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不講理

不講理

陸卓衍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棠月有些緊張,身體微微僵硬,想靠着雙手的力量撐坐起來,有些費勁兒,垂着眼睛,沒有直視他。

夜晚還沒過去,安靜仍在繼續,酒店的環境,白色的床單,抽屜裏的保險/套,一切充滿了誘惑,與禁忌。

尤其是她的腳,還被握在陸卓衍的手裏,他看似松松地圈着她光潔的腳踝,實則用了勁兒,迫使她的腳心隔着衣服貼在他硬實的胸膛。

他的手真好看呀,棠月不合時宜的想着。

心跳聲就像是樂隊演出時,老李瘋狂敲擊出來的架子鼓樂,卻毫無節奏,雜亂無章。

陸卓衍坐到床邊,床微微下陷,棠月維持着仰躺的姿勢,看着另只手貼上她的腰,動彈不得。

她怕癢,腰上皮膚敏感,男人的骨節特別硬朗,指腹幹燥。

“三個小時不行!”棠月急忙出聲。

陸卓衍停下動作,漫不經心地問,“怎麽?擔心你的體力不如我?”

狗男人!

棠月在心裏大罵,“我很困,明天還要工作,你明天也要開車。”

說着,不自覺露出柔軟的一面,“阿衍,下次,好不好。”

陸卓衍側躺在她身邊,手臂撐着下颌,另只手一下又一下地卷着她的發絲,垂眸看她,“下次呀。”

“下次什麽時候呢?棠月。”

棠月在心裏深吸一口氣,強撐着,故作困倦地打了個呵欠,掩蓋內心的慌亂,以及泛紅的耳朵尖。

“等我睡飽。”

看着她裝出淡定模樣,陸卓衍笑出聲來,惹得棠月拿腳踹他,腳腕又被他捉住,指腹慢悠悠地摩挲着她的皮膚。

他可沒打算現在就跟棠月怎麽樣,且不說酒店環境不好,剛剛還發生了一堆糟心事,調/情的心思都沒有,做什麽做。

再者,棠月慣會逞嘴上功夫,不過就是吓吓她,就給她緊張成這樣。

陸卓衍把她的腳放進被子裏,表情懶散,洞若觀火,湊近她耳邊,低聲道,“下次,我等你。”

“棠月,記得主動點兒。”

腳失去熱源,被子裏冰涼,棠月直勾勾地盯了會兒他的手,這人的手長得特別好看,清瘦、修長、骨節分明。

他離開床,周身壓迫感驟輕。

彎着腰,用好看的手放平了她的馬丁靴,卷成一團的襪子捋直,搭在鞋上。

狗男人處處透露出散漫,不正經,但做事又非常細心,甚至稱得上體貼。

陸卓衍擡眸,慢悠悠地看着她,“還不睡?這麽想做點什麽?”

棠月搖搖頭,縮進被子裏,拉起被子蒙住半張臉,“幫我關燈。”

“晚安。”

陸卓衍直起身,脫掉大衣和鞋子,眉眼低垂,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床上隆起的小丘陵,太瘦了。

“晚安。”

目測了一下沙發的長度,只能躺平半個他,還是憋憋屈屈款,王八蛋才委屈自己坐在沙發上睡一晚,陸卓衍從衣櫃裏找到酒店的備用被子,鋪在棠月留給他的一半床鋪上面。

蓋一條被子太過危險,雖然他們現在是男女朋友,但他可不是什麽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

萬一獸性大發。

算了,這種事,講究個水到渠成。

棠月意識朦胧,只覺得身旁的床深深陷下去,身體不自覺地滑過去,後背若即若離的溫暖令她下意識靠近,蜷縮的身體,蹭了蹭,清淡的白茶淡香,籠罩着她。

一夜好眠。

陸卓衍無語,指節卷了卷她的發絲,輕聲呢喃,生怕吵醒了對方,“你給我等着,到時候你哭着求饒,我也不會停。”

