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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在床上醒過來的時候,姜朝眠感覺渾身好像被十輛大卡車排隊碾過一樣痛。

而且卡車碾壓的不只是他的肉/體,還有他的經脈,他的血液,他的靈魂,他腦花兒上的溝……

姜朝眠連一根指頭都不想動彈,只轉了轉眼珠子,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換好了幹淨衣裳。門內伺候起居的婢子正在桌邊擺藥。

饅頭……貓呢?

姜朝眠着急地擡起脖子,拉得自己“嘶”一聲痛呼,反被婢子發現他醒了,面朝他福一福身:“少門主。”

姜朝眠不想說話,眨了眨眼睛算是回應,又重新躺了回去。

饅頭居然沒有跑出去,就乖巧地蹲在左手邊的床角打盹。

姜朝眠手指爬出去一截,想趁此良機偷偷摸一摸,那綠衣婢子已經端着一碗比姜萬信心還黑的藥湯走過來,跪在床前要給姜朝眠喂藥。

姜朝眠不得不忍痛坐起身,龇牙咧嘴道:“別別、你下去吧,放着我自己來,謝謝。”

他從小到大就孤家寡人慣了,哪怕以前闌尾炎犯了住院做手術,也是自己照顧自己,連護工都沒請過。

被人如此對待,反而渾身不自在。

綠衣婢子也沒有堅持,順勢把碗遞過去:“那我等少門主喝了再走。”

姜朝眠:“……”

見這婢子像個攝像頭似地杵在一旁目不轉睛盯着他,姜朝眠頓時懂了——

多半又是姜萬信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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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往常慣例,姜萬信每次給他準備的靈藥,修複傷勢倒在其次,刺激靈力增長才是最主要的。所以每次用藥的體驗,都不會很愉快。

姜萬信現在不信任他了,還要特地派個人來監督他吃藥。

姜朝眠反抗不了,只想快點把人打發走,一言不發拿過碗,咕嚕咕嚕灌進去。

“可……嗚……可以了吧?”他面部擠作一團,額頭開始冒出大顆的汗珠。

兇猛的藥力沿着他的靈脈流竄,像個十分欠打的熊孩子,往他正被刮絲刀削皮的傷處瘋狂倒酒精。

接着再嘣嚓嘣嚓扔下幾朵火苗,把它們全都點燃,從內至外烤成焦炭!

綠衣婢子對姜朝眠的痛苦視若無睹,不僅不睹,看上去還滿意得很,笑着接過碗:“那少門主在房中好生歇息,等會兒寧醫仙會過來替您紮針。”

聞言,姜朝眠被藥炙烤得通紅的臉上都透出一股受驚的白。

“還要紮針??不用了吧?!”

“這是掌門吩咐的,少門主且等着吧,”婢子笑了笑,恭恭敬敬行完禮,帶着藥碗走了。

姜朝眠脫力倒回錦被中,身上的衣服已經全然被汗浸透,難受得直喘粗氣。

身體中被灼燒的感覺尚且能忍受,但一想到等會兒要紮的針,姜朝眠就欲哭無淚,把頭埋在枕頭裏喃喃自語:“我這是造了什麽孽……賊老天嫌我上輩子死得太幹脆了,沒嘗夠苦是吧?”

假寐的伏商聽他哼哼唧唧,沒忍住睜開眼睛觑過去。

這傻子,怎的男子漢大丈夫還怕針紮?嬌氣!

然而看他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對人妥協的模樣,伏商又本能地覺得有點不爽。

就像是看見伺候自己的奴仆在外頭對人卑躬屈膝,随便任誰都可以搓圓捏扁。

很不像話,很丢本尊的人。

正趴在軟枕上為自己的命運唉聲嘆氣的姜朝眠,忽然感覺臉頰上啪地一下,仿佛被一大坨蓬松的棉花撲打上來。

掃過去,又掃過來。

他擡起眼皮,饅頭一雙厚實的肉墊子就踩在面前,金瞳泛光,居高臨下看着他。

那根他垂涎已久的大尾巴剛從他臉上離開,回到貓咪身後高傲地揚起。

姜朝眠呆了片刻,熱淚盈眶:“……嗚嗚饅頭你在安慰爸爸對不對!快來……嘶,快來再掃掃我。”

然後跟毛毛蟲似的,艱難地蠕動了兩下,把臉蹭過去。

伏商:“……”

蠢貨!我這是在教訓你要有骨氣!

姜朝眠看白貓扭頭要走,哪裏舍得,情急之下伸手去撈,才剛碰到一撮尾巴毛,門口突然有人敲門,一個溫潤男聲響起:“少門主,我進來了?”

