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講理

不講理

緣生寵物醫院。

淩晨三點多,薛羽接到一通電話,讓他們到外省接一條寵物。

電話裏對方語氣和态度都不太友善,挺橫。

擾人清夢,薛羽不想理會,但是挂電話前手機到了另一個人手裏,那人态度變得好了點,重點是酬勞四倍。

酬勞四倍!

薛羽垂死病中驚坐起,快速和對方約好時間,随便收拾了一下,頂着老婆的罵罵咧咧,開車去外省接寵物了。

棠月一早來到公司,還沒打開電腦,薛羽一通電話過來,把她今天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棠,這次的工作肯定得你來,別人不行。”

棠月排了下手裏的工作,和薛羽約定了下午的時間,上午做準備工作。

忙完這一切,她手指撥了下手機,面露猶豫,還是拿過手機,點開了陸卓衍的對話框。

新月寵物醫院,七樓的員工們今天看見自家老板,大氣都不敢出。

今天的陸老板格外嚴格,在新醫院的第六套選址被駁回時,員工快崩潰了。

他們在茶水間裏逮着溫雨打探。

“溫雨姐,老板怎麽了?這選址咱們預算夠的呀,怎麽忽然就不行了?”

“就是呀,每套選址,都要實地勘測,做預算,還要計算一系列的宣傳成本,工程量浩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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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雨笑眯眯的,“新月和乘月這兩處都是老板的私産,但新分院是要租賃人家的門面,位置決定了客流啊,這些都很重要,慎重點好。”

話雖如此,但溫雨也愁啊,她在愁給老板泡咖啡,還是茶。

最近因為棠月過來,陸老板都是喝茶的,但今天老板沒有明确指示。

雖然這是一件小事,但她不想觸黴頭。

最後溫雨選擇了咖啡,泡好後,正要給老板送去,工位上的內線電話就切了出來,溫雨不敢怠慢,快速接聽。

陸老板冰冷質感的聲音傳來,“咖啡。”

“好的,老板。”溫雨暗自松了一口氣,押中了。

現在被員工們大罵無良資本家的陸老板,他仰着頭,身體微微嵌入符合人/體/力學設計的辦公座椅,唇抿成一條直線,清瘦指間捏着手機,有一下沒一下地磕在椅背上。

有節奏的發出“篤篤”聲。

消息提示音響了一聲,他才像回過神,垂下眼皮,慢吞吞地拿起手機,點開消息。

【棠月:下午有工作,不來新月了。】

陸卓衍清心寡欲地笑了一聲。

是今天下午不來。

還是之後都不來了?

懶得問。

愛來不來。

搞得誰多在乎似的。

還特意發條消息來問。

你們輪流找我示威麽?

他承認。

——不就是見到棠月的時候,動了點心思嗎?

這有什麽的,單身久了,見到前女友的正常反應罷了。

他的生活豐富多彩,和按部就班到乏味的棠月完全不一樣。

沒放下棠月,肯定是因為當年她做了選擇題,而且他是被抛棄那個。

心理上過不去。

一定是這樣的。

這幾年,仔細想來,他想起棠月的時間不多,有一陣子甚至不記得這人長什麽樣了。

這個世界上,不是誰非誰不可。

誰沒了誰就不能活。

沒有棠月,他照樣過得好,甚至過得更好。

但是——

沒有棠月……

好像心裏有一塊地方是缺失的。

這一點小缺失過去不明顯,重新見到她之後就變得明顯。

或許他們真的是兄妹關系吧。

新聞報道裏有過真實事件,從小分開,沒見過面的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姐妹,相遇時相愛的概率比常人高數倍。

這是一種科學無法解釋的血緣親近。

可是這也解釋不了,為什麽他會偶爾覺得空。

還是生活太無聊了。

棠月就像是他無聊又平凡的生活裏,出現的有點意思的人。

想到這裏,陸卓衍扯了扯嘴角,笑得有幾分嘲諷。

溫雨送咖啡進來,正好看見這一幕,驚得以為自己要倒黴了,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放好,輕手輕腳地出去。

哪知,陸老板像個地縛靈似的,聲音幽森森的,“我下午不在公司,沒什麽事情別給我打電話。”

“好的,老板。”溫雨再一次生出劫後餘生之感。

陸卓衍鎖屏,懶得回複,之前還覺得,既然對棠月有點念想,那就接觸看看。

但是傅小鯉這次,讓他格外不爽。

早上他是真想把傅小鯉從車上丢下去,随便丢哪個路口,讓其自生自滅。

但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傅小鯉全程對他沒有什麽惡言惡語,這才是最讓人煩躁的。

棠月先到,傅小鯉沒讓他送到目的地,找他找了個地鐵站放他下車。

下車時,傅小鯉臉上挂着笑,語調淡淡,“哥。”

這聲“哥”陸卓衍一聽就知道憋不出什麽好話。

果然他說,“哥,你知道當年棠月為什麽會離開你麽?”