雪下到淩晨四點多就停了,窗外白茫茫一片,棠月醒來時,旁邊位置早已沒人,她伸手摸了摸,還熱乎着,才起來沒多久。

浴室的燈光亮着,傳來水聲,棠月看了看時間,六點二十,眯着眼睛醒神,等他洗澡。

不過令她意外的是,陸卓衍這個澡洗的時間挺長。

六點四十,他才從浴室裏出來,渾身帶着水汽,身上就挂着件黑襯衫,領口兩粒扣子沒扣,嶙峋鎖骨若隐若現,寬松的休長褲,褲子很長,卷邊覆在赤腳上,露出腳背冷白的皮膚。

擡眸望棠月時,眼尾微微發紅,眼睛濕漉漉的,帶着潮氣,浴室的暖光打在他身上,渾身散發着一種倦懶又餍足的意味。

不明真相的群衆看他這副模樣,還以為他洗了個事後澡呢。

“你潔癖這麽嚴重了麽?”棠月稍顯遲疑,起床找衣服,卻發現她的外套被好好疊放在床頭櫃上,充着電的手機壓着衣服,旁邊是她的斜挎包。

心神微蕩。

晨起的第一個想法爬上心頭,即便時間有限,但從今天開始,她要對陸卓衍好一點。

而陸卓衍難得沒有和她鬥嘴,老神在在站床邊看了她一會兒,沒有過來和她膩歪,拿起灰色衛衣套上,最後穿上大衣。

浴室裏殘留着水蒸氣,模糊的鏡面有無數小水珠滾落,鏡子裏棠月的面容模糊,臉頰有一層薄薄的紅。

殘留的沐浴露香味讓寬敞的浴室變得逼仄,棠月垂着頭,快速洗漱,不願再待在這裏。

“你手機響了。”陸卓衍忽然出聲,棠月毫無心理準備,吓得一抖,轉頭見他懶洋洋地倚靠浴室門框,指間捏着她的手機。

棠月擦了擦臉,哦了一聲,接過手機,是導盲犬主人孟先生打來電話,告知他們已經準備好,一會兒在小區門口等他們。

酒店前臺換了人,可能聽說了昨夜的事,他們離開酒店時,明顯感覺工作人員會多看他們幾眼。

仍舊是陸卓衍開車,不過五分鐘的路程,就到了孟先生家小區,棠月拿手機給孟先生打電話。

陸卓衍下巴颏朝窗外點點,“是他們吧。”

棠月順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小區門口有一男一女等候,男人手裏拿着根盲杖,正拿着手機接電話,不用猜,就是棠月這次的客戶。

“薛老板說棠小姐一個人過來,這位是?”孟小姐視力正常,是個健康人,她扶着孟先生和棠月打招呼,看着她身後高大英俊的男人。

棠月目光坦誠,“我男朋友。”

陸卓衍停下把玩手機的手,處變不驚和他們打招呼,提了提嘴角,顯得比往常平易近人。

孟小姐:“肯定是因為下雪了,你一個人過來,男朋友不放心吧。”

棠月下意識轉頭去看陸卓衍,男人松松懶懶地站在她身邊,下颌線清晰流暢,兩人視線相撞,陸卓衍不着痕跡地撇開視線。

像是不耐煩看見她一般。

風吹來,她的頭發被揚起,正要擡出手将發絲別到耳後,他的手比她快一步勾住她的發絲。

溫熱幹燥的指腹擦過耳廓,很癢。

狗的壽命一般10-15年,這條拉布拉多導盲犬14歲,算是高齡犬,雖然屍體已經冰涼,但看得出來生前主人對它很好,毛發都有精心護理過,牙齒也都是自然老化脫落。

棠月輕車熟路地收拾着導盲犬的屍體,孟先生不是先天盲,而是後天事故致盲,曾經用雙眼見過這世間萬物。

孟先生抹着眼淚,回憶着與導盲犬的過往,“剛剛瞎的時候,我的天都塌了,對生活也失去了希望,每天渾渾噩噩,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活着對任何人都是一種拖累,害人害己,輕生自殘都經歷過,可我爸媽尚在人間,他們生我養我,我有什麽資格棄他們而去。”

“但那種每天醒來就是黑暗的日子,實在太痛苦了,我妹妹當時從桐城的導盲犬中心替我領養了安雪。”

“安雪是條很乖的狗,在我之前有過一個主人,種種原因,安雪被退養,送回了導盲犬中心,也多虧那人不要,我才有機會和安雪相伴。”

“導盲犬很溫和,不發脾氣,不鬧騰,是我的眼睛,過去沒有它我不敢出門,現在即便學會了用盲杖,我還是離不開安雪,我們共同生活了十年,那是我的眼睛,也是我的家人……”

