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周日

“小勉,第一次見你穿這種類型的衣服。”謝如溪手肘撐在沙發頂,膝蓋挨着絨毛墊,眼睛一眨不眨,感慨,“你該多穿穿,天天棉服加休閑褲太單調了。”

原來顧勉櫃子裏不只有同款不同色的棉服和休閑褲啊。

男人面容英俊,寬肩腿長,灰黑色的沖鋒衣,搭配軍綠色的工裝褲,細節處理利落,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顧勉整理衣袖的松緊繩,對于謝如溪的驚嘆,只 “哦”了一聲,算是應答。

“這種裝扮很适合你,小勉。”謝如溪輕聲說。

說實話,撇開其它情感因素,站在純粹欣賞的角度,他真的很吃這款型。

謝如溪不舍得挪開視線,撐着下巴不動,像是看着了迷。

“我好了,走嗎?”顧勉把領子按了按,随口問。

沒有回答。

他擡頭,發現對方在發呆。

顧勉擡手,在謝如溪眉心打了個響指。

謝如溪回神,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哦哦,那、那就走吧。”

見鬼的,他剛剛在想什麽?

顧勉忽然打量他幾眼,“你穿得會不會太薄了,今天降溫,可能還會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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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如溪低頭看了看,“不算薄啊,我覺得還好。”

他穿了件淺麻色的雙面呢長款大衣,排扣不系,甚至為了美觀,裏面的高領內襯很薄,卡其色的褲子面料也不厚,版型頗為寬松。

看起來很有藝術氣息,就是不保暖,嗖嗖漏風。

“行吧,要風度不要溫度。”顧勉也不多說什麽,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大抵知道對方的“藝術美感”“時尚感”作祟。

他推開門, “大藝術家,請。”

謝如溪一愣,心緒起伏,顧勉的面容依舊冷淡,語氣也正經,尾音卻拖得很輕。

他觸及對方的目光,又瞬間移開,腳步加快,像要把身後的人抛下。

什麽大藝術家啊,謝如溪心裏嘀咕,卻因此耳垂發熱。

這種含着些許調侃的稱呼,由素來冷靜淡漠的人說出,竟然平添了幾分難言的——

親昵、戲谑。

-

“看來你們主辦方白擔心了。”顧勉看着展會黑壓壓的人頭,眉梢挑起,“學生的信心估計是成倍增加。”

謝如溪和顧勉站在圈外,也感到意外,“居然這麽多人,因為周末嗎?”

“不知道。”顧勉幹脆地說。

謝如溪無奈一笑,“早知道不掐點來了,本來想着給展會添些熱鬧,別太冷清……”

“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展會就兩處進門查票點,人流熙熙攘攘,顧勉他們被卡在層層環圈裏,怎麽也摸不到入口。

人多難免推搡,偶爾還有口角,不少人臉上都挂着怨氣。

“啧,別推了!”

“艹,誰特麽亂推啊!還扯我衣服!”

“大哥,我要能走,我會不走嗎?前面不動,你擠我也沒用啊!”

“哪個天殺的踩我鞋??”

……

謝如溪眉頭輕蹙,身體縮起,極力躲避肩膀的碰撞。

忽然,站在他前面的藍色連帽衫大叫,手肘一擡,猛地往後跳。

謝如溪來不及反應,想躲開,卻沒處兒躲。

“小心。”顧勉長臂一伸,直接将人圈進懷裏。

“我靠,誰的熱水壺漏水?全淋我褲子了。”藍色連帽衫欲哭無淚。

“對不起,對不起。”前面的人注意到,急忙将水壺倒轉。

顧勉瞥了眼,又低頭詢問:“如溪哥,沒事吧?”

