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六十只小烏鴉

第六十只小烏鴉

次日下午，天氣暖和，魚鱗似的雲朵漂泊在空中，金燦燦的陽光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的光線五彩斑斓。

周影帶着禮物來慈寧宮，趕巧撞見蘇麻喇姑從屋裏出來，蘇麻喇姑打着簾子，瞧見是她來了，臉上露出個笑容，屈膝行了禮：“給貴人請安。”

“這怎麽敢當。”

周影側身避了禮，道：“蘇麻喇姑，我是來給太皇太後請安的，她老人家這會子可得空？”

“您來的正是時候。”蘇麻喇姑說道。

她話音剛落，屋裏就傳來一把沉穩的女性聲音：“蘇麻喇，你在跟誰說話呢？”

蘇麻喇姑回身打起簾子，“太皇太後，是昭貴人來了，她來給您請安。”

“是這樣，請她進來吧。”

太皇太後想也不想就說道。

蘇麻喇姑回頭，手依舊挑着簾子，示意周影進去，周影沖她微微颔首，蓮步輕移走進屋子裏。

時下快入春了，天氣轉暖，屋子裏炭火去了不少，支摘窗開着，裹挾着花香的風吹入屋子裏，只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貴人瓜爾佳氏給太皇太後請安。”

周影端正着給太皇太後行禮。

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回私下見太皇太後，先前各種宴席上見是見過，可都是遠遠一瞧。

太皇太後在那種場合一般也只跟皇太後、康熙跟佟貴妃說幾句話，旁的妃嫔連惠嫔都沒能得她老人家一個青眼。

“免禮，賜座。”太皇太後戴着眼睛，手扶着邊緣，隔着玳瑁眼睛上下打量了下這個最近“名氣不小”的昭貴人。

只是一眼，太皇太後就看得出這個昭貴人是個聰明人，她今日的打扮中規中矩，鬓發上也只是簡單戴了兩根海棠翡翠簪，素淨卻不失典雅。

這樣的打扮，的确是很讨長輩的喜歡。

“擡起頭叫哀家看看。”

太皇太後說道。

“是。”周影答應一聲，頭擡起，眼眸低垂，避開對視。

太皇太後看了看，點下頭，對蘇麻喇姑道：“是個美人兒。”

蘇麻喇姑不禁笑了：“太皇太後您這話說的，萬歲爺後宮裏有哪個妃嫔是不漂亮的。”

這話倒是不假。

後宮妃嫔不說那些從宮女上位的，就說大選進來的，既要看家世又要看樣貌、人品，那得是樣樣都符合要求才能進宮，稍微有個鼻子歪嘴斜的，初選就直接被刷下去了。

因此，哪個妃嫔不是盤靓條順的。

太皇太後笑了：“這倒是，就是可惜瘦了些，你如今有身子，是一人吃兩人補，還是多吃些才好。”

“妾身也曉得，這些日子妾身都是少吃多餐，但凡對身子好的都吃了，”周影笑道：“這衣裳都放寬了兩指頭了，妾身都讓針線房的不必緊做妾身的，免得做了穿不上。”

太皇太後失笑，“你就有些太節儉了，節儉什麽也節儉不到你頭上，衣裳該做就做，穿不上了賞給旁人也是一樣的，總不能虧待自個兒。”

她說完，轉過頭對蘇麻喇姑道：“前些日子內務府不是送了好幾匹料子鮮嫩的綢緞過來，哀家這邊用不上，你讓人收拾了，送到昭貴人那邊去。”

“是，太皇太後。”

蘇麻喇姑答應着欠了欠身。

周影臉上露出驚訝神色，但卻沒拒絕，而是起身道：“妾身謝太皇太後賞賜。”

太皇太後果然更加滿意，心裏對昭貴人多了個标簽，有眼力見。

沒錯。

有眼力見。

對于太皇太後來說，幾匹料子算什麽，這些在她看來不過是随口一句的事。

倘若對方還要推拒一番才接受，這就不免讓人覺得掃興，況且這些虛僞的你來我往對于太皇太後來說無疑是浪費時間。

周影笑道：“那今日可算巧了，妾身也帶了些東西來送太皇太後您，裏面有一對硯屏是妾身自己繡的，妾身針線一般，您別嫌棄。”

她說着示意青荷、綠芍把禮物奉上。

蘇麻喇姑帶人接過禮盒。

太皇太後沒看就點了下頭，“你有這般心意，比什麽都強，不過，你現在身子越來越重，這針線就不要做了，免得傷了眼睛。”

“您教誨的是，妾身倒沒想過這點兒。”

周影怔楞了下說道。

太皇太後瞧着她的神色，心裏也有幾分憐惜，說到底，再厲害也不過是個進宮沒幾年的小姑娘，聽說又是父母雙亡的，這怪不得什麽都不懂呢。

“你這麽着，哀家看着是不行的，總得有個人照看着，哀家這裏有個錢嬷嬷，你要不介意，今兒個就讓錢嬷嬷過去照顧你。”

