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遲到

遲到

宮女進禦貓處送餐的時候,若葭剛從午後的小憩中醒來。

她身上披着一條輕薄的毛毯,懶洋洋地看着小宮女把盛放在白玉貓碗裏的魚羹拿出來:“今日來得倒早。”

幾只養得油光水滑的貓兒湊過來,嗅了嗅,随後“啊嗚啊嗚”吃了起來。

小宮女摸了摸一只貓的腦袋,看着若葭懶洋洋的模樣,有些無奈:“昨兒個管事姑姑不是說了,今日要所有宮女去芍藥堂集合,還要我們穿好看些。”

若葭想了想,好像确實有這麽回事。

小宮女看若葭表情就知道若葭沒放在心上,叮囑道:“你可莫忘了,說不準就是哪宮娘娘缺侍奉的來挑人,這可是個好機緣!”

若葭把一旁的白貓抱到懷裏給它梳着毛,懶洋洋地道:“我曉得了。”

小宮女跺腳:“哎,你怎麽就不上心呢?難不成你要一輩子在這裏頭養貓?”

“有什麽不好?”若葭撓了撓懷裏白貓的下巴,白貓發出幸福的“呼嚕嚕”聲。

若葭笑眯眯地道,“吃得好喝得好,又省心。”

關鍵是麻煩也少。

禦貓處是先帝登基時建的,因為先太後極愛貓,便在宮裏為先太後打造了一處貓兒的樂園,竭盡所能搜集了漂亮且溫順的貓兒,供先太後賞玩。

當時在禦貓處做事可是香饽饽,說不得得了先太後的賞識,就能飛黃騰達。

然而當今聖上和皇後都對貓興致寥寥,只是先太後過世之前還惦記着這些貓,聖上為表孝心,便令禦貓處一切照舊,不得有所怠慢。

實際上到底人走茶涼,宮裏有身份的人為免沖撞先太後,從不到禦貓處來,以至于有些野心的人都不願待的地方。

但若葭被分配過來之後着實惬意。

侍貓宮女只負責照料貓的起居,貓食有人來送,她看好給貓備好飲水、隔一天灑掃一次貓寝殿即可,甚至一個月都可以不出門。

她胸無大志,懶散又怕麻煩,彼之□□我之蜜糖,這份差事可太适合她了。

小宮女戳着她的肩膀:“我要被你氣死!咱們這些底層宮女,在宮裏頭人人可欺,你看看你入宮兩年了,吃食還沒這裏的貓好呢!”

若葭看了眼白貓吃着的鮮魚羹,從懷裏摸出一個餅子咬了一口:“無妨,我有餅。”

大白貓擡起頭,看了眼若葭手中的面餅,遲疑了一下,把自己的白玉貓碗朝若葭推了推。

若葭感動地親了親它的耳朵,對小宮女道:“你瞧,這裏還有心疼我的好姐妹。”

小宮女噎了一下——它是你姐妹,我呢?

她氣沖沖地轉身走:“我不管你了!”

走到殿門口,到底還是有些擔心,宮女回頭對若葭喊了一句,“記得去芍藥堂集合!”

若葭笑着搖搖頭,懶洋洋地爬起來,看看貓兒們把魚羹吃得差不多了,便收拾了東西,去貓水碗加了水,然後找了個舒服的地方,斜靠着曬太陽。

雖然還有些日子才到夏至,天氣已經有些悶熱了。

因為貓兒畏熱,禦貓處這裏的宮殿地磚下鋪着水籠,涼爽宜人。

若葭挑的這裏靠着窗,很是舒服,還有又軟又胖又漂亮的貓兒可以揉抱,最适合在這打發時間。

頭上曬着暖暖的陽光,宮殿裏清涼舒适,懷裏還抱着那只漂亮的大白貓。

些微困意泛上來,若葭打了個哈欠,很快靠在軟墊上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迎面就對上大內總管那張刻薄的老臉。

若葭吓了一跳,依稀還有些糊塗,但不妨礙她趕緊坐起身行禮:“劉總管。”

這可是宮裏頭除了主子們之外的頭號人物,聖上面前都說得上話的——怎麽突然來了爹不親娘不愛的禦貓處?

劉總管用鼻子“哼”了一聲,上下審視地打量着她:“你就是若葭?”

若葭有些惴惴不安:“奴婢是。”

劉總管的閹嗓說話帶着一股子陰陽怪氣:“睡得可好?不加條毯子?”

若葭下意識道:“謝公公關心,抱着貓暖和得緊。”

劉總管眼皮抽了抽。

——誰關心你了!

若葭一邊回答,一邊不着痕跡地用眼神掃了一圈宮殿。

好家夥,侍衛、宮女、太監一應俱全,把不大的禦貓處門殿站了個滿滿當當。

有幾只怕人的貓被迫縮到了床底。

若葭看得有些心疼。

她和這裏的貓兒處得久了,早把它們當成了自家人。

劉總管忽然一拍桌子:“咱家跟你說話呢,你聽着了嗎?”