陸卓衍耐心告罄,冷淡道,“有話直說。”

傅小鯉移開目光,很有耐心地解釋,“因為呀。”

他笑着停頓了一下。

笑聲聽在陸卓衍耳朵裏特別刺耳。

“因為比起你,我對她來說……”

“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說苑西路被桐城人嫌棄,所以剔出了主城。

那清和墓園,在桐城人眼裏已經列入外省地界,不要來沾同桐城的邊兒。

傅小鯉讓陸卓衍把他放在了永西站。

他輕車熟路地穿梭在永西街頭,找到一家花店,挑好了花,找店員包了一束洋桔梗,又訂下一束白色風信子,寫上地址,訂了同城閃送。

做完這一切,傅小鯉抱着花,步行去清和墓園。

永西站離清和墓園不遠,那邊太過荒涼 ,周圍沒有花店,小商販多,販賣各種品類的菊花。

梁舒餘女士最讨厭的就是菊花,她說菊花被賦予了死亡的意義後,就變得死氣沉沉。

在工作人員那裏做登記,工作人員多看了他兩眼,和他聊了兩句,傅小鯉态度溫和地回應。

穿過層層疊疊的青石板,傅小鯉走到了梁舒餘女士的墓前。

黑碑白字,寫着梁舒餘不長不短的一生,墓碑上面貼着的照片裏,梁女士容貌昳麗,卻終年嚴肅,就連這張照片也不例外。

傅小鯉蹲下身,指尖輕輕彈了一下她的碑身。

笑得溫和,“別這麽看着我,我問過她了,她不來。”

“我在籌備演出,小師妹拉了我一把,你別擔心我。”

“她也挺好的,就是又遇到陸卓衍了,挺孽緣的吧。”

“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在一起,陸家人也好,傅家人也罷,我不會再讓人傷害她。”

“媽媽,我很想你。”

下午,薛羽從外省接了寵物回來,表情有些複雜,“小棠啊,你有點心理準備。”

不就是做寵物入殓,還需要做什麽心理準備。

棠月不理解。

然而當薛羽安排同事去車庫把那寵物擡到準備室,原本安靜的走廊,吵吵嚷嚷。

棠月這才明白薛羽說的心理準備是什麽意思。

這次的客戶要求的是大殓,送來的寵物卻是一條通體金黃的蟒蛇。

人類的屍體,動物的屍體,棠月接觸過太多,她并不害怕。

可是蛇……

在看見那條大家夥時,棠月的渾身冷氣倒灌,從頭涼到腳。

薛羽忙着招呼客戶,“陸先生,你們先到我們的VIP休息室休息一會兒……”

“這破地兒能給我家樂樂安葬好?”穿着雍容華貴的女人擦着眼淚珠子。

薛羽忙不疊地保證,“陸先生,陸太太,你們放心,我們有經驗,我們曾經還幫那個大明星家的狗入殓過……”

那兩人看着有些疲憊,還想說幾句,卻被薛羽哄去了休息室。

過了好一會兒,薛羽才抹着汗從裏面出來,在門口看見棠月抱着手臂,靠着牆站着,顯然是在等他。

“你不在準備室,在這兒做什麽?”

棠月低着頭,眉眼掩藏在陰影裏,語調平靜,“老大,這次換別人吧。”

“啊?怎麽能換別人,我都跟人陸先生陸太太保證過了,大殓,咱們這兒的王牌殡葬師。”薛羽神采飛揚,臉上看不見加班的疲憊,手擺出四根手指頭。

棠月垂着頭,沒有做聲。

薛羽悄聲告訴她,“四倍,小棠,這次的費用是平時的四倍。”

他還在試圖說服棠月。

這些話就像是夏日的蟬鳴,聒噪,讓人心煩。

過了好一會兒,棠月平靜地說,“四倍的費用,全部歸我,一分錢都不能少。”

話音落下很久,薛羽才反應過來棠月說了什麽,“小棠!這怎麽行!我的油費!”