謝如溪靠在顧勉肩膀,脊背僵直,“沒事,我、沒事……”

對方下巴抵着他的頭頂,說話聲音低沉,仿佛能感受到聲帶的震動。橫搭在腰背處的手臂有力,側臉挨着的胸膛寬厚、結實,極富有純粹的男性力量感。

他的手壓着涼飕飕的沖鋒衣,假口袋的縫線處粗糙,觸感明顯。指尖一點點蜷縮,掌心卻詭異地灼燒着。

“小勉……”謝如溪呼吸放輕,手擡起,想慢慢拉開兩人的距離。

“那裏好像有個空隙。”顧勉眯起眼睛,冷不丁地出聲,“如溪哥,我們走那裏。”

他毫不猶豫地帶着人往左前方去,手臂再次收緊。

“啊,哦哦,行。”謝如溪忘了剛剛要說的,腕關節的勁兒卸下,手又慢慢搭回去,攥住衣服。

……

“總算不擠人了……”兩人分開時,謝如溪欲蓋彌彰般地退了幾步,覺得不對,又悄悄站回顧勉身旁。

他眼神游離,聲音很輕,像說給自己聽,“還是這樣的路好走。”

“嗯。”顧勉沒體會到身旁人內心的“一波三折”,目光往展品掠過,都不大感興趣,幾乎沒有停留。

正前方有個指引板,他問:“你有什麽想看的嗎?我們過去。”

謝如溪慢吞吞地擡眼,“我也不知道,就……随便看看吧。”

“好。”

兩人漫無目的地開始逛,顧勉倒沒體會到什麽藝術的熏陶,掃兩眼展品,看完介紹就當完成了一件展品的“觀賞”,期間經常走神。

反而是謝如溪越逛越專注,沉浸在展品裏,把剛才亂七八糟的思緒扔了個幹淨。

“愛情裏的洋娃娃……”他腳步一頓,目光定定落下,呢喃重複。

顧勉也跟着謝如溪的步伐,慢慢停下。

這處展覽很熱鬧,人圍了一圈,大家都緊挨着圍起紅線探頭,竊竊私語。

不同于其他展品打的氛圍燈,用暖黃色亦或自然色營造氣氛,這裏選擇了一盞極為明亮、高瓦度的白熾燈,照射在透明的玻璃櫃。

玻璃櫃裏有一個很漂亮的洋娃娃,金發碧眼,衣裙華麗逶迤,笑容甜蜜。玻璃下有一個滿眼渴望的人偶男孩,踮着腳,手輕拍玻璃櫃,努力去夠洋娃娃。

沒多久,男孩停下了伸手的動作,神情變得愁眉苦臉。他把懷裏的報紙分發到旁邊的郵筒,每分一次,都會搖頭晃腦地得到錢——

一張十元的人民幣、一張五十元的人民幣、一張一百元的人民幣……他手裏的錢逐漸增多,最後,像是終于攢夠了,他把厚厚的錢幣放入玻璃櫃的凹槽。

嘀嗒——玻璃櫃打開,洋娃娃落在男孩懷裏。

男孩終于不再皺眉,嘴角咧開,明顯很開心。

他給洋娃娃梳頭、抱着洋娃娃哼歌、親吻洋娃娃臉頰……

男孩不斷重複這些動作,嘴角的笑容卻漸漸消失。忽然,他把洋娃娃扔進旁邊的垃圾桶,不再看一眼,重新跑到玻璃櫃。

玻璃櫃又出現了新的洋娃娃,依舊那麽漂亮、耀眼、迷人。

男孩的目光重新變得迷戀,再一次渴望這個新的洋娃娃。

有一個聲音響起,“為什麽你要抛棄之前的洋娃娃?”

男孩機械的聲音回答,“我已經擁有過了,它便不再重要。”

……

有人嘆氣,也有人不忿,都在說男孩不懂得珍惜。

謝如溪久久不動,眼裏湧現難過,低喃:“他明明曾經那麽喜歡它,最後也擁有了它,為什麽就不再重要呢?”

