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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顧勉的肋骨被壓着,沉甸甸的,脖頸被幾縷發絲輕輕撓着,癢意密密麻麻。

他手肘半撐在被子上,身形穩當。從窗臺打入的一束光,恰好照在對方側臉,覆着一層柔光。

忽然,顧勉目光一凝,這是什麽?

他擡起手,指腹輕輕滑過謝如溪的眼尾,黑點依舊沒散。

謝如溪僵硬了一瞬,喉結上下滾動,小聲說:“小勉……怎麽了……”

顧勉淡定地收回手,“抱歉,我以為什麽髒東西黏上去了,原來是淚痣。”

謝如溪抿了抿唇,“哦。”

他覺得眼尾被碰到的地方,滾燙灼熱,有些粗粝的觸感,久久不散。

顧勉很少有機會這麽專注地盯着謝如溪,也是今天才發現,他眼尾有一粒小小的淚痣,不明顯,長睫掃下來時,不偏不倚地拂過。

“沒有哪裏磕到吧?”顧勉沒再關注淚痣,低頭詢問。

“沒……”謝如溪悶聲悶氣地應道,像從喉嚨擠出來的,含糊不清。

什麽啊,他還以為……

——居然誤認為髒東西?

謝如溪心裏失落,有點神思不屬。

“什麽?”顧勉沒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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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如溪沒有反應。

顧勉又喚了一聲,“是哪裏磕到了嗎?”

謝如溪搖頭,支起手臂,想要起來。

他輕聲細語,“沒磕到,反倒是你,我整個人砸你身上,還好嗎?”

“嗯,還好。”顧勉扶了扶他肩膀,“放心,如溪哥,你不重。”

謝如溪瞥了一眼,“你這話說得——”

顧勉笑了笑,“這句話哪裏不對?”

謝如溪生硬地轉移話題,遞上盒子,“那個,新年禮物。”

顧勉接過,“謝謝,介意我現在打開看看嗎?”

“你看。”

顧勉往窗邊挪,光線更加清晰。

是一條菩提手鏈。

他挂在指尖,翻轉了幾下,發現上面镂空雕刻了着字,仔細辨認後,不太确定地說:“我的名字嗎?”

謝如溪點頭,“對。”

“如溪哥刻的?”

謝如溪唇角微揚,“嗯,我刻的。”

“我給你戴上?”

顧勉答應,“好。”

“除了你的名字,其他字我是從園寶寺外面的石碑挑的。”謝如溪指尖撥開卡扣,開始繞顧勉的手腕,動作很輕,指腹觸過溫熱。

他低聲說,“這些都是大家常求的字,石碑被摸得發亮,比如說‘安’、‘慧’、‘財’、‘合’……”

謝如溪慢慢擡頭,一眨不眨地盯着顧勉。

“選好後,我找主持通嘉大師在佛前開光,請回神運,希望保佑你新的一年,乃至歲歲朝朝都是平安的。”

顧勉怔怔,那雙看着他的眼睛很漂亮,像一塊瑩瑩潤澤的琥珀。

他的心無端一悸,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卻抓不住。

砰砰砰——

窗外突然發出一聲巨響,一陣喧嘩的人聲傳來。

謝如溪把攥得發麻的手放松,大拇指按了按虎口,輕舒一口氣,“過零點了。”

每到這個時候,他清楚地知道,街道總會有年輕的孩子在慶祝。

屋內的安靜與牆外的喧鬧交融,他經歷了無數次,而那一刻,時鐘邁向新的紀元。

他溫柔地說:“新年快樂,小勉。”

顧勉沉默半晌,緩緩開口。

“新年快樂,如溪哥。”

咔噠——

顧勉回到家時,已經半夜一點了。

他刻意放輕動作,關門的聲音很小。

客廳黑漆漆一片,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周遭沒有任何聲響。

——哥哥睡了吧。

顧勉莫名松了口氣,扯了扯衣領,快速換完鞋,走路很輕地回房間。

“阿——勉——”幽幽的聲音從後背響起。

客廳倏然大亮,只見顧思緒坐在沙發上,腰板挺直,目光炯炯。

顧勉一頓,轉過身,“哥,你還沒睡啊?”