“棠小姐,我希望好好給它送別,讓它體體面面的走。”

“好。”

生離死別,棠月見過太多,她不擅長安慰人,只誠懇的和孟先生保證會好好送走安雪。

薛羽總提醒她,和客戶溝通的時候,要讓對方感覺到他們的人文關懷。

但棠月說不出漂亮話,只會用行動來承諾。

拉布拉多犬體格魁梧,裝屍袋沉甸甸的,棠月需要靠雙手才能拎起,陸卓衍單手便輕松拎起。

棠月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身影,腦子裏回蕩着孟先生的話語,十年啊,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回程的路上,車裏很沉默,後座上孟先生同樣沉默,只孟小姐偶爾說些安雪的趣事。

陸卓衍偶爾回應兩句,“我也養狗,是條柴犬,通體黑色,挺漂亮,就是特別皮,還有點笨……”

他的聲音很好聽,磁性低沉,說起布魯時那種娓娓道來之感,像是帶着無限溫情,溫柔且充滿誘惑。

棠月手肘撐着窗,臉朝向窗外,聽得入神,不禁想到——

布魯也是陪伴了陸卓衍走出那段不太愉快的回憶嗎?

回到桐城已近晌午,緣生寵物醫院裏,同事早已做好準備工作,棠月在車上睡了一會兒,沒有回家休息,和陸卓衍他們一起吃過飯,安頓好孟先生兄妹,直接開始工作。

陸卓衍開了一天車,早上只睡了一個多小時,就起床了,清晨還因為溫香軟玉在懷,生理現象比尋常猛,不得不去浴室裏獨自疏解。

到車庫時,棠月認真看着他,“陸卓衍,陪我出差辛苦了,有黑眼圈了,你早點回去睡一覺。”

“晚上見。”說完,沒忍住手癢,她眯眼笑,“我能摸摸你的頭麽?”

陸卓衍:“……”就很無語。

一本正經地拒絕,“男人的頭,摸不得,懂嗎?”

棠月搖搖頭,堅持手癢,“不懂。”

清清亮亮的眼睛就那麽直勾勾地望着他。

車庫光線昏沉,陸卓衍指節叩着方向盤,斜她一眼,嗓音沙啞,“過來。”

棠月靠近他,看着他眼下青色,從容地打着商量,“我下午要工作,很辛苦。”

“關我屁事。”

兩人沉默地盯了彼此一會兒,遠處有車輛運行,傳來喇叭聲,棠月忽然靠近他,作勢要親他。

陸卓衍微微一愣,只見棠月湊近他,嘴唇輕輕碰了碰他薄薄的眼皮。

一觸即分。

尚未等他回神,棠月快速伸手,像他摸自己腦袋那樣,摸了摸陸卓衍的頭,看着又粗又硬的頭發,手感比想象中軟,很好摸。

“充好電了。”棠月飛速逃走,轉頭笑了一下,酒窩淺淺,冰雪消融,釀出一池春水。

陸卓衍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振聾發聩。

春天來得不講道理。

他又産生了棠月很愛他的錯覺。

謊言像毒藥。

相信的人,是在飲鸩止渴。

陸卓衍:“晚上給我充電,我續航不夠了。”

棠月:“好的呀。”

結束導盲犬工作,後面的事情交給薛羽,棠月就可以下班了。

薛羽不在辦公室,棠月經同事告知,在休息室找到人。

早前薛羽在導盲犬中心工作過,有些人脈關系,得知孟先生的導盲犬出自哪家培訓中心後,聯系了前同事,希望能找到當年的訓犬師來看看安雪,像安雪這樣的導盲犬要投入到社會工作中,除了經過精挑細選,還離不開訓犬師的日夜培訓。

