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不講理

不講理

陸卓衍的家是典型的大平層,桐城沒有江河,只有一個知名的月鹽湖。

180度的落地窗,正對着月鹽湖。

淩晨時分,棠月就已經見識過靜谧夜晚波光粼粼的月鹽湖,湖面凝結了天空的墨色,輕盈得像薄紗,很美。

然而,屋子裏的裝修風格是極簡工業風,主色調為黑白灰,偌大的屋子只有客廳中央懸挂着一副一人高的明黃色抽象畫,倒是成為了家裏唯一一抹亮色點綴。

黑色餐桌對列,棠月和陸卓衍面對面分坐。

棠月拿叉子卷着意大利面吃,視線偷偷瞄了陸卓衍好幾眼。

陸卓衍神色恹恹,手肘擱在桌上,單手支着下巴,手裏的叉子對着面條卷了又卷,慢吞吞地朝嘴裏送。

她是在玩欲擒故縱?

棠月第七次偷瞄他的時候,陸卓衍放下叉子,指節蹭了蹭眼角,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棠月,我知道我長得不錯,身材不錯,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

“不用藏着掖着。”

棠月常年消極怠工的舌頭,忽然運作,嘗到了面條的甜膩,艱難地咽下去後,才說,“陸卓衍,你的運動外套很白。”

廢話,能不白嗎。

要我跟平常一樣穿一身黑色,你不得以為我故意跟你穿情侶裝。

何況……

陸卓衍視線上下打量棠月,黑色oversize西裝,黑色緊身T恤,褲子也是黑色直筒牛仔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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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在家舉辦追悼會嗎?

偶爾他們的想法會在不經意達成共識,棠月表情有幾分認真,“就是感覺,我們這樣挺陰間,有點像黑白無常。”

陸卓衍拿着杯子的手頓住了,好幾分鐘沒說出話來。

只看見棠月快速吃完了面條。

大意了。

真是個差勁的開端,虧他特意穿了白色,還給頭發抓了個造型。

差勁得就像棠月的廚藝,難吃到他吃得胃疼。

陸卓衍慢慢地叉起最後一口面條,目光與之做了五秒的心理鬥争,終于送到嘴裏,連嚼都懶得嚼,直接和着牛奶吞下去了。

棠月到底是哪兒來的絕世廚神。

桌上的手機震動幾聲,陸卓衍興致不高地拿起手機,看見許皓一連發了十幾條,顯然是新的圖片和視頻到了。

心裏的小惡魔開始翻騰。

陸卓衍抿了抿唇,有些難以啓齒的模樣。

棠月自然是發覺了他一早上都愁眉不展,不就是沒穿衣服被她看見了麽。

至于別扭到現在?

棠月:“怎麽了?”

來了。

陸卓衍手指撥弄着手機,興致缺缺地說,“沒什麽。”

但眼睛不瞎,都看得出來他情緒低落。

棠月抽出紙巾擦了擦嘴,“你直接說吧,怎麽了,我不喜歡猜。”

陸卓衍身體後仰,似在糾結,要不要告訴她。

棠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這麽難以啓齒麽?

“棠月。”陸卓衍忽然喊了她一聲。

棠月點點頭“嗯”了一聲,表示在聽。

陸卓衍站起來身,繞過餐桌,走到她旁邊,棠月的視線一路看着他和自己的距離越來越近。

回過神時,棠月已經仰起頭盯着他,而陸卓衍單手攀上她的椅背,身體堵在她的身側,幾乎是一個把她半禁锢在懷裏的姿勢。

單手點開視頻,許皓的聲音從視頻裏傳來,棠月收回視線,藏着鼓噪的心跳,屏息不願吸入過多來自他身上的淡淡白茶香味。

“我呢,之前買了套房子,買房加上裝修花光了所有積蓄,結果誰知道會出這種事……”

他把許皓家的事情添油加醋變成了自己的事情,還有許皓在視頻裏,聲嘶力竭地解說,完全不似做假。

看完了視頻,棠月愣了很久,她不擅長安慰人,只道,“你有點慘。”

陸卓衍嘆了口氣,“賠償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下來。”

“好在你還有這套房子可以住。”棠月視線環顧一圈,認真道。

然而陸卓衍臉上的表情并沒有被安慰的跡象,桃花眼睨着她,“這房子是我舅舅的,他要我效仿古代的和親公主,跟其他集團的千金小姐聯姻,開玩笑,現在又不是封建社會,你說是吧,我肯定要為婚姻自由而戰。”

棠月點點頭,“你說得對。”