姜朝眠一驚,五指不由自主收攏作一團,将饅頭的尾巴在掌心中狠狠抓了個正着。

好軟。

好絲滑。

濃密的毛毛填滿了他的指根,像流水一樣溫柔撫慰了他受傷的……

“喵嗷!”白貓幾乎炸成一個毛線球,一爪子撓在他手背上。

姜朝眠恍惚回神,剛想出聲安撫受驚的貓咪,敲門的人已經走進來,走到床前:“少門主,你還好嗎?”

來人是名長相溫和敦厚的青年,穿着月白色醫袍,看着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仿佛姜朝眠的兄長,實則已活了不知幾百年。

他輕車熟路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眉中心微微蹙起一條折痕:“怎麽樣了?剛吃過藥?”

“吃過了,”姜朝眠老實把手伸出去,讓對方給自己把脈:“寧醫仙,那個針,能不能不紮了?我覺得我躺兩天就能好,真的。”

寧以禮手下一頓,縮回去理了理并未淩亂的衣襟,語帶嘆息:“少門主,你我都清楚,紮針……并不是為着你早日恢複康健的。”

姜朝眠讪讪道:“嗨,看破不說破嘛。有時候也沒必要活得那麽清醒,對吧寧先生?”

寧以禮看着往常只會不聲不響默默承受痛苦的姜朝眠,覺得他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了。

尤其是那一雙桃花眼,居然生出靈動的活氣,如同一潭死水忽而翻起波瀾。

但再細看時,好像又一切如常。

“少門主若是清醒,便知道這針是非紮不可的,否則掌門怪罪下來,你我都得受更大的苦。而少門主若是不清醒,那就難得糊塗,姑且将這針當作治病的又何妨?”寧以禮望着他的眼睛道,“橫豎,我總不會害少門主的。”

說話間,寧以禮一邊将自己的針灸袋攤開來,擺出數十枚碧芒閃閃、似玉非玉的尖細靈針。

姜朝眠後槽牙磨得咯吱作響,虛僞地笑了。

笑死,這還不叫害我?

他穿越過來之後,不幸被紮過一次,那滋味,終生難忘。

以至于他看見這東西就跟以前看見牙醫開電鑽似的,條件反射想跑。

不同的是,牙醫的電鑽只鑽沒有神經知覺的鈣化組織,而這東西……

“少門主,請脫衣吧,”寧以禮帶着憐憫的神情道。

姜朝眠深吸一口氣,背對寧以禮盤腿而坐,然後緩緩解開上衣的衣帶,朝他露出白玉無暇的單薄背脊。

寧以禮:“那我們就……嗯?”

眼前的姜朝眠忽然往前一傾身,舉起兩手啪嗒撐在被子上。

寧以禮:“?”

寧以禮好聲好氣勸道:“少門主,你就算再躲,今日這針也是要紮的,長痛不如短痛。”

姜朝眠有苦說不出。

他不是在躲身後的針,而是在攔面前的貓。

不知道為什麽,一向懶懶散散不想搭理他的饅頭,剛才有一個瞬間似乎想跳到身後寧以禮的針灸袋上去。

他不敢出聲,只能舍身撲貓,險險将饅頭攔住,同時拼命沖它瞪眼睛,試圖和它建立精神交流,讓它躲遠一點。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無論是被寧醫仙發現,還是不小心被靈針紮到。

好在僵持片刻後,饅頭似乎當真看懂了他的眼神,最後沒有再堅持,走到一旁蹲下來,盯着姜朝眠的後背。

姜朝眠輕舒一口氣,重新坐直身體。

“那我們開始了?”寧以禮說完,不等他回答,迅速朝針灸袋推出一掌。

所有靈針在寧以禮這一掌的靈力之下齊刷刷浮上半空,針尖不同尋常的碧色與靈力的光芒融為一體。

少頃,這些細長的靈針化為虛影,猶如暗器般猛地疾射向姜朝眠體內,消失了。

赤金的貓瞳随着這離奇的情狀緊縮一下,短暫地變成了豎線。

白貓站起來,弓起背脊,作出了要發出襲擊的姿勢。

姜朝眠什麽都沒看到。

靈針沒入體內的剎那,他幾乎同時痛呼一聲,軟倒下去,像被抽掉了脊椎骨。

針上塗過藥,又有寧以禮靈力加持,帶着霸道的沖擊力鑽進他的靈脈,像開山挖路一般,一點一點強行疏淤通堵,想将他的靈脈從兩車道拓成四車道。

起先姜朝眠還忍耐着,害怕慘叫起來吓到自己的貓,後來實在痛得神智不清忍不住了,索性一口咬在錦被上,想用物理方式把嘴堵住。

白貓聽着被窩裏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表現得有些焦躁,來回繞了幾圈以後對着用針的人龇了龇牙,似乎想讓人把針拔出來。

