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四十四只小烏鴉

第四十四只小烏鴉

“跟我做交易，你也配！”

僖嫔冷笑道，眼神微暗。

她側着臉，李貴人壓根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如果李貴人能看清，此時定不會一時怒氣沖上頭，說出不該說的話，“我是不配，可娘娘別忘了，往日您讓我做過什麽事！”

果然是這事！

袖子下，僖嫔握緊了手，指甲深陷入掌心中，她轉過身，“你說什麽，本宮有些不明白。”

李貴人冷笑一聲，眼裏露出嘲諷，“娘娘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娘娘怎麽忘了，三年前昭常在進宮的時候，可是您暗示我去害昭常在。”

僖嫔眯了眯眼，故意道：“是有這事又如何，你難道有證據證明當年的事？”

李貴人果然中計，想也不想：“是，我是沒證據，可娘娘敢跟我賭嗎？倘若我告訴萬歲爺這件事，萬歲爺信不信您？”

“就算沒有證據，以昭常在如今得寵程度，知道您可能害過她，她能饒得了您？”

僖嫔心下悄悄松了口氣。

“昭常在，她能奈本宮何？李貴人未免太看得起昭常在了。”僖嫔滿臉不屑，顯然并不把昭常在放在眼裏。

論份位，她是嫔，昭常在不過是個小小常在；論将來，戴佳貴人有孕在身，将來孩子定然會養在她膝下，到那時候，僖嫔的地位更加鞏固，而昭常在膝下空虛，又能對她怎麽樣？

李貴人聽了這話，卻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諷刺。

“娘娘，當日我也是這麽想的，可如今，您瞧瞧我是什麽下場。”

李貴人的聲音凄厲，充滿寒意。

僖嫔也不由得心裏突地一下，“你想要本宮做什麽”

李貴人的笑聲停了下來，她眼神朝外看去，目光看向的方向是鹹福宮的方向，“我要您替我報仇，尋個機會害死昭常在！”

僖嫔一怔，脫口而出道：“你這分明是想害死我！”

要一個後宮妃嫔的性命哪裏有這麽容易！

當初她要瓜爾佳氏的命，尚且還得李貴人出手，并且那時候瓜爾佳氏剛進宮，無依無靠無寵，出什麽事都不會引人側目。

現在瓜爾佳氏頗得寵愛，最近又經常出事，倘若有什麽好歹，不說後宮，便是萬歲爺那裏也得被驚動！

僖嫔怎麽可能做得到。

“娘娘是不肯答應？！”

李貴人的表情突然冷靜了下來，一雙深凹下去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僖嫔。

僖嫔被看得心裏發毛，咬牙硬着頭皮道：“不是本宮不答應，是本宮做不到，你換個條件吧。”

“不成！”

李貴人搖頭，眼神瞬間變了，“只有這件事，我要你做到。”

僖嫔被氣得不輕，心中殺意頓起。

她本來今日也是要來送走李貴人的，僖嫔的前程大好，根本不容許有人在現在這種關鍵時候拖她的後腿。

李貴人淡淡道：“這事對娘娘您也不難，您是無法親自下手，可您別忘了，戴佳貴人現在身懷龍種，倘若昭常在害得戴佳貴人小産，謀害皇家子嗣，屆時她的性命自然不保。”

“你別癡心妄想！”

僖嫔怎麽可能答應，戴佳貴人肚子裏的孩子可是她盼了好久才來的。

“是嗎？”李貴人似乎并不驚奇，笑了下。

就在僖嫔心下困惑的時候，李貴人當下卻突然尖叫了起來，這動靜把外面守着的安姑姑、玲珑都吓了一跳。

“出什麽事了？！”

安姑姑心裏一急，就想往裏面去。

玲珑雖不知裏面怎麽回事，卻也不敢讓安姑姑這個時候進去，主子來之前可叮囑過她，要她守好門。

玲珑隐約也猜到主子想做什麽，因此這個時候更不敢讓安姑姑進去，打擾主子的好事。

“快讓開，裏面出事，你擔得起責任嗎？！”

安姑姑急的滿頭大汗。

玲珑拉着安姑姑的袖子，滿臉堆笑：“姑姑，這我們娘娘就在裏面，能出什麽事！”

話音剛落，只聽得砰的一聲聲響。

這聲響叫人驚破心，吓破膽，當下玲珑也被吓壞了，安姑姑見狀，趕緊甩開她的手，急匆匆推開門，掀起簾子。

梢間巴掌大的地方。

原本還好好的李貴人滿頭鮮血地依靠在牆壁上，而僖嫔則呆若木雞地站在一側。

“李貴人！！！”