但是,棠月冷酷無情地拒絕了他,還是那句話,四倍的錢,全是她的。

這件事沒得商量。

薛羽見和棠月說不通,不由得也帶了些火氣,但只要棠月願意接,等她處理完,之後再跟她磨,她占二可以,但全拿,這是萬萬不能的,不合規矩。

棠月不管薛羽怎麽想的,淡漠地換上衣服。

過去她很少用助手,這一次她主動找了同事關景作為她的助手。

關景曾經協助過棠月,對此并不陌生,她拿着鑷子,盯着黃金蟒的身體,由衷稱贊,“這大家夥真漂亮,黃金蟒可不好養。”

棠月沒有作答,即便戴着口罩,依舊能看出來,她此刻的表情格外冷。

“小棠姐,你看,它的牙齒被拔掉了!”關景戴着手套,掰開了它的嘴。

“嗯。”

不知是不是關景的錯覺,今天的棠月幹活格外快,出的汗也比平時多,她給棠月擦了好幾次汗。

原本六點才能幹完的活,五點就全部完工。

關景長舒一口氣的時候,棠月交代她處理後續,剩下的事情她不再參與。

她邊安排,邊洗手,脫衣服時,關景驚訝地看着她的後背,“小棠姐,你後背的衣服全被汗水打濕了!”

“嗯。”

薛羽見棠月出來了,進來查看進度,裏面只有關景在嘀嘀咕咕的收尾。

“幹嘛呢!幹活麻利點兒,你看看小棠,人家幹活多快。”薛羽美滋滋的,不枉他大早上就跑去外省了。

“老大,小棠姐是不是害怕蟒蛇呀?”關景忽然問道。

聞言,薛羽微微一滞,随即擰眉,“怎麽可能,她要害怕,直接就找我說了。”

剛說完,又不确信,之前棠月好像找他說要他換個人……

不會吧……

棠月收拾好東西,坐在工位上,捧着杯熱水,慢慢地喝。

熱水順着食道滑下,身體卻怎麽也無法暖和起來。

拿着手機看了看,手機上有三條消息,均是來自傅小鯉。

陸卓衍沒有回複。

下午一點半,【傅小鯉:我走了。】

下午三點半,【傅小鯉:我到了,燦燦和邬衡來接的我。】

下午三點四十五,【傅小鯉:棠月,下周的演出,我希望你來。】

她正想着怎麽回複,有同事喊她,“小棠,你之前在忙,剛剛有人給你送花來。”

送花嗎。

棠月反應有些遲鈍,她進辦公室好像是聞到了淡淡的香味,她對氣味格外敏感,尤其是跟死亡不一樣的味道。

花香很淡,卻有着新生的香味,生機勃勃,很好聞。

她喜歡花。

接過同事遞來的花。

白色風信子,周圍點綴着粉色的小雛菊。

棠月抱着花,湊上去聞了聞,風信子裏面掉出一張塑封好的邀請函。

她有些遲疑,慢慢打開邀請函,從裏面取出一張交響樂團的演奏會入場券,還有一張素色紙簽。

上面的字體筆鋒遒勁。

——棠月,下周的這場演出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我希望你來。

棠月視線在演奏會入場券上面停留了片刻,把入場券放回邀請函,裝進了包裏。

就在這時,薛羽在門口着急地喊,“棠月!你過來!”

盡管他壓着嗓門兒,還是驚動了辦公室裏的同事們,大家齊齊轉頭望着薛羽。

棠月本來準備下班了,把花放下,“怎麽了?”

薛羽擠眉弄眼,“過來!”

看着真有急事。

棠月整理了一下包包,站起身,抱着花朝他走過去。

看見她懷裏的花,薛羽也挺吃驚,竟然有人給棠月送花,後面的吵嚷聲已經傳來。

“我家樂樂的牙呢!哪兒去了?!”陸夫人氣勢洶洶地指着關景。

關景揮舞着手解釋,“一開始它就沒牙!”

陸先生滿臉怒火,斬釘截鐵,“不可能!我養的寵物我不知道!怎麽可能沒牙!你們對它做了什麽!”