可惜寧以禮看不見,還很欣慰地說:“少門主長進了,上一回還鬼哭狼嚎的,這次的聲音小多了,或許下次就已經習慣了。”

姜朝眠把全副身心都用在了抵抗痛楚上,渾身大汗淋漓,蜷得像一只小蝦米,根本分不出精力聽寧以禮在說什麽。

如果聽見了,可能會拿個喇叭貼在寧醫仙耳朵上,把“下你馬的次”來回地喊,喊聾他。

漫長的一刻鐘後。

寧以禮終于收回了靈針,針上的碧色已完全消失,融進了姜朝眠的靈脈裏。

寧以禮滿意地點點頭,對姜朝眠道:“今日施針很順利,辛苦少門主了。”

姜朝眠癱在床上一動不動,神思仍然恍恍惚惚。

要是時間再長一點,再頻繁一點,他毫不懷疑自己有天會被痛成精神病。

寧以禮收拾好東西起身,臨走前,像是在猶豫什麽,站在床前立了半晌沒說話。

姜朝眠也不想說話,但是他現在有紮針ptsd,看見寧以禮就覺得骨頭縫兒都在疼,于是忍着啞聲問:“醫仙還有事嗎?”

沒事快點走,在這兒多礙眼。

寧以禮面上流露出一抹疑似愧疚的神色,只是那表情轉瞬即逝,姜朝眠沒看見。

“我聽說,掌門要你盡快突破流霜劍第五層?”寧以禮斟酌着詞句,欲言又止,“ 我的建議是……近幾日能不用靈力就先不用。”

“……靈脈施過針,需要時間将養。”

姜朝眠嗓音虛弱:“那麻煩寧醫仙直接跟我爹建議。”

跟他說有什麽用?他不想紮針不也挨紮了?

寧以禮啞了一瞬,搖搖頭長嘆一聲,轉身告辭。

伏商見人終于走了,跳到姜朝眠跟前。

他方才聽完兩人對話,存了一肚子疑惑。

什麽叫做“不是治病”的?既不能治病,那為什麽“非紮不可”?

那靈針用法如此詭異,不像什麽好東西,這傻子果然是被自己的同類欺負了吧?

伏商在姜朝眠眼皮子底下罕見地連叫兩聲,寶石似的金瞳盯着他,就盼着他和自己心有靈犀,把當下的境況解釋一二。

他這可不是關心人類,單純只是擔心自己的處境。

這樣萬一此人有朝一日被害,他才能及時脫身。

可惜姜朝眠這時候又看不懂了。

任他如何幻想,也想不到一只貓會關心這麽複雜的事情。

他以為饅頭受了驚吓,想也不想便擡手摸了摸貓咪的頭:“沒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先去吃魚……”

姜朝眠驚呆了。

這柔軟的,宛如夢幻一般的觸感。

他剛才是摸到饅頭的頭了嗎???

他一邊震驚,一邊還抓緊時間翻來覆去多撸了幾下。

伏商也呆住了。

他為什麽沒躲?

就算第一下忘記了,那現在呢?為什麽這只狗膽包天的人爪子還在他的頭上?

而且、而且……怎麽還有點舒服……不、不行!沒有人可以摸本尊的頭!舒服也不行!

伏商想像過去一樣把他的手扒拉開,但看見眼前青年的笑顏時,又猶豫了。

臉明明還白得像一張紙,秀氣的鼻尖上仍汗淋淋的,卻因為摸到了他而笑得心滿意足,眼睛都變成了發光的彎月。

……算了,摸就摸吧。

他們梁渠一族自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看在對方救了自己的份上。

摸完就兩清。

絕對不是因為他摸得很舒服,嗯。

就這樣,姜朝眠眼睜睜看着白貓伸出來一半的爪子又縮了回去,竟然乖巧地趴下來,還把頭往他的掌心送了送。

好像在說,給你,你摸吧。

“啊啊啊啊我就知道饅頭你還是愛爸爸的!”

姜朝眠那個狂喜,喜到連身上的痛都可以忽略一大半,一把将貓撈到自己面前,從上往下狂風暴雨一頓揉搓。

要不是想着循序漸進慢慢來,他現在就要把整個臉埋進小貓咪的肚子裏!

在21世紀撸貓聖手姜朝眠的手中,伏商的腰越來越軟,眼神越來越驚恐。

等、等等!這種酥爽上瘾的感覺……身體怎麽不對勁了!

“嗚……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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