安姑姑吓得三魂不見七魄，飛快地看了僖嫔一眼，連忙跑過去攙扶起李貴人。

李貴人眼神渙散，一雙眼模模糊糊最後落在僖嫔身上，“娘娘，別忘了……咳咳。”

“貴人少說些吧，奴婢這就去傳太醫來。”

安姑姑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好好的一個人來冷宮沒幾日就死了，便是她想說跟她沒關系，也沒人會相信。

“咳咳咳。”李貴人一張嘴就不停地吐血，她直勾勾地看着僖嫔，“您若是辦不到，先前那事自然會有人說出來……”

她早已沒了氣力，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可要聽明白還是沒問題的。

安姑姑心裏打鼓，那事？什麽事？

她擡頭看向僖嫔，在瞧見僖嫔此時怨毒陰狠的表情時吓得趕緊收回眼神，竟是一眼都不敢再看了，也不敢去細想李貴人撞牆這事，是她自殺還是僖嫔所為。

“好、好。”

僖嫔由剛才的震驚到現在的盛怒。

事到如今，她哪裏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她心懷殺意，而李貴人又何嘗不暗藏算計。

李貴人這一死，她作為屋裏剩下的另一個人，自然不清不白，即便是要殺人滅口，安姑姑又豈是那麽容易讓她得手的？而且，冷宮同時死了兩個人，這事怎麽查她都逃不過。

李貴人閉上了眼睛，唇角勾起，最後留下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這個在僖嫔看來蠢鈍如豬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卻是狠狠地擺了僖嫔一道。

安姑姑顫抖着手，探了探鼻息，随後臉色大變，結結巴巴道：“死、死了！”

“住口！”

僖嫔正在惱怒的時候，當下毫不客氣地訓斥。

安姑姑打了個哆嗦，趕緊閉上嘴巴，卻是顫抖着往後退了退，生怕僖嫔對她下手。

“玲珑，進來。”

僖嫔不是沒看到安姑姑的動靜，可她這會子顧不得了，揉了揉眉心，喊道。

玲珑答應一聲進來了，進屋後瞧見裏面的情況，神色微變，對僖嫔行了禮：“娘娘。”

“你去搜查下李貴人的行李，看看有沒有什麽不該有的東西。”

僖嫔木着臉，事到如今，雖然結果和她想的不同，可她也別無選擇了。

李貴人最後說的那句話叫僖嫔心驚膽戰。

她腦海裏瘋狂地想着平日裏李貴人跟誰走的近，今夜李貴人一死，又死的這麽不光彩，那人未必想不到她頭上去。

到時候，手捏着以往她唆使李貴人害昭常在的事，再加上李貴人這一條人命，便是她地位再高，也不會又什麽好果子吃。

“是。”

玲珑壓着心，福了福身，沒多看李貴人的屍體跟安姑姑一眼，直接走到床旁邊，動手翻找。

僖嫔在屋子裏磨墨似的打着轉，最後站住腳步，對安姑姑道：“你想活還是想死？”

“奴婢想活！”

安姑姑吓得流眼淚，連連給僖嫔磕頭。

“行了，別磕頭了，大半夜的你想把誰引過來。”

僖嫔不耐煩地擺擺手。

安姑姑不敢磕了，擡起頭。

僖嫔看了她一眼，心下松了口氣，得虧這安姑姑額頭上沒什麽痕跡，不然被人看見了，也不好交代。

“如今你跟本宮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李貴人自己尋死，偏偏你跟本宮都在這裏，誰都不好交代，依你的意思，今日這事該怎麽辦？”

安姑姑握着手，果斷道：“既然是李貴人尋死，那麽怪不得任何人！”

“沒錯，是這個道理。”

僖嫔稍微滿意地點了下頭，這安姑姑還不算笨到家了。

“不過，今夜本宮來這事就怕瞞不住。”

“娘娘不必擔心，今夜您來的事，只有奴婢跟奴婢的幹女兒知道。”

安姑姑果斷道：“奴婢有把握，這事絕再無其他人知曉。”

“你那幹女兒能不說？”

僖嫔心下既松了口氣又不禁皺眉。

得虧她沒想過殺了安姑姑，不然留着她幹女兒在，這事遲早會被爆出來。

“這點兒娘娘請放心，奴婢會讓她守口如瓶！”

安姑姑為了保住自己跟幹女兒的命也是豁出去了。

僖嫔定定看了她半晌，這才點點頭，“本宮信你一回，今日這事倘若傳出去，本宮只找你。”