顧思緒挑眉,“等你嘛。”

“我有什麽好等的?”顧勉不理解,疑惑地問,“那現在你等到了,然後呢?”

“然後……?”顧思緒哼笑一聲,猛地彈起,一個跨步過來,抓住顧勉肩膀,“阿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和誰一起出去?這大晚上的,是不是和……”心動的女生出去跨年?

“如溪哥。”顧勉冷靜地回答。

“哈?”顧思緒愣住,難以置信,“誰?”

“如溪哥。”

顧思緒肉眼可見的失望,“啊,真的嗎?我還以為你——”

他倒回沙發,癱在上面,“白期待了。”

顧勉淡淡地說:“你以為什麽?”

顧思緒翹着二郎腿,“以為你鐵樹開花,我有弟妹了。”

“啊,我好像看到了可愛的侄女朝我招手,喊我大伯……”

顧勉:“……”

“早點睡。”

他扔下一句,直接回房間。

——他覺得顧思緒可能要失望了,對方想象中的“弟妹”和“侄兒”,恐怕是不存在。

暫且不論,他會不會如對方所想,結婚生子,如今他的選擇——

更是不可能。

“喂喂喂,你別走啊,阿勉。”顧思緒趕緊挽留,“我還想和你談談心,來一場男人之間的對話……哦,不對,是兄弟之間的對話。”

顧勉沒有理會,毫不留情地關上大門。

他沒有急着洗漱,反而坐在原木椅上,沒有動作。

視線落在瓷白的磚片,指尖輕敲腕間的手鏈,菩提質感滑潤,镂空的地方滑過,有些許刺感。

“平平安安嗎……”顧勉眸色深沉,後頸仰坐靠在椅背上。

他閉上眼,暈黃的臺燈籠罩在他臉上,光精靈仿佛在跳躍。

這份新年禮物有點突然,有點出人意料——

顧勉看不清其中的動機,但能感受到背後的真摯祝願。

或許,他要先想想,該還個什麽禮物?

按照以往的習慣,顧勉和顧思緒會在早上九點的時候,分別接到那對彼此怨惡似仇人,又維持着體面不願意離婚的父母打來的電話。

顧勉基本不管對面說什麽,一律回答“哦”、“嗯”、“好的”,然後挂電話。

但顧思緒不太受得了,哪怕早已對這兩人的行事方式和态度徹底失望,對方每一次都會刷新他容忍的底線。

這次也是,簡直有夠荒謬的。

“他們和你說了嗎?”顧思緒臉色沉沉地走出來。

“嗯。”相較于顧思緒的黑臉,顧勉表現得無比平靜。他甚至很有閑情雅致地摸了摸妮妮的頭,和他握爪子玩耍。

“他們真是瘋了,為了多分一份遺産,居然還想再生一個。”顧思緒咬牙,“他們以為小孩是什麽?他們的玩具?只要生出來就可以什麽都不管,放在那裏當吉祥物?生而不養,簡直是……”豬狗不如。

他忌憚着兩人是他血緣關系的親人,到底沒有說出太髒的話。

顧勉平靜地說:“在他們眼裏,可能吉祥物都不算,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顧思緒更加憤怒,自己怄氣半天,只能自我安慰,“算了算了,生就生,如果他們真的——”

他嘆了一口氣,“大不了我養呗。”

顧勉輕拍他肩膀。

“你換好衣服了?那你先下去,芽芽在樓下等着。”

“好。”

“阿勉,新年快樂,來,利是給你,祝你順順利利。”徐雯雅今天特意畫了妝,精氣神看起來不錯,兩頰的腮紅明顯。

“謝謝芽芽姐。”顧勉把紅包放進口袋,随口道,“最近你身體還好嗎?”

