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暗殺

暗殺

窗外蟬聲陣陣,炙陽透過窗紙在屋中灑下一片刺目的光影,朱恃看得幾本奏折,終是覺得心中煩躁,便擡起頭望着窗外默默不語。孟扶奉上茶盞,低聲道:“老奴剛從南祁那邊過來,已細細查過平日伺候筆墨之人,只是似乎并無可疑之處……”朱恃沉吟道:“恐怕整個南府的人都得仔細查過。”孟扶道:“是。”

隔了半晌,朱恃又道:“姑母準備搬回南府,你平日常過去打點打點,若有什麽難事兒,随時報我。”孟扶應了,朱恃正欲繼續去看奏折,忽然聞聽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剛擡起頭來,門“呯”的一聲被推開了,淩雲織立在門邊,花容黯淡,神色惶然,身後跟了幾個面色尴尬的宮人。

孟扶忙喝退宮人,上前扶過雲織,雲織身子搖搖欲墜,眼中淚珠滾滾而下:“殿下千萬要救南平王!”朱恃吃了一驚,道:“淩小姐何出此言?”雲織推開孟扶,向朱恃跪下,泣道:“我剛剛從姐姐那兒過來,姐姐說她聽見四皇子和人相商,要趁王爺出城之時加害于他,如今也恐怕只有殿下能救他了……”

朱恃面上發白,沉聲道:“你放心。”上前扶起她到一邊坐了,默默思索片刻,便至案前寫了一封書信,交予孟扶:“你即刻去棠将軍處将此信交給他,萬不可有誤。”孟扶正欲擡腳出門,只聽朱恃又道:“沐青此時怕也還未出城,你見過棠将軍,便速去沐青府上告與此事,讓他也去看看。”孟扶應了,便匆匆出去。

朱恃方轉頭去看雲織,只見她愣愣看着窗外,便上前柔聲道:“淩小姐不必太過擔心,我先叫人送你回府,一有消息便知會你。”雲織默默搖頭,只不言語,朱恃知她想守在這裏等候消息,便也不勉強,自叫宮人過來上茶伺候。

連衣巷中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覓華立在巷中,一面指揮衆人搬運物什,一面和衆街坊拱手道別,間或擡頭望上去,只見遠華一直站在樓上瞧着自己,神色凝重,心中也只得一嘆,只不明白姐姐為何如此固執。

遠華看他面上神色洋洋,心中升起一股複雜的滋味,聽見青蓮輕輕上來,便回身一笑,攜過她的手道:“在這裏這麽久,多得姑娘照顧,明日便要走了,這幾兩銀子,也不知夠不夠房租?”

青蓮接過錢,踯躅道:“駱姐姐真的不随棠大哥去将軍府?”遠華回過頭看着覓華,幽幽道:“我和他終是不合,還是各行其路的好。”看了看青蓮,見她大大的眼睛中茫然若失,又笑道:“別怪我多嘴,你是個好姑娘,只是覓華心不在此間,不如趁早放下的好。”青蓮面上一陣紅暈,随即又有些發白,只緩緩低下頭去。夕陽西下,卻被對面的房屋擋住了,陰影中兩人沉默無語,只靜靜看着樓下一片嘈雜,不多會兒,青蓮便下去了。

遠華心中感慨萬千,正欲進屋,卻見一人擠到覓華身邊,耳語幾句,覓華便随他到一邊站定,那人面白無須,看去上說不出的古怪,像是宮中太監的模樣,她心中一陣疑惑,卻見那人将一封書信交給覓華,覓華接過來看了,面色便有些沉重,她見那人匆匆離去了,忙下得樓來,上前問道:“什麽事?”

覓華道:“也沒什麽事。”遠華心中狐疑,搶過那信一看,只覺半空中一聲霹靂,便有些站不住,抓住覓華衣袖,道:“我跟你一起去。”覓華道:“姐姐不要多事,我自去了就是,你去只怕會更麻煩。”正欲擺脫她,卻見她緊緊抓住自己袖子,只不放手,只得無奈道:“你随我去遠遠看着就是,只不許上前。”帶了她躍上馬背,快馬加鞭往城外官道急急縱去。

遠華坐在覓華身後,心中隐隐一絲恐懼,只覺風聲厲厲,路途遙遙,時間那般漫長,似乎永遠也沒有趕到的時刻。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行至一片林間,遠遠聽見一陣厮殺之聲,覓華便頓住馬蹄,将她接下馬,叮囑道:“你只在這兒看着,萬不可過來。”抽出腰中佩刀,揉身上前。遠華心中突突亂跳,隐在一顆樹後,往那邊望去,只見殘陽如血,林中一片斑駁,地上橫着幾具屍體,當中兩個身影糾纏在一起,分不清南思羽的身影,一顆心便似要從胸膛中蹦了出來,渾身發軟,不由跌坐在地上。

思羽身上已中了多處刀傷,已是渾身浴血,漸漸眼前發黑,忽見覓華提刀上前,不由精神一振,那人與他厮殺了半日,早已氣力不支,便有些抵擋不住,覓華上前也只一刀便将他砍到在地,思羽喜道:“你怎麽來了?”覓華沉着一張臉,也不言語,揚起手中單刀便向他揮去,思羽大吃一驚,不及抵擋,只得一閃,刀鋒已嵌入胸前半寸,鮮血噴湧而出,他氣急攻心,不由道:“你……”一陣劇痛襲來,他雙眼一黑,便昏厥過去。

