快點!”陸卓衍不耐煩地下了最後通牒。
走到四樓時,從露天走廊望出去,能清楚看見樓下嚣張的G63,傅小鯉笑了一下,“棠月,你跟陸卓衍和好了?”
棠月默不作聲。
傅小鯉單手抄進兜裏,另一手扶着欄杆,站在原地,嘴角挂着笑,眼睛裏絲毫沒有笑意,“我想也是,不然他為什麽這麽早來接你。”
好半晌。
“你到底想說什麽?”棠月停下腳步。
傅小鯉站在高處,身後有一抹橘色朝陽,抿抿唇,“我就問問。”
“然後呢?”即便是站于地處,看他需要仰視,但棠月依舊平靜地直視着他的眼睛。
兩人對峙着,偶爾有人趕着上班經過他們,會下意識回頭看他們。
忽然,傅小鯉主動邁出腳步,一步一步朝着棠月靠近,與她并肩。
棠月165,身高不高不矮,看這兩人卻都需要仰視。
卻從未因為身高差距的原因,在他們面前失過氣勢。
“我比你了解陸卓衍。”
“也比他了解你。”
“他和你是不可能的,棠月。”
昨晚許皓把醉酒的陸卓衍送回了西山楓林,擔心家裏沒人陪他,還特意把布魯一道送回來。
淩晨四點,陸卓衍被渴醒了,頭腦昏沉,他揉着腦袋,身上的睡衣都沒有換,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不舒服極了。
去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光,之後去洗個了澡。
他有着淡淡的潔癖,從外面回來一定要換衣服,不換睡衣不能躺上床,昨天穿着外套躺一晚,主卧的床是怎麽也睡不下去了。
但他又不想自己換床單,一看時間,這幾天養成的習慣,要去接棠月。
從西山楓林到苑西路開車要一個多小時,他搞不懂為什麽棠月要住那麽偏。
她現在是沒錢麽?
租不起市中心的房子,所以才要跟人一起合租的?
她那麽多壞習慣,到底什麽樣的室友才能忍受她。
會不會跟人吵架,然後被人趕出去。
陸卓衍想到這些笑了一會兒,笑完穿了件外套,拿起車鑰匙,牽着布魯出了門。
布魯睡得好好的,賴在地上不動,陸卓衍幹脆把它抱起來,“你許大爺遛你是不是很敷衍,你怎麽長胖了。”
布魯“汪汪”兩聲表達不滿。
大清早的,布魯挺不容易,脖子上被牽引繩拴着,在棠月家樓下,繞着G63前後左右的跑來跑去。
而他的主人陸卓衍,此刻一條手臂很大爺的橫在方向盤上面,頭懶洋洋地枕在手臂上,耷拉着眼皮,敷衍地鼓勵它跑步。
另一只手,掌心松松垮垮地拽着布魯的狗繩,“牽引繩就這麽長,在車門口轉悠兩圈得了。”
“人家樓上那醜貓,就那個金元寶,你看人家就在家待得好好的,還不需要遛。”
布魯“汪汪”兩聲,繼續繞着車前後來回跑。
當布魯停下腳步,沖着某處“汪汪”時,陸卓衍順着它的視線望去,困倦的眼睛忽地睜開。
棠月正朝着他走過來,還有她身後那個男人。
頃刻間,昨夜斷片的記憶如潮水般灌入腦海。
昨晚就見過了。
傅小鯉。
——那個眉眼和他有七分相似的男人,他二叔傅昂的親兒子。
——當年棠月一直跟在傅小鯉身邊。
時光荏苒。
他們還在一起。
陸卓衍直起身,原本耷拉的眼皮微微掀開,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傅小鯉。
傅小鯉原本在和棠月聊着什麽,棠月表情很淡,他忽然擡起頭,視線與陸卓衍在空中碰上。
傅小鯉沖着他招招手,毫無芥蒂,“哥。”
陸卓衍沒說話,視線慢悠悠地打量着他,良久才仿若恩典一般,驕衿一點頭,“嗯。”
誰是你哥!