錢嬷嬷應聲走了出來，對周影福了福身。

周影臉上露出笑容，眼神只是一掃，心裏就有五六分滿意了，這位錢嬷嬷年紀是大了些，約莫五十來歲，可鬓發烏黑發亮，一絲不茍，一身青褐色旗服齊齊整整，單單是站在那裏，儀态就很出挑。

“妾身謝太皇太後，您這兒的人各個都是好的，妾身得了錢嬷嬷，只有高興的份兒，今晚上做夢怕都是要偷着樂。”

一番話把所有人都誇了一遍。

饒是蘇麻喇姑都不得不在心裏暗贊這昭貴人是個會說話的。

你看，這一句話誇了多少人，不為別的，就為這句話，這慈寧宮的嬷嬷們以後可不得對昭貴人多幾分好臉色。

這口才，要是那佟貴妃能得幾分，也不至于這麽多年都沒讓太皇太後、皇太後喜歡過。

太皇太後被逗笑了，原先不過是想走個過場，解決了這事就把人給打發走，免得在這裏叨擾自己。

這會子動了心思，叫人去煮奶茶來，還問道：“你愛吃什麽點心？”

周影也不見外。

她最擅長的就是順着杆子爬，當下就道：“妾身什麽點心都愛吃，要是有一碟糖那就更好了。”

“你也愛吃糖。”太皇太後頓時樂了，對蘇麻喇姑道：“蘇麻喇，你讓小廚房好好露一手，多做幾樣糖送過來。”

蘇麻喇姑無奈答應一聲，沖周影使了個眼神。

周影心下不解，等那幾碟糖送上來，太皇太後臉上樂開花後，她就懂了。

感情她今日是因糖得福。

太皇太後這麽高興，定然是因為平日裏蘇麻喇姑都管着，不許她多吃糖，今日她來了，要招待她，小廚房自然不能小氣，蘇麻喇姑也不好直接勸說太皇太後，所以太皇太後才這麽高興。

不得不說。

想明白原因後，周影心裏不知為何覺得有幾分好笑。

大概是因為發現原來孝莊這樣的人，居然也有這種七情六欲吧。

“你嘗嘗這豬油花生糖。”太皇太後熱情地招呼道。

周影捏了一塊嘗了嘗，眼睛一亮，“這糖又脆又甜，花生還酥脆，味道果然比我們那膳房的好。”

太皇太後得意地笑了下，像是個老小孩一樣，“這後宮裏的膳房要說手藝好的，還得屬我們這慈寧宮。”

“妾身今兒個真是有口福了。”

周影說道，眼睛瞥了一眼切成麻将大小，琥珀色裹着細碎花生的豬油花生糖。

怪不得蘇麻喇姑特地給她使眼色呢。

這糖又是豬油又是花生的，高熱量、高糖量、高油脂，這別說老年人，就是年輕人吃多了都對身體沒什麽好處。

周影道：“太皇太後，這又是？”

“這是龍須糖。”太皇太後大概是提起自己愛吃的東西，很樂意給周影介紹介紹，“你瞧瞧這糖絲形如絲線，可像不像龍須？”

龍須糖是拿麥芽糖熬完冷卻後拉絲做成的，一個個龍須糖扭成八字形，再沾上黃豆粉。

龍須糖就做成了。

相比起豬油花生糖來，這龍須糖又別有一番風味，拉絲的龍須很脆，黃豆粉豆香濃郁，麥香味跟豆香相得益彰。

“這也好吃，”周影誇贊道：“這古有孔聖人聞琴三日不絕于耳，今日妾身在您這裏飽了口福，回頭怕是吃不下我們膳房做的點心了。”

對于愛吃的人來說，誇贊她們喜歡的食物是絕對不會有錯的。

太皇太後聽了，果然高興，直接道：“這有什麽，你要喜歡，回頭哀家就讓人送些點心過去。”

蘇麻喇姑道：“太皇太後，咱們這裏不就都是昭貴人愛吃的，索性這些就送給昭貴人如何？”

太皇太後：“……”

她沉默地回頭看向蘇麻喇姑。

蘇麻喇姑臉上依舊帶着笑容，“也免得讓昭貴人久等了。”

太皇太後唇角抿了抿，不高興了一會兒還是道：“那就這麽辦吧。”

蘇麻喇姑便命人去拿食盒過來，那動作利索的，仿佛生怕晚了一步太皇太後就要改口。

周影離開時，臉上都不禁露出笑容。

蘇麻喇姑笑道：“貴人莫怪，是太醫說過，太皇太後得飲食清淡，奴婢方才才鬥膽那麽做。”

“我明白，蘇麻喇姑您對太皇太後真是忠心。”周影笑着颔首，“有您照顧太皇太後，萬歲爺才能放心。”

可不是。

如今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虎口奪食。

也就是蘇麻喇姑為了太皇太後的身體敢這麽做。

見昭貴人明白事理，蘇麻喇姑這才放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