“是，娘娘！”

安姑姑低下頭。

玲珑已經搜查完整個屋子，走過來回話：“娘娘，李貴人這屋子除了一身換洗的衣裳跟兩根金簪子，就沒有其他的了。”

“沒什麽異樣？”

僖嫔追問道。

玲珑搖搖頭，“沒有。”

僖嫔點點頭，“安姑姑收拾好李貴人的屍首，明日尋個機會讓人發現，只道是李貴人自己想不開尋死便罷了，旁的事不要多做。”

“是，奴婢遵命。”

安姑姑連忙點頭。

她也深知李貴人尋死這事被爆出，自己也逃不了一頓板子，可相比起死亡，一頓板子還是能接受的。

僖嫔又吩咐了幾句話，這才帶着玲珑匆匆離開了。

她回到景陽宮的時候已經是醜時一刻，雪不知幾時停了，西配殿的門留着一道縫，僖嫔跟玲珑悄悄進去後又蹑手蹑腳和上門。

而對面東配殿的窗戶縫隙裏，一只眼睛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常在！”

一早，周影還在黑甜夢鄉，就被驚醒了。

她睜開惺忪的眼睛，看着臉色驚恐的青荷，“怎麽了？”

青荷忙攙扶她起身，邊回話道：“出大事了，李貴人尋死了。”

“尋死？！”

周影的睡意一下消失了，她坐起身，掀開被子，空氣的冷意迎面襲來，凍得她一個機靈。

“真死了？”

“千真萬确，據說早上冷宮那邊的宮女去喊她起身，開門進去發現人已經沒了，頭上滿是鮮血。”

青荷說起這話的時候，臉上還露出驚懼的神色。

畢竟正月裏連續出事，實在晦氣。

周影眉頭微皺，“貴妃娘娘那邊可有傳我們過去？”

青荷搖了搖頭，“沒有。”

周影心裏稍微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她跟李貴人算是仇人，李貴人這一死，少不得有人懷疑到她頭上去，佟貴妃不叫她過去，說明沒懷疑她。

那麽說，李貴人是真的自盡？

可李貴人那脾氣，像是自盡的人嗎？

周影心存懷疑。

“這個賤人，正月裏好好的非要惹是生非！”

佟貴妃一早就被氣得不輕，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真查清楚了，人是自己尋死的？”

“慎刑司的人檢看過了，的确是自己撞牆死的。”

孫嬷嬷趕緊回話。

佟貴妃撇了撇嘴，“既是要死，怎不當日就幹脆利落死了好，非要等現在？那看着冷宮的姑姑呢？”

“人已經帶來，就在外面候着。”

孫嬷嬷蝦腰弓身：“娘娘可是要問她的話？”

“問什麽問，她玩忽職守，連個人都看不住，拉下去打四十板子讓她長長記性就是。”

佟貴妃想也不想就說道，眉頭緊皺，臉上滿是不耐煩。

孫嬷嬷答應了一聲是，剛要退出去，佟貴妃又喊住了她，“這事你讓別人盯着，你跟本宮去趟養心殿，李貴人就算被打入冷宮，也是後宮妃嫔，她自盡是對萬歲爺不敬，她的娘家當罰！”

整個後宮一早就被李貴人的事驚動了。

大冷的天，外面打聽消息的太監來來往往，看似平靜的紫禁城下暗流湧動。

到了下午，消息才傳出來了。

冷宮那位姑姑跟幾個宮女都被打板子了，李貴人娘家被抄了，全家發配寧古塔與披甲奴為奴。

這消息傳出來，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饒是跟李貴人不對付的周影，都眉頭一跳。

這處罰實在太狠了。

披甲人是降人，負責鎮守邊疆，邊境苦寒苛刻，披甲人對奴隸又十分殘暴。

被發配給披甲人為奴，那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

“這李貴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連累自己一家子。”

綠芍白了臉，搖頭說道。

“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周影淡淡道：“事情過了就過了。”

“是。”

綠芍連忙答應。

“娘娘，太皇太後已經起來了，請您進去。”

蘇麻喇姑親自出來迎接。

佟貴妃哪裏敢受她的禮，“您客氣，您讓旁人出來就是，何必自己出來？”

“奴婢身子骨還算結實，走動下也無妨。”

蘇麻喇姑态度很是親切，她臉上微胖，看上去很是慈祥，笑起來的時候眼尾的細紋更是顯得和藹可親。

但佟貴妃從不敢小瞧她，“先前聽說您畏寒，我讓人送了兩床虎皮褥子來，您用着可覺得好？”

