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霧石

霧石

天色陰陰沉沉，寂靜的山谷裏籠罩着輕薄的霧氣，有鳥雀無聲地從低空飛過。夏目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前方的時候，霧氣已經慢慢散了出去，隐藏在白霧之下的，是一片灼然盛放的櫻花林。

夏目不由自主地想要走過去，卻在擡腳的時候聽到了女人悲哀的哭泣，那哭聲隐忍而絕望，讓他的心好像瞬間被攥緊。夏目立在原地，無法動彈分毫，而那股濃重的哀傷卻順着哭聲不斷傳達到他的身上。

夏目睜大眼睛，想努力看清不遠處的櫻花林，他這樣想着，櫻花林中的場景就清晰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櫻花林的盡頭是兩間精致的木屋，穿着緋色衣裳的女人坐在院子裏的櫻花樹下哭泣，她低着頭，發絲遮住側臉，但遮不住她身上動人的凄美，院子外的不遠處立着一塊飄滿櫻花的巨大青石，夏目恍惚看見石頭上坐着一個人，但一轉神又不見了。

女人的哭泣漸漸轉為了沉默，淅淅瀝瀝的雨點從天空落了下來，夏目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雨點仿佛燃燒的火焰，所到之處，所有的櫻花瞬間凋謝，只用了一小會的功夫，整片盛放的櫻花林就只剩下了一棵又一棵光禿的櫻樹，稀稀拉拉的樹幹透出枯黃的死氣。

花樹下的女子站了起來，她看了一眼破敗凋零的櫻花林，轉身決絕又絕望地走向了遠方。只有那塊青石板不曾變動地立在原地，像是在凝望着女人的背影越走越遠。

夏目醒過來的時候，頭有些微微的疼，這個夢并不可怕，但卻讓他的心裏很難受。

上課的時候，夏目趴在桌子上，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

課間休息的時候，西村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麽了夏目？昨晚沒睡好還是身體不舒服？”

夏目聞聲坐直了一點，勉強笑了笑，“昨天睡得有點晚了，沒事兒。”說着他側頭看向了西村和北本，“對了，這個時候，櫻花開了嗎？”

“櫻花的話，還要一段時間吧，等天氣再暖和一點才會開，我家前面那幾棵樹還沒動靜呢。”北本思索着說。

“這樣啊……”夏目又趴回桌子上，臉朝着窗外，認真想着這附近有沒有那樣一片枯萎的櫻花林。

西村看夏目精神不振的樣子，還想伸手再逗逗他，北本一把攔住了他的手，“讓夏目休息一會吧。”

“诶好吧，春困秋乏冬眠夏無力，夏目真是越來越懶啦。”西村坐回自己的位子打趣。

下午放學的時候，夏目借口要幫塔子阿姨買點東西，沒有和西村北本一起回家，他繞了繞路，想去看看雪音和夜鬥。

雖然知道夜鬥是神明，但這兩個人總讓他有點不放心的感覺，尤其是雪音。

在知道了神器是來源于死靈之後，他很心疼雪音，明明是比他還要小的年紀啊。

到達神社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夜鬥和雪音都不在。

“夜鬥肯定又去幫別人完成願望了，真是勤奮的神明。”夏目笑了笑，把放在書包裏的一個食盒留在了神社門口，裏面有塔子阿姨做的糕點。

夏目看了看天色，想着原路返回。沒走出幾步，一片櫻花忽然落到了他額前的頭發上。夏目擡手想把櫻花拿下來，然而還沒碰到，花就和昨天一樣，自己順着風飄了起來。夏目了然，這是要引他去什麽地方。

他跟着櫻花飛舞的方向，穿過樹林，走過一條崎岖的山路，沒過多久，夢境裏籠罩着蒙蒙霧氣的櫻花林就這樣真實地出現在他眼前。

夏目遠遠地，就看見了林子裏的巨大青石旁站了一個人，原來自己在夢裏并沒有看錯。

他慢慢走過去，看清了那是一個男子，銀白色的長發散落下來，蒼白的臉頰上覆蓋着半張面具，給人的感覺十分冷靜安寧。若說夏目一開始還有點擔心，在見到他之後就只剩好奇了，在這個妖怪的身上，夏目沒有感覺到一絲絲的危險。

夏目看着他，禮貌地開口，“您引我過來，是有什麽需要幫忙嗎？”

妖怪像是在辨認什麽，停頓了好一會，才問道：“是玲子嗎？”

夏目微笑着搖了搖頭，“玲子是我的外婆，她已經過世很久了。”

妖怪聽完夏目的話喃喃了兩句：“是啊，用人類的時間來算，她也已經離開很久了。”又低着頭輕聲自問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請問我有什麽可以幫助你的嗎？昨晚的夢境告訴我櫻花林原先還有一個女主人，你找我想必和她有關吧。”夏目看妖怪一副失望的樣子，有點不忍。

妖怪看了他許久，像是在斟酌該怎樣開口，夏目一直微笑地凝視着他，沒有一點點不耐煩。

良久，才聽到那妖怪說道：“我叫霧石，是由這塊青石化生的妖怪，我不能離開這片櫻花林太久，否則就會消失。我的主人，就是你在夢境裏看到的那個女子，她離開這裏很久了，我托了很多妖怪，想了很多辦法也沒有找到她，也是最近才聽一個和主人是舊識的妖怪說，主人曾經和玲子打賭輸了，把名字給了玲子。”