關景真的欲哭無淚,任憑她怎麽解釋,這兩夫妻根本不聽,口口聲聲指責他們搞丢了黃金蟒的牙。

棠月明白是怎麽回事,不用薛羽說,主動走過去,平時冷淡慣了,解釋事情臉色也熱乎不起來,“看周期,牙應該是最近幾天被拔掉的,你們既然是它的主人,沒發現它最近有什麽異常嗎?”

“你胡說八道什麽!樂樂好好的,我們拔它牙做什麽!”陸夫人手指着棠月,惡狠狠地瞪着她。

見到棠月,當即知道她是這次的主要負責人。

陸先生找到了矛頭,口吐芬芳,“是不是你幹的!樂樂都死了,你們心腸也忒黑了,不給我樂樂留個全屍!就這樣,還敢收四倍的價錢!”

“我們這兒有監控,即便是準備室,也有監控,有什麽問題,調監控就知道了。”棠月身上自帶冷感,語調也冰冷。

這種時候态度很關鍵。

關景和薛羽都扯了扯她的袖子。

薛羽壓低聲音,“小棠,監控三天前就壞了。”

關景補充,“是的,小棠姐,老大嫌貴,還沒修。”

棠月冷漠的表情出現了一角裂紋。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起來,因為是鈴聲,不是語音,她沒多想,直接按了接聽。

“棠月,你幾點下班?”

是陸卓衍。

棠月把手機拿遠一點,這才看見上面歸屬地為桐城市的陌生號碼,開頭幾個數字是之前陸卓衍發給她的187開頭。

剛要回答,陸夫人又開始發難。

棠月淡定地說,“我這邊有點事情要處理,回去給你回電話。”

說完,不由分說地挂了電話。

“如果你們不放心,可以請權威機構做檢驗,看看我說的是不是屬實。”

“你別拿權威機構壓我們!不怕告訴你們,我們家就是權威機構,我侄子還是開寵物醫院的,他那兒更權威!”陸先生混不吝,一口咬定,就是她們拔了黃金蟒的牙。

争執不休。

吵得棠月煩躁,這對夫妻一根筋。

陸夫人見棠月态度冷冰冰的,大為光火,指着她罵态度問題。

棠月不堪其擾,準備報警。

雖然報警的結果仍舊會需要雙方調節,但坐在派出所調解,也比在這兒吵得熱火朝天好。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開了一條縫,門口堵着人,“沒什麽事情,我們可以處理好,陸老板您別擔心,您就去薛總辦公室喝喝茶吧……”

事與願違。

大門還是打開了。

那兩夫妻還在輸出,薛羽扮演老好人,竭力勸着。

面對忽然打開在牆上撞出“梆梆”響的門,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門口望去,看見門口的人,三人起先驚訝,之後神色各異。

薛羽強打精神,扯着嘴尴尬地笑,“陸老板來了。”

陸先生仿佛找到了大靠山,滿眼驚喜,“卓衍,你怎麽在這兒?”

但是,陸卓衍沒有回饋陸先生的熱情,視線一逡,長腿一跨,懶洋洋地走了進來。

陸夫人看見陸卓衍,就開始告狀,“卓衍,正好你在這兒,你開寵物醫院的,你懂,快來幫弟弟說說理!”

陸卓衍扭頭,居高臨下地瞥她一眼,壓迫感十足,“小舅,小舅媽,我記得你們只有陸芷桃一個女兒。”

陸夫人:“……”

陸先生一拍腦袋,試圖讓他想起,“是樂樂啊。”

陸卓衍不為所動,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如果是說那條蛇,還沒做成蛇羹麽?”

陸先生:“……”

他還想說什麽,但陸卓衍已經轉過身去,悠閑地走到神色淡漠的棠月旁邊,“什麽時候能下班?”

棠月:“現在。”

視線下移,陸卓衍淡淡地瞥了眼那束白色風信子,“他送的?”

棠月正要點頭。

只聽他拖腔帶調地譏諷,“品味真差,白色喪葬風。”

棠月:“……”

眼睛瞎了嗎?粉色看不見?

陸老板:白色風信子的花語是什麽?我得查查看(T ^ T)

棠月:還有小雛菊……

陸老板:我要傅小鯉給我現場表演,把這些花吃下去!

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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