若葭趕緊收回注意力:“奴婢聽着呢。”

“膽敢罔顧宮裏頭的命令,不去集合點卯。”劉總管冷笑了一聲,“咱家親自來了,你還敢走神……好,有膽量!”

若葭看劉總管似乎正在脾氣上,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在門外頭的幾個小姐妹看得心焦,向前一步剛要替若葭說話,就被劉總管打斷:

“誰替若葭求情,一并罰了!”

頓時無人再敢開口。

劉總管冷哼一聲,操着公鴨嗓一揮手:“帶走!”

……

若葭以前也不是沒睡過頭錯過事,只當又是去浣衣局勞作幾天,沒想到這次直接送進了牡紅宮。

牡紅宮是皇後寝宮,富麗堂皇雍容華貴,殿內焚着軟香,整座宮殿裏都鋪着地毯。

像若葭這種級別的宮女,過去連靠近牡紅宮的資格都無。

若葭跪在地上,額頭抵着地面,心中還在想着:這牡紅宮的地毯真是綿軟,跪着比她自個兒的床還舒服,難怪伺候主子們的宮女時不時下跪,膝蓋都還好好的。

“皇後娘娘,若葭已經帶到。”

片刻之後,一道雍容溫和的聲音響起:“擡起頭,讓本宮瞧瞧。”

若葭小心地擡起頭。

一個身影坐在鎏金線簾後面,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只看得出姿态确實尊貴優雅。

皇後淡淡的開口:“容貌倒是不錯,只是膽子有些大了。”

若葭吃不準皇後娘娘的意思,謹慎地沒有開口。

——單單忘了點卯的時辰,不至于斬了她的首吧?

想法還未散去,便聽到皇後輕巧地抛下一句:“賜死吧。”

若葭一時傻了。

兩個姑姑當即過來拉扯若葭的胳膊往外扯。

若葭還暈乎着,忖度片刻,覺得掙紮也無用,幹脆順着姑姑的動作站了起來。

兩個姑姑把她拉起來往門口扯。

看她這麽乖順,鎏金線簾後傳來有些無奈的聲音:“你不叫屈麽?”

若葭怔了一下,下意識道:“屈。”

鎏金線簾後靜默了許久,似乎被若葭驚到。

若葭後知後覺,趕緊道:“娘娘明察,奴婢一直謹言慎行,從未逾矩!”

皇後已經恢複了雍容華貴的口吻,輕飄飄地道:“本宮倒是不知,勾引陛下竟然算得上謹言慎行。”

若葭驚了:“娘娘何出此言?”

“前兩日,陛下在禦花園邂逅一宮女,着了魔似的要封那宮女為妃。”皇後口吻平和,氣勢卻愈發濃烈,“你敢說你毫不知情?”

若葭反倒松了口氣——她就說麽,後宮争鬥這種事跟她毫無關系才對。不知道是哪個宮女想攀上枝頭做鳳凰,平白讓她吃了這道虧。

“娘娘明察,奴婢在禦貓殿已有三月未曾出門,許是有了些誤會。”

宮女在各宮行走都有宮衛記錄,她在禦貓處吃得好睡得香,上次出門還是三個月前領新衣服來着。

皇後道:“既然你承認了,那便沒什麽可說的了。”

若葭:“……?”

她哪裏承認了、承認了誰?

“娘娘,奴婢的意思是那宮女不是奴婢,有記錄可查。”

“陛下人中龍鳳,你有此心雖正常,卻也開了個壞頭。”

若葭:“……”

怎麽回事,到底是她聽錯了皇後娘娘的話、還是皇後娘娘聽錯了她的話?

若葭擡眸打量了周圍的宮女太監們一眼,發現所有人都垂着頭面無表情,好像天聾聽不到聲音。

只有劉總管注意到她的視線,微微瞪了她一眼,帶着三分警告、三分厭惡和四分對皇後護主的忠心。

若葭:“……”

片刻後,皇後終于說完,沉吟片刻,再度開口:“總歸陛下喜歡……賜宮女若葭美人位分,賞明珠一串,封號麽……”

她沉吟了一下,“便是豔吧。”

這下若葭是真的傻了。

方才皇後娘娘還要砍了她的頭,怎地突然就給她封了封號?

美人雖說在後宮只能算最低級的位分,但那也是正兒八經的後宮嫔妃,和伺候人的宮女簡直有天淵之別!

皇後在鎏金線簾背後靜靜地看着若葭。

劉總管恨鐵不成鋼地在若葭耳畔低聲道:“還不快謝恩!”

若葭打量了周圍一圈,确認皇後是鐵了心要把這指鹿為馬演到底,只好無奈地道:“謝皇後娘娘恩典。”

皇後這才滿意地道:“如此,以後便都是姐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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