八年前。
陸卓衍轉學到慶陽中學,而傅小鯉就讀于隔壁的慈山音樂附中。
過去他還在桐城市的時候,總聽老爸說傅小鯉有多出息。
他們傅家祖墳上冒青煙,出了個小提琴神童。
五歲就被那位姓奚的國際小提琴家收為關門弟子,直到那位奚老師過世,奚老師麾下另一位成就頗高的學生,由他繼續教傅小鯉。
這樣的神童自然是受到老爸的關注。
培養音樂生對于普通家庭來說有一定的負擔,如果只是單純的考考級,以後當老師授課,這樣相對容易很多。
像傅小鯉這樣有天賦的,自然是會讓他考音樂學院,出國深造。
但是昂貴的課時費,國內參加比賽還好,要是去國外參加比賽,各種費用加起來,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是很難承受的。
甚至需要傅昂夫妻倆裏面,至少有一個人犧牲工作,生活上圍着傅小鯉轉。
傅小鯉從小到大學音樂的費用,都是由陸卓衍的老爸傅霆全額承擔的。
傅霆還承諾過,之後送傅小鯉去國外念書,去更大的舞臺。
老爸對于傅小鯉的期待很高,總是告訴他,“阿衍,傅小鯉和陸商祺一樣,都是你的弟弟,我和你二叔這一脈就你們兩個孩子,以後要互相幫助。”
傅小鯉對于陸卓衍來說,雖然見面不多,但對他的兄弟感情,跟對陸商祺的不同。
受傅霆影響,陸卓衍從小對傅小鯉有種責任心。
他剛去慈山那段時間,正巧趕上傅小鯉在外地參加比賽,二嬸陪在他身邊,所以他只見到了二叔,還有礙眼的棠月。
二叔家住着一套三室兩廳的商品房。
陸卓衍聽老媽說過,房子是老爸當年買給爺爺奶奶的養老房,爺爺奶奶早早過世,房子就過給了二叔,所以二叔一家住着。
陸卓衍從小擁有的東西太多了,房子什麽的,他從沒放在眼裏。
他一到二叔家,就擁有了一間獨立的卧室,書架、衣櫃、床這些都是新的。
床品是他慣用的品牌。
房間大小以及別的還是遠遠不如桐城的家,但他看得出來,為了迎接他的到來,傅昂夫婦花了心思。
那間卧室采光良好,有個小小的落地陽臺。
面積僅次于傅昂夫婦的主卧。
至于挨着主卧的一間次卧,房間門緊閉,二叔說是傅小鯉的屋子。
三個房間都被分配好了,那棠月住哪兒呢?
二叔沒有說,直到他收拾完行李,睡上一覺出來,才發現棠月的卧室,就是在飯廳裏拉了個簾子作為隔斷。
簡陋的不能稱之為房間。
陸卓衍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老爸這個不知真假的私生女,過得不如想象中那麽好。
他現在住的房間,說不定就是她一直以來住的屋子。
他的到來,搶走了她的房間。
在這件事情上面,他是得利者。
卻毫無勝利的喜悅。
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不認可棠月,覺得解氣。
一方面又無端煩躁。
煩躁的根源,他理不清。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當事人棠月對這件事的态度,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滿不在乎。
而比賽完回家的傅小鯉,見到棠月,比見到他更加吃驚。
陸卓衍很快就發現傅小鯉和傅昂之間的關系有些緊張。
傅小鯉這個人,跟陸卓衍老爸形容的完全不同,根本不是什麽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生。
他很有個性,他會乖巧老實地喊他“哥”,更會意味深長地喊棠月“姐姐”。
甚至陸卓衍還發現傅小鯉抽煙,他這樣聽話的男生被人發現抽煙,按理說應該緊張。
但傅小鯉格外淡定,笑得有些天真,“哥,你會抽煙麽?”