“好，好，自從您送過來後，奴婢每晚都睡得很香。”

兩人說笑間，蘇麻喇姑引着佟貴妃進去了。

慈寧宮這處太皇太後的住所并不像世人想象那樣富貴，恰恰相反，屋子裏的擺設都很簡潔大方。

暖閣裏窗戶下擺了一張紫檀木榻，上面炕幾上簡單放了一個釉上彩梅瓶，屋子裏有淡淡的檀香混雜着梅香的味道。

“臣妾佟佳氏給太皇太後請安，給皇太後請安。”

佟貴妃心跳入擂鼓，行禮卻很規矩得體。

“起來，給貴妃賜座。”

歷經三朝的太皇太後語氣很平和，皇太後則是笑着坐在一旁，不開口。

“多謝太皇太後。”

宮女搬來了繡凳，佟貴妃虛着半個屁股坐着，腰板挺直，眼眸低垂着。

“哀家叫你來也沒別的事，”太皇太後沒有繞圈子的打算，活到她這把年紀，這個地位，已經不需要像年輕時候那樣為了達到目的去不斷地虛與委蛇，“最近宮裏挺不太平，你是不是管不來？要是如此，哀家讓惠嫔她們給你搭把手。”

佟貴妃當下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興許她寧可被人打這一巴掌，也不願意聽到這話。

這太皇太後的話分明是在說她沒能力。

可偏偏佟貴妃無法辯駁，赫舍裏氏跟鈕钴祿氏當皇後的時候，後宮雖有鬥争，卻也都是在私底下的，沒一個人像她管理後宮這樣，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發生。

如今還鬧出後宮妃嫔自盡的醜事。

“太皇太後……”

佟貴妃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臣妾能管好後宮的，您再給臣妾一個機會……”

她哭着，就要起身給太皇太後跪下。

太皇太後一皺眉，蘇麻喇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忙上前拉住佟貴妃，“貴妃娘娘，您這是做什麽？太皇太後是關心你，怕你太勞累，您的身子骨一向單薄，哪裏經得起案牍勞累？”

佟貴妃也沒強行跪下，她紅着眼眶，“臣妾心裏明白，但臣妾真的能管好後宮的，太皇太後您以後瞧便是了，倘若臣妾管的不好，您再讓惠嫔她們來幫忙，臣妾也絕無二話。”

太皇太後臉色神色越發淡了，“罷了，你都這麽說，哀家就等着看你的能耐便是。”

她端起茶來，漫不經心啜了一口。

佟貴妃臉色有些挂不住，她不過是沒答應太皇太後的要求，太皇太後就直接端茶送客，未免太不給她留面子。

但佟貴妃也不敢拿喬，識趣地告退。

暖閣裏靜悄悄。

片刻後，太皇太後才嘆了口氣，“真是扶不上臺面。”

“畢竟還年輕。”皇太後用蒙語說道。

年輕？

太皇太後臉上露出譏笑，“她這年紀，都當額娘了，還天天哭哭啼啼，但凡她有當初佟妃幾分本事，哀家哪裏會去管後宮的事！”

太皇太後是真不稀罕管理後宮這件事。

她經歷過四面是敵，手中無權的處境，也曾手握大權，掌握朝政跟後宮，一言九鼎，對于康熙後宮，她是真的懶得搭理。

要不是佟貴妃越管越不像話，什麽事都鬧出來，她是懶得插手的。

“哀家算看出來了，”太皇太後不留情面地點評道：“這位貴妃娘娘，是只有哭的本事，也就是皇帝念舊情，容得下她當貴妃。”

皇太後沒再替佟貴妃說話。

今兒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凡佟貴妃有點兒腦子，都知道不應該在這時候哭。

一個要管理後宮的人，用哭來解決問題，只會叫人覺得可笑。

“鈕钴祿氏家裏，哀家記得還有個姑娘。”

太皇太後沉吟道。

蘇麻喇姑颔首：“您好記性，那位姑娘是孝昭仁皇後的嫡親妹妹，說起來兩年前還進宮來看過孝昭仁皇後呢，奴婢瞧過一眼，是極好性子的人，懂事又能幹。”

“傳哀家的話，讓鈕钴祿家好生教養下規矩，過些日子送進宮來吧。”

太皇太後果斷道。

既然佟佳氏上不了臺面，後宮裏總得有個有本事的主子。

至于太皇太後剛才說的惠嫔什麽的，其實她老人家壓根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