陸卓衍幽幽嘆了口氣,有一點故作堅強的意味,“所以我舅舅要把房子收回去了,我這幾年開寵物醫院到現在還是虧本經營,我怎麽會混到這個地步……”

現在陸卓衍的境況,棠月确實沒想到,當年她看着陸丹臣接走他的時候,一直以為只要他回到原來的生活,他就會過得很好。

沒想到他的生活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好,看來豪門的財産争奪确實很激烈。

陸卓衍收回了手機,斜倚着餐桌,雙手抱臂,神色淡淡。

棠月看了一會兒,“重新裝修要花不少錢,你先去現場看看情況吧,我記得許皓是律師,不行的話,我把老李介紹給你,他也是個律師。”

陸卓衍笑得有些虛弱,“謝謝,棠月。”

看着這種頹喪模樣的男人,棠月心緒有些複雜,想起他十六歲就父母雙亡,最疼愛他的外婆也去世了。

“陸卓衍,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兩人的距離太近了,棠月眼眸低垂,視線正好落在他的喉結。

而陸卓衍的目光,卻凝在她的耳朵上面,眼底閃過一抹霜,“你打耳洞了?”

話題忽然轉到這裏,棠月表情微滞,擡起手捂了一下耳朵,“嗯。”

不願在耳洞這個話題上多說,棠月轉移話題,“昨晚你說的,我需要時間想想,一定會給你一個答複。”

轉移話題,欲蓋彌彰。

耳洞,是和傅小鯉一起打的麽?

想到這裏,陸卓衍沉下臉,收回手,端着兩個盤子走去廚房洗。

她做飯真難吃。

以後誰再吃她做的飯,誰是狗!

隔天正好是周末,下午棠月和葉迪約好去看房。

棠月坐車到了月牙糖小區,剛到小區門口,葉迪和杜子巍就沖着她打招呼。

“小棠,你看看這附近都是桐城理工,桐城音樂學院之類的名校,不少年輕弟弟,傅小鯉不在,你可以趁機多看看……”葉迪悄悄和棠月咬耳朵。

杜子巍在後面冷聲咳嗽,“葉迪,你亂教什麽,你當棠月是你啊,還看學生弟弟。”

棠月雖然冷,但并非不合群,懂得适當裝乖的道理,“看的呀。”

聽見她這麽說,葉迪高興極了,拉着她在房子裏進進出出,細細給她介紹房間,以及家用電器的日常使用。

“熱水器雖然比較舊,但當年買的品牌質量過關,現在除了比不上新款的熱水器出熱水快,別的沒出過問題,當然小棠你要是覺得不行,我可以給你換個。”

“不用,能用就行。”棠月擰開了熱水,确實如葉迪所說,熱水比較慢,別的沒什麽問題。

“房租我三個月給你一次,這樣行麽?”房子參觀完畢,到了聊正事的時候。

然而。

葉迪神色為難,偷眼看了看杜子巍,“小棠,真的不用給我錢,你就踏實住着吧。”

棠月剛剛就注意到葉迪和杜子巍擠眉弄眼的,像是有事瞞着她。

心下一琢磨。

決定詐一詐,“傅小鯉是每個月給你房租,還是三個月一次給你房租?”

“給了一年!”葉迪不驚詐,脫口而出。

杜子巍捂着臉,“……”

棠月反倒是笑了起來,“給了多少?”

實話都說了,眼看是躲不過去了,葉迪懊惱地抱着腦袋,“我只收的友情價,7萬2。”

“知道了。”棠月沒說什麽,只是打開了傅小鯉的聊天框,給他把錢轉了過去。

确認好搬家時間,棠月先是去找房東退押金,接着開始收拾東西,一件一件打包到行李袋裏面。

晚上傅小鯉的電話打來,棠月不覺得意外,按了免提。

“我在打包,現在很忙。”

“棠月,你非要跟我分得這麽清楚麽?”

棠月笑了一聲,“傅小鯉,你現在賺錢了哦,既然賺錢了就好好存着吧,不用擔心我。”

“……這麽多年,你把錢都花在那件事上面,不會後悔麽?”

“傅小鯉,我說過,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不後悔,只是有一件事……”

“什麽?”