孟先生早前搬家,從桐城回到了老家Z省,與那邊斷了聯系,薛羽只說盡量幫他完成心願。

後續棠月插不上手,先下了班,回家路上,看見小區門口的炒貨店裏挂出了山楂糖的标牌,想起出差前給陸卓衍發消息,說了要給他帶糖。

雖然他沒提過,但棠月記得。

排隊買了滿滿一盒,每顆山楂糖外層都裹着一層糖霜,糖霜外面還有一層透明的糯米紙,看着誘人。

在慈山的時候,陸卓衍也給她買過。

賣山楂糖的店是家幾十年歷史的老店,傳聞老板一家過去很窮,最開始背着竹簍賣糖,後來推着小車,之後有了門面,現在成為慈山市的老字號,慈山人都知道。

不得不說,老店的糖味道很獨特。

在還沒有網紅打卡的年月裏,想吃老店的山楂糖要排很長時間的隊。

棠月是在生日那天吃到山楂糖的,她不知道陸卓衍這麽沒有耐心的人,到底排了多長時間的隊。

她記得糖的味道,也記得陸卓衍随意丢給她紙袋時的不耐煩,“愛吃吃,不吃扔了。”

夜晚來襲,萬家燈火,棠月走到樓棟前,仰起頭,數到15樓,燈光從窗戶滲出來。

陸卓衍在等她回家。

憑借燈光的朝向,棠月判斷出陸卓衍所在的位置,廚房和客廳。

電話忽然響起,棠月拿出手機,聯系人姓名讓她生出恍如隔世之感,是很久沒有聯系過的老高。

棠月深吸一口氣,接聽電話。

“喂,小棠,你現在方便接電話麽?”

“可以,你說。”

“那個小姑娘的信息,我們有了一點眉目……”

“好,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對了,小棠,12月的時候,我會在慈山那邊,本來我應該按照既定行程去見我們網站那幾個出資人,但慈山那邊的事情很多,有兩個出資人那邊我去不了,到時候你代替我去吧。”

“老高,我說過,我只做幕後,不想走到幕前。”

“小棠,我知道這會讓你為難,但是他們的資金對我們網站很重要,于情于理我們都要和他們維護好關系,為了我們辦網站的初衷……”

夜色靜谧,棠月凝視着15樓的光,她在黑暗裏行走太久了,忽然覺得疲憊,想要往溫暖的地方靠。

“幹嘛像個傻瓜一樣站在家門口。”熟悉的男聲打碎了棠月的思緒。

她轉過頭,意外看見了陸卓衍。

他換了身衣服,黑色的長款羽絨服,黑色的運動褲,全身都很酷,唯獨手裏拎着個超市購物袋,裏面裝着瓶醋,一盒蔥,顯得有些違和。

“你買醋啊?”

“嗯,糖醋魚,沒有醋了。”

棠月忽然高興起來,她喜歡吃糖醋魚,還沒來得及展露喜悅。

陸卓衍眉頭皺起,譏諷地勾起嘴角,“你這口味和傅小鯉挺像啊。”

這跟他有什麽關系?

棠月搞不懂,捏了顆山楂糖,墊腳,朝他嘴邊塞。

陸卓衍垂眸看着她,也不管她塞的是什麽,張嘴咬下,入口才發現是山楂糖。

棠月盯着他,“那你幹嘛還要給我做糖醋魚?”

“醋味很濃。”

陸卓衍抻了抻手臂,假眉三道地說,“你吃得着,我吃得着,他吃不着。”

“這我就樂意了。”

這一晚,陸大廚再次展現其精妙絕倫的廚藝,糖醋魚做得那叫一個鮮嫩多汁。

吃到他做的魚,棠月一整天的疲憊和陰霾散去,只有惬意。

陸卓衍買的魚沒有魚刺,不用挑魚刺,棠月吃得滿足。

所以吃完飯,也同樣惬意地收拾了碗筷,捧着去廚房洗碗。

陸卓衍在客廳裏喂貓,喂狗,矜矜業業地當個鏟屎官。

過去他只需要負責布魯的吃喝拉撒,現在好了,還有個元寶貓。

茶幾上的手機不停震動,陸卓衍直起身,瞥了一眼是棠月的手機,暗自腹诽,這麽晚了,還有誰給她打電話。

身為一個稱職且信任對方的男朋友,不該偷看她的聯系人,他坦坦蕩蕩沒什麽可隐瞞,于是也坦坦蕩蕩地拿起她的電話,準備給她送到廚房,視線一瞟,愣在原地。

——187……216。

號碼歸屬地為慈山市,陌生號碼。

然而,這個號碼,是六年前他在慈山市用的手機號。

2月16號——

他失去所有,離開桐城那天。

這組手機號,是他當年親自挑選的。

現在是誰在用這個手機號給棠月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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