他腳邊是繞着打轉的妮妮,一直在蹭褲腿。

徐雯雅将頭發掠過耳後,輕松地說:“老樣子嘛,控制得還算不錯。”

顧勉點頭,“嗯。”

他頓了頓,問道:“哥哥那邊,芽芽姐還打算繼續瞞着嗎?”

徐雯雅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年後吧,過年要開開心心的,他到時難過,反而不吉利。”

她半蹲下來,摸妮妮蓬松的頭,嘆息般地說:“……我感覺思緒好像察覺到了一點不對,但他也沒說出來,一直……一直等我說。”

她笑了笑,“希望之後說出來,別把他吓個半死吧。”

顧勉搖頭,“不會的,哥哥很願意和你一起共度難關。”

徐雯雅輕輕“嗯”了一聲。

“阿勉,你以前好像來過一次如溪家?你五年級的時候……”顧思緒回憶,“不對不對,六年級了。”

顧勉掀了掀眼皮,“是初一。”

“哦哦,好像是初一。”顧思緒一拍腦袋,嘿嘿笑,“抱歉,你哥自從當了社畜後,記憶力急劇下降。”

“哎,阿勉,你知不知道,如溪家裏是兩層,打通了的?”他抓着鐵欄杆,左看看右看看,嘀咕,“這裏我記得有鎖的啊……”

“以前我們一幫人來喊他玩,如溪經常從這裏跳出……”

顧勉掃了一眼,定定地看着在昨晚“被撬開”的地方,沒有提醒顧思緒“鎖”在哪,只默不作聲。

“奇了怪了,這鎖……哎呀,找到了。”顧思緒興奮地招手,“這這這,你過來看。”

顧勉敷衍地看了下,“嗯,看到了。”

顧思緒還在滔滔不絕地回憶往昔,大談這把“鎖”的神奇之處。

忽然,一樓的陽臺打開,謝如溪探頭,眯起眼睛,“顧思緒,你幹嘛?”

“如溪!哈哈哈,我還想着打電話讓你開門。”顧思緒樂了,“沒想到啊,你居然感應到我們了。”

謝如溪說:“你扒拉鎖這麽大聲,我能聽不到嗎?”

顧思緒笑得更歡了。

謝如溪從陽臺門走出,先看見徐雯雅,自然地打了個招呼,“新年好,芽芽。”

徐雯雅揮揮手,“新年好。”

謝如溪一開始站的地方,是個死角,看不見顧勉,直到挨着鐵欄,才發現還有個人。

“小勉?”他驚訝地喊道。

顧勉微微颔首,“新年好,如溪哥。”

謝如溪不複剛剛的從容,抿唇一笑,“你也來了啊。”

“嗯,給葉婆婆拜年。”

謝如溪趕緊說:“我下去給你們開門,等等啊。”

他幾乎是跑下來的,鐵門因為年久失修,發出奇怪的呀呀聲。

“啊,妮妮也在。”謝如溪滿臉驚喜,妮妮也熱情地撲上去。

一人一狗親昵了會兒,他才依依不舍地放開。

他招呼衆人上去,“都上去吧。”

他悄無聲息地站在顧勉身旁。

顧思緒摟着徐雯雅,樂呵呵地應聲,“行,走走走。”

顧勉和謝如溪落後一步,并肩而行。

“你這次怎麽跟思緒一起來了?”謝如溪悄悄問道。

以前顧思緒和徐雯雅都會過來拜年,但顧勉和他不太熟悉,就沒怎麽來過。

顧勉淡聲說:“不能來嗎?我以為和如溪哥的關系,已經達到需要拜年的程度了。”

“我不是這意思。”謝如溪無奈,“我又沒說……”

顧勉微笑,“開玩笑的,如溪哥。”

謝如溪不吭聲了。

走到二樓時,他伸出手,悄悄挨着顧勉掌心,指尖無意間觸碰,又立即縮回。

“喏,新年紅包。”

顧勉垂眸,右手慢慢收緊,拿住了紅包。

他低低說:“謝謝如溪哥。”

徐雯雅腳步一頓,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很快,又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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