覓華正待上前揮刀,忽然一個黑影撲過來護在思羽身前,他愣了一下,定睛看去,卻是姐姐面色蒼白,緊緊抱住思羽,怒目注視着自己,目中似要噴出火來,覓華咬牙道:“姐姐快讓開,殺了這人便一切無礙。”遠華直直立在他身前,一字一頓道:“你若要殺他,便先殺了我。”

覓華嘴角微微一抖,道:“此人大勢已去,姐姐何須再護着他?如今四皇子權勢遮天,如不殺了此人,又怎能得他信任?”遠華冷笑道:“原來你竟是如此忘恩負義、貪慕權勢之人,早知如此,我便不該求王爺尋你。”覓華怒道:“姐姐——”遠華喝道:“住口!你若如此執迷不悟,便不要再喚我姐姐。你若還念你我姐弟之情,今日就放過他。”

覓華不耐,便欲上前拉開遠華,遠華只死死抱着思羽,張口便在覓華臂上狠狠咬去,覓華只得松手,心中惱怒,卻又無可奈何,見她瘦弱的身子堅定地站在自己面前,紋絲不動,就似千軍萬馬也不可摧倒,那刀便再也揮不下去。最後一絲光線消逝在林間,天色便漸漸昏暗下來,一陣晚風吹過,血腥之氣便彌漫在周圍,遠華冷冷看着覓華,牙關瑟瑟發抖,心中一片悲涼絕望。覓華長嘆了一口氣,手中單刀不由緩緩垂下。

孟扶辭了覓華,便匆匆來到沐青住處,見沐青正在收拾包袱,便忙上前細細将此事說了,沐青恨道:“想不到他們恨王爺如此。”尋過長劍,便欲出門,孟扶向他施了一禮,道:“有勞将軍了,我這就回去向殿下回話。”正說間,卻見一個少女尋來,見了沐青,便問:“你上哪兒去?”

沐青見她一身杏色紗裙,挽了一個包裹,清秀的臉上含了一股英氣,一雙鳳目定定看着自己,心中疑惑,道:“你是……”少女撲哧一笑,道:“我是王簡平,你不認得我了?”沐青怒氣上湧,拔出長劍指着她,冷然道:“你來幹什麽?若不是你忘恩負義,王爺怎會落到如此下場?”簡平驚道:“那事兒又不是我說的,我跟爹爹大吵了一通,特意來找你,你動不動拿劍指着我幹什麽?”鼓起腮幫,将他長劍撂開。

沐青有些尴尬,收了劍問她:“真不是你說的?”簡平白他一眼:“說了不是就不是,你不信算了。”沐青便與孟扶對望一眼,兩人心中均猛地省過來,孟扶道:“糟了——”話未說完,沐青已沖了出去,簡平在後呼道:“等等我……”便與孟扶追過去。

沐青心中萬分焦急,只不停揮鞭,不多時,經過一片林間,見地上橫了幾具屍體,忙滾下馬來,仔細看去,只見其中一具屍體血肉模糊,面上已被砍得亂七八糟,身上穿着思羽那件已看不出顏色的菱白色長袍,旁邊一個玉冠被劈為兩截,正是思羽常戴的那玉冠,沐青只覺心中被狠狠抽了一刀,跪在那屍體前,哭道:“王爺……是我來遲了……”

孟扶和簡平在後面跟來,孟扶上前看過那屍體,也不由長嘆道:“想不到棠将軍居然是四皇子的人,老奴必得盡快向殿下告之此事。”沐青只放聲大哭,孟扶默然片刻,也只得去了。王簡平上前扶住沐青,也暗暗垂淚,沐青鐵拳緊握,鋼牙暗咬,望天吼道:“王爺放心,沐青一定替你報仇。”夜風陣陣,嗚咽吹過林間,簡平只覺黑暗中鬼影憧憧,張牙舞爪撲來,不由瑟縮緊了緊衣領,往沐青身邊依去,沐青心中悲憤,恍然不覺。

正凄惶間,忽聽一聲細細的聲音傳來:“沐将軍……”簡平吓了一跳,指甲幾乎嵌到沐青肉裏去,沐青跳起身來,四下裏尋去,扒開一弄草叢,只見一人倚樹而坐,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只雙眼熠熠發亮,懷中似乎抱着一人,鮮血還在滴滴落下,不由呆住了。

雲織坐在朱恃書房內,呆呆看着桌上蠟燭,只見燭淚四溢,緩緩凝成怪異的形狀,她木然坐了半日,未換過一個姿勢,竟然也不覺得酸痛,只覺得沙漏聲在心上一粒粒響過,也不知是何時辰了。

朱恃坐在案前,奏折堆了一桌,卻也無心去看,望了望雲織,欲言又止,終是起身過來,柔聲道:“已過了三更了,淩小姐還是先回府……”雲織凄然搖頭,忽然燭火一閃,門開處,孟扶已進來,朱恃忙迎上前去。

雲織緩緩立起身來,定定望着兩人良久,終見朱恃慢慢轉過身來,面上一片慘白,疾咳了幾聲,咳出一口鮮血,孟扶忙上前扶住,驚道:“殿下……”朱恃胸膛起伏,眼光亮得出奇,伸手将案上茶盞狠狠拂落,呯呯兩聲,那茶杯摔碎在地下,茶水便四下裏濺了開去。

雲織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再也支持不住,身子軟軟倒下,迷糊間覺得一人搶過來摟住自己,遠遠在自己耳邊喚道:“淩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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