他或許是代入了洋娃娃的感受,眼眶微微發紅,體會到其中的酸澀、揪心。

顧勉站在一旁沉默,餘光落在謝如溪身上,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等待。

在他印象裏,上輩子的謝如溪一直是個浪漫主義過剩的文藝青年,對方總會在生活不易察覺的角落裏煽情動容,甚至為其情緒起落。

顧勉遞了一張紙,低聲說:“別哭了,都是假的。”

謝如溪的眼淚流得更兇,眼睛像浸着清水的珠子,瑩潤光澤。

“不是假的……”他喉嚨艱澀,輕聲說,“你看牌子上說的故事,她一定很難過吧。”

顧勉一目十行,把上面的愛情故事看完,簡單概括就是男孩對女孩一見鐘情、熱烈追求,女孩躊躇遲疑,最終被打動。本以為會有幸福的結局,誰料男孩最後出軌劈腿,用曾經的熱情去追尋另一個女孩。

篇幅很長,故事很俗套,但勝在文筆優美,令人身臨其境。

“所以為什麽會這樣……”謝如溪呢喃。

他又看了一遍,眼睛更紅了。

顧勉繼續遞紙,“這有什麽為什麽?人性使然,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當他得到後,就會忘記曾經在櫥窗前墊起腳,仰望着、渴求着、心心念念的感覺。”

“說到底,就是追求前沖動上頭,完全沒深思熟慮,捕捉一瞬間荷爾蒙的悸動而已。”

謝如溪擡頭,啞聲問:“你也這樣想?”

顧勉:?

“不是,如溪哥。”他扶額,“我只是解讀那男生的心态而已。”

“如果是你呢?”謝如溪問,“如果你得到洋娃娃後,會怎麽對待它?”

“我?”顧勉兩手抱臂,淡淡地說,“好好對待啊。”

“我決定要某件東西,一定是做好了準備。如果一開始都不願意思考,未來如何處理,那麽我選擇不要,因為我并非真心想要它。”

謝如溪:“如果故事裏的男生和你一樣,該多好。”

他看着那篇故事,情緒起伏,眼眶的淚水不受控。

顧勉又抽了幾張紙,“如溪哥,你這完全是把別人家的棺材,擡進自己家哭。”

他無奈,“再哭下去,眼睛要腫了。”

“我知道——”謝如溪深吸氣,喉結顫動,“可我控制不住,真的很難過。”

顧勉手一頓,“嗯,好,那就哭吧。”

前世經過歲月洗禮的謝如溪,盡管敏感、容易共情,但也自強、堅韌不撓。

而現在的謝如溪,似乎還未鑄造好盔甲,無法适應外界與內心的碰撞,尋找到圓滿的自洽。當他情感愈加敏感纖細、與別人感同身受時,心靈上也變得仿若琉璃般,脆弱、不堪一擊。

“謝謝。”顧勉又接了幾張紙,睫毛濕成縷,慢慢擦眼淚。

顧勉陪人平複情緒,時不時觀察他的表情。

“好了。”謝如溪擦幹眼淚,有點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抱歉,小勉,又讓你看到這麽糟糕的一面。”

顧勉微微低頭,湊前了一點,平靜說道:“沒事,也不算糟糕,就是眼睛紅點、腫點。”

謝如溪笑了,也沒躲,捋了捋額前的頭發,輕聲說:“明明比你大幾歲,卻還是……”

“謝學長!”一道聲音驀地從後面響起,打斷了謝如溪的話。

周乾鳴一臉驚喜,繞過間隔攔,小跑過來。

“哎,好巧啊,館展這麽大,我們碰上面了。”

謝如溪招牌的笑意浮現在嘴角,禮貌颌首,“周學弟,早上好。”

周乾鳴緊盯着謝如溪,又往前一步,笑容越發燦爛,“學長,待會兒一起看展嗎?”

顧勉眼皮掀起,目光掠過這個擋在身前、人模狗樣的“渣”。

對方這是真看不見他,還是假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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