突然,棠月想找傅小鯉說說關于陸卓衍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跟她聊陸卓衍的人,只有傅小鯉。

可是,傅小鯉又是最不适合聊的那個。

“沒什麽,要搬家了,我擔心元寶要适應一段時間。”

“要不給它找個伴吧,再養只貓。”

“沒事,就這樣吧。”

對于搬家,棠月駕輕就熟。

家裏沒有一件裝飾品,只有精簡的生活物品。

四季的衣服裝了兩個行李箱,剩下的冬季被褥床單裝了一個搬家袋,亂七八糟的小零碎物品裝了一個搬家袋。

還有一袋子元寶的行李,總共五個行李件,就是棠月的全部。

除此之外,還有傅小鯉的部分行李,早已收拾好了,在他的房間裏,到時候一并搬去新家。

收拾間隙,棠月打開手機地圖,查詢月牙糖小區和緣生寵物殡葬的距離,乘坐地鐵不過六個站。

查完這個,她沒有放下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點了點,鬼使神差地輸入了新月寵物醫院,結果發現離新月更近,只有三個站。

忽然手機頁面彈出一條微信消息,來自陸卓衍。

【陸卓衍:在嗎?】

看見這句“在嗎”,棠月條件反射地回複了一句。

【棠月:不在,沒錢,不參加婚禮。】

發完才察覺不太對,又撤銷了。

【陸卓衍:晚了,都看見了。】

【陸卓衍:你在做什麽?】

元寶忽然跑過來,想要咬開它的行李袋,棠月趕緊上前阻止。

陸卓衍這會兒心情特別差,冷着一張臉,全身上下寫滿了生人勿近。

旁邊的陸商祺大氣都不敢出,偷偷在桌子底下給他發消息。

【陸商祺:哥,我是無辜的,你信我,我真不知道我爸媽喊你回家吃飯是騙你回來相親!】

陸卓衍點開消息,随意一瞥,從善如流地回複了一個“滾”。

陸商祺:“……”

周末本來他有事情,不準備來陸丹臣家裏吃飯,但陸商祺給他打電話催他。

他沒興趣讓陸商祺為難,直接就回來了。

哪知一進門,真給了他很大一個驚喜。

上次拒絕康家的千金,估計陸丹臣和秦薇薇對他的忍耐快到限度了。

這次家裏除了陸丹臣一家子,還有陸丹臣合作商一家攜女來赴約。

一個康寧不行,還有別的康寧等着他,直到他乖乖如陸丹臣的願,踏踏實實的聯姻,有時候陸卓衍覺得自己就像是古代的和親公主,為了家族的繁榮富強。

這頓飯吃得很艱難,陸丹臣和女孩的父母聊着天,秦薇薇一個勁兒的撺掇陸卓衍和女孩多說話。

“姜芽鋼琴十級,太優秀了……我們卓衍喜歡小動物,在望雲路那邊開了寵物醫院,之前電視臺還去他們那兒拍了個紀錄片。”

桌上的菜大部分都是陸卓衍愛吃的,可是今天看着這些菜,很倒胃口,還不如讓他去吃棠月的黑暗料理,除了難吃,起碼沒毒。

飯桌上,陸卓衍全程不配合,臉被茅坑裏的石頭還臭。

吃完飯,秦薇薇就把兩人趕去小花園裏,讓他們自己聊天,大人們在客廳裏談笑風生。

陸商祺愛莫能助,只能跑回房間玩游戲。

陸卓衍靠在椅子上,姿态散漫,唇一直沒什麽情緒地抿着,“姜小姐是吧。”

姜芽氣質溫婉,溫溫柔柔地看着他,“你可以叫我姜芽。”

陸卓衍掃她一眼,心不在焉地點開手機,“今晚的事情抱歉,我事先不知情。”

“你是被家裏逼着相親的?”

雖然不太樂意承認,但事實就是這麽回事,陸卓衍點了下頭,嗓音又懶又淡,“嗯。”

說完,不知出于什麽心理,補了句,“我追的那女孩兒,我舅舅他們不太能接受。”

姜芽震驚,腦補出一樁虐戀情深,不由得拿手指在嘴唇滑了一下,“放心,我不會說的。”

“謝謝。”陸卓衍笑了一下,衛衣袖口往上提了提,露出冷白腕骨。

姜芽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想不到你這樣的條件,還有追不到的女孩。”

陸卓衍微微一愣,視線在她身上停了兩秒,“人與人之間也講究磁場合不合,磁場不合,偏要勉強,自然要吃點苦頭。”

和姜芽說明白後,沒多久姜姑娘就帶着父母先行離開,陸卓衍走去廚房,看見保姆還在給秦薇薇煲甜湯,聽說是美容養顏佳品,加了不少燕窩進去。

陸卓衍找保姆拿了個保溫盒,裝得滿滿當當,秦薇薇進來看見,挺納悶兒,“卓衍,你以前不是不喝這玩意兒嗎?”