不需要陸卓衍回答,他就會自顧自的把話接上,“這我爸的煙,偶爾我會偷一兩根抽。”
陸卓衍看他那熟練的樣子,恐怕不是偶爾一兩根。
畢竟跟傅小鯉不熟,他沒說什麽。
陽臺一角,還有個棠月,她嘴裏叼着煙,傅小鯉抽煙,陸卓衍頂多覺得驚訝,但看見棠月含着煙,陸卓衍有些生氣,可又不想管。
他剛走回房間,卻又折返回去,坐在地上的女孩擡頭望着他,歪了歪頭,“怎麽了?”
陸卓衍皺着眉,眼神冰冷,傅小鯉也望着他。
棠月左右看看,不明所以,恍然般從兜裏掏出一把糖,獻寶似的放在陸卓衍的掌心。
月光下,她的酒窩露了出來,乖巧極了,“哥哥。”
陸卓衍看着手裏的一把糖,怒火更旺,毫不留情地伸手去拔她嘴裏的煙。
指尖碰到了她的嘴唇,然後聽見了一聲清脆的硬物碰撞聲。
棠月愣了愣,配合地松口,嘴巴一張,嘴裏的糖被陸卓衍拿了出來。
不是什麽煙。
是糖棍做成煙形狀的棒棒糖。
傅小鯉笑了一聲。
“哥哥,你也喜歡麽?”棠月仰頭望着他,手指了指他掌心的糖,“我只有這些口味了,全部上繳給你了。”
陸卓衍當時的表情稱得上赤橙黃綠青藍紫,五彩斑斓。
懶得理這兩人,轉身就要回房間,而棠月追着問他,“我的糖能還給我麽?哥哥。”
還個屁。
陸卓衍火冒三丈,當着她的面,把糖棍兒是煙形狀的棒棒糖扔進了垃圾桶。
還帶走了她全部的糖,大晚上在房間裏咬得嘎嘣脆,全部吃光,不給她剩下一個。
那年,陸卓衍和棠月16歲。
而傅小鯉15歲。
怪了,忽然就想起了這些往事。
回過神,布魯親近地蹭着棠月,棠月視線在布魯和陸卓衍身上來回看了一眼,“你這樣遛狗的麽?”
陸卓衍把牽引繩丢給棠月,拖腔拖調地說,“我有獨特的遛狗方法,棠小姐不滿意,可以創新,我不介意。”
棠月收起多餘的牽引繩,牽着布魯打着商量,“傅小鯉和我有點事情,我們去坐地鐵,今天……”
好哇,他淩晨五點半就開車往這兒走,她竟然要跟傅小鯉一起坐地鐵!
以退為進?
陸卓衍掀了掀眼皮,手機在他手裏轉來轉去,淡淡地掃了傅小鯉一眼 ,“也好。”
說完,手機輕輕往副駕駛一扔,兩指并攏在太陽穴旁邊一揮,敬了個不正經的禮。
随後,車窗搖下,車輛啓動,車屁股一甩,連車帶人,非常傲嬌地開走了。
留給他們一個又拽又嚣張地背影。
傅小鯉側身笑起來。
棠月和布魯對視一眼,“你的主人走了。”
“汪”布魯只是一條狗,什麽也不懂。
主人都跑了,棠月只好臨時決定帶着布魯去公司,等下午去新月醫院,再把布魯還給陸卓衍。
她和傅小鯉準備去打車,棠月不太理解,為什麽陸卓衍走了,布魯竟然看起來毫不驚慌。
他這樣的養狗方式,能夠給狗帶來足夠的安全感嗎?
正這麽想着,伴随着巨大的轟鳴聲,棠月似有所感,擡頭望去。
——熟悉的黑色大G任性又嚣張地去而複返。
G63停靠在他們面前時,布魯興奮地叫喚了幾聲。
車窗矜持地搖下一線,裏面的男人驕矜地掃了他們一眼。
“我的狗呢?”
陸老板:我只是來接狗的。 ̄へ ̄
棠月:是是是,你說得是……
陸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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