妖怪說到這裏，看着夏目的眼神變得有些熱切，“我知道，玲子有一本友人帳，只要是名字在上面的妖怪都可以被召喚出來。”

夏目聽到這，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請求，輕輕點了點頭，“外婆去世之後，友人帳現在是在我手上，但是……”

夏目話還沒說完，那妖怪已經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霧石的手很涼，像是夏日浸在山泉水裏的青石，夏目被他握住的瞬間一個激靈。

“如果可以的話，請求您，能不能讓我見她一面，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念她。”

夏目看着他白色面具下明亮的眼睛，雖然很想幫助他，但還是認真地把後半句話說完，“我只能召喚出見過并且知道名字的妖怪，如果是玲子的話，她一定可以幫你召回你的主人，至于我的話……我只能保證我會盡力幫你。”

霧石聽到夏目這樣說，原先有些熱切和激動的心情平複了下來，但也并沒有多麽失望，他等待了太久，在巨大的渴望又反複失望之後，剩下的，只有長久的平靜和守候。

夏目了解他的心情，也了解孤獨的滋味，不同的是，霧石尚有可以等待之人，而他曾經，連一個等待的目标都沒有。

夏目想着回去問一問貓咪老師，或許能有什麽尋到櫻花林主人的方法，安慰辭行的話還沒說出口，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從遠處砍了過來。

在看清是夜鬥的瞬間，夏目下意識地擋在了霧石面前，夜鬥持着神器斬向妖怪的動作生生止住，在櫻花林的地面劃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跡。

夜鬥怒，“夏目！你幹嘛？！剛才多危險你不知道？”說着把夏目往自己身後一拉，看向霧石的眼神充滿不屑，“又是妖。”

夏目聞言扯了扯夜鬥的袖子，生怕他再發作一樣，說道：“你先把雪音變回來。”又看了看姿态警惕的霧石，對着夜鬥解釋道：“他沒有要傷害我，他只是在請求我幫他一個忙。”

“雪音。”雖然心裏很不爽，夜鬥還是依着夏目的話放下了神器。

雪音立刻拉住夏目的胳膊左看右看，“沒事吧夏目？”

“我真的沒事。”知道夜鬥和雪音是在關心自己，夏目感激地朝他們笑了笑。他不想夜鬥再和霧石對峙，快速地和霧石道了別說自己改天再來，拉着還在不爽的夜鬥強行把他拽走了。

下山的路上，夏目跟夜鬥說清了自己是怎樣被霧石引到了櫻花林裏以及霧石拜托他幫的忙。

夜鬥嘆了口氣，“我看到食盒就知道你來過了，神社附近有淡淡的妖的氣息，我想着別是你又被妖怪找上了，就帶着雪音追過去了。這麽說，你打算想辦法幫那個妖怪找人？”

“是，我想幫他。”

夜鬥望天，“夏目，我知道你能看到妖怪，但你就不能離妖怪遠點嗎？妖怪有幾個是好東西？這些黑暗和肮髒裏滋生出的東西比人類的生命要長久的多，長久的生命帶來的除了強大的力量，還有企圖吞噬他人的無止境的貪婪和欲望，你每天和妖怪打交道，你就不怕哪天被坑死嗎？”

夏目從夜鬥的語氣裏聽出了他對妖怪的不屑和厭惡，夏目知道夜鬥是神明，也知道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持着神器斬盡人間的魑魅魍魉，淨化污穢。

而所謂污穢，就是生有惡念的妖。

夏目并不想糾正夜鬥的想法，他的确見過很多善良的妖怪，無論是貓咪老師、三筱、丙、小狐貍，甚至是中級，都曾經幫助過他，帶給他快樂和美好的回憶。但他也的确見過很多不好的妖怪，它們詛咒人類，吞噬人類，将人類的惡念和欲望當做自己力量的養料，甚至妖怪之間互相殘殺。如果沒有貓咪老師的保護，可能他手上的友人帳早就被妖怪搶走了吧。

就連他和夜鬥的第一次相見，也是因為自己被妖怪追逐。

夏目在心裏嘆息了一下，他知道夜鬥說的很對，就連貓咪老師也經常教導他不要總和妖怪打交道，管妖怪的閑事，但在受到過溫暖和恩惠之後，對于一些友善妖怪的親近和請求，他實在是無法拒絕，尤其是曾經和外婆有關的妖怪。

夏目不知道怎麽回答夜鬥才好，只能抱歉道：“我會注意的。”

想到夜鬥和雪音這樣急沖沖地趕來保護他，夏目摸了摸雪音的頭發，感激道：“雖然今天沒有危險，但還是謝謝你們了，雪音想吃什麽，明天給你帶。”

雪音聽完立刻開心起來，糾結着是吃上次的饅頭還是吃鲷魚燒。

夜鬥把手枕在腦袋後面，知道自己讓夏目遠離妖怪的一番話是打了水漂了，沒好氣道：“有什麽好謝的，我不是答應過要保護你嗎？”

夏目一愣，想到了那天在夜晚的森林裏，他朝神明扔過去一枚五元硬幣時許下的願望。

請保護我，拜托了。

那個年輕的神明伸手接住了硬幣，月色下堅定而明亮的眼眸。

你的願望，就由我夜鬥神收下了。

夏目想到這，無聲地笑了笑，莫名的，覺得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