“現在想嘗嘗。”陸卓衍沒皮沒臉地笑。

“……你一會兒帶點燕窩回家,到時候讓林姨給你煲甜湯。”

陸卓衍沒拒絕。

“怎麽樣?”秦薇薇接過保姆遞過來的碗,吹了吹熱氣。

陸卓衍也不裝傻,挺混不吝,“舅媽,你和舅舅說,別再給我相親了,我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兒,我自己追。”

“卓衍有目标了?”秦薇薇聞言一愣。

陸卓衍沒說有,也沒說沒有,态度就像泥鳅,滑溜得不行。

借口還得回去遛狗,匆匆和陸丹臣說了一聲就走了。

陸丹臣剛處理完工作,準備找陸卓衍談談,誰知道人都跑了。

陸卓衍回家接上布魯,帶着甜湯,準備繞遠路去遛狗。

G63送去清洗了,他換了一輛布加迪,一路開到苑西路,與一輛搬家公司的車狹路相逢。

苑西路的巷道窄,搬家公司的車和他的車無法同時并行。

即便這裏路燈灰暗,但從車型也看得出他的車貴,搬家公司的車小心翼翼地往後退,讓陸卓衍的車先行,并保持一定的距離。

陸卓衍從車窗伸出手,超後面搬家公司的司機,揮手致意,“謝啦。”

到了棠月家樓下,正準備給棠月打電話,卻見搬家公司的車又來了,司機探出腦袋,打着商量,“帥哥,這個地方只停得下一輛車,我們趕着幹活,能不能麻煩您往前挪挪。”

陸卓衍正要回答,卻見棠月從樓裏跑出來。

她猜到我要來了?

剛擡起手準備打招呼。

棠月只是看了他一眼,朝着搬家公司的車小跑過去,陸卓衍的視線跟着轉過去,什麽情況?

棠月:“師父,四樓的感應燈壞了,一會兒你們搬東西的時候小心一點。”

師父指着陸卓衍的車和棠月說了幾句,棠月又跑過來,左右看了看他的車,“陸卓衍,你能不能把車挪挪位置,不然他們的車進不來。”

“你搬家?”

棠月點點頭,“嗯。”

為什麽不跟我說。

陸卓衍面無表情地觑她一眼,嘴上就跟粘了膠水似的,蹦不出一個字。

“可以麽?”棠月又問了一句。

“你貓呢?”陸卓衍問。

“在樓上。”棠月轉頭,朝後面搬家公司的車看了眼,有些心不在焉。

陸卓衍什麽也沒說,把手裏的狗和保溫盒一并交給她。

棠月莫名其妙接過這兩樣東西,眼神疑惑。

“我去停車。”陸卓衍語氣很臭。

陸卓衍把車開走後,搬家公司的車順利停在這處,陸卓衍應該是去了之前的露天停車場,棠月牽着布魯,拎着保溫盒,帶着搬家公司的師父上樓。

兩個師父進屋看見棠月的行李,忍不住笑了起來,“姑娘,你這點行李,喊這麽大個車,不劃算啊。”

棠月有些讪讪,本來傅小鯉說要回來搬家,但他馬上要演出了,來回折騰太過麻煩,她又不太想麻煩葉迪他們,房租的問題葉迪他們已經幫了大忙。

本來她也是想喊個小一點的搬家車,誰知道傅小鯉不聲不響,約了個一步到位的搬家車。

錢都付了,退款要扣定金,不劃算。

陸卓衍上來的時候,棠月正一手牽着布魯,一手拎着個貓包,往樓下走,看見陸卓衍,忽然笑了笑,“你的狗。”

不知道是不是陸卓衍的錯覺,自從那天晚上說開後,棠月對他的态度好像有了一點變化。

沒那麽冷淡了。

明明應該高興,但卻讓人隐隐不安。

總覺得像是鏡花水月。

陸卓衍看了一眼貓包裏面的元寶,這貓還是很醜,不由分說地從她手裏拎走了醜貓。

棠月頓了頓。

“姑娘,小心——”

伴随着工作人員一聲喊,他們聽見身後什麽東西順着樓梯“哐當哐當”滾下來。

棠月下意識提步要躲。

後背被人攬住,天旋地轉,調轉了個彎。

眨眼睛,陸卓衍直接把她撲倒在牆上,行李箱滾下,砸到了他的腿。

棠月愣愣地盯着他,忘記了眨眼睛。

陸卓衍“嘶”了一聲,轉過眸子觑她一眼,無語道,“你往哪兒跑呢,一會兒掉下樓怎麽辦?”

陸老板:棠棠,我新家裝修泡了水,做生意虧了本,又拒絕了舅舅的聯姻,舅舅盛怒之下要把我攆出去了,我要無家可歸了,怎麽辦!

棠月:借你200塊錢買刮刮樂,你都這麽倒黴了,肯定能交好運,刮出巨獎。

陸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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