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鸩殺小狼狗

鸩殺小狼狗

“為什麽救我?”

得到的是長久的寂靜。

“我想你可能不是很明白,像我這種人,就算你救了我也得不到什麽。你以為我會感激你?會後悔當年那麽對你?別做夢了,不可能的。”

桐幼薇奚落地說道。

夜清沉默地坐在床邊,仔細地給自己手上的手纏上一層又一層的繃帶。她回過頭,用冷淡而疏離的目光瞥了桐幼薇一眼,啞聲問道:“從我抓到你開始你就一直想辦法逼我殺了你,到現在還在進行這種徒勞的努力呢?”

桐幼薇心想,那你倒是少廢話趕緊動手啊!

夜清将繃帶的最末綁好,漠然放下了手,自言自語道:“我想我近期是不會殺你的。”她說完,本來只是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桐幼薇的反應,發現她驟然變色之後,忽然笑了起來:“啊啊,只是告訴你近期不會死,就一下子露出這麽失望的表情呢。”

桐幼薇心想,跟你這種變态呆在一起,再不死就要被折磨瘋了好不好。

夜清仿佛很享受她這樣的反應,盯住她那樣失望的臉,抿唇笑起來,湊近了仔細觀察她。

桐幼薇別開臉想要躲避那種目光,夜清就硬是将臉湊過來,一定要看得清楚才肯罷休。

夜清盯着她,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臉上,漫不經心地說:“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這一輩子會很長,也許會很無聊……但是我們在一起,會很幸福……”

她一邊說,一邊看着桐幼薇的臉,說到最後忽然笑了起來:“啊啊啊,果然露出這幅死不情願的表情來了,哈哈。”

夜清伸手在她脖子上輕輕撫了一下,擡起身子,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好可愛。”

她說着,放開了正一臉生無可戀地坐在那裏的桐幼薇,向門外走去:“反正我呆在這裏你也是睡不着的吧?所以我現在會離開,你就好好留在這裏睡覺好了。”

她走到門口,回頭露出一個笑來:“晚安,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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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清走出去之後,輕輕地将門關上。本來少得可憐的光芒被最後阻擋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在悶熱的空間之中瞬間蔓延了過來,如同地上忽然抽長出無數的荊棘,将床上躺着的桐幼薇猛地纏住,刺入骨髓,難以逃脫。

地下室,這裏是看不到天空的。

好悶,桐幼薇在她關上門之後就被這樣的悶熱包裹住了,她大口地呼吸着,入喉的卻只有如液體般黏膩而悶熱的空氣,幾乎要将她徹底憋死。

就這樣悶了一會兒之後,忽然一陣清涼的風拂了過來,那溫柔的涼風一瞬間拂過四肢百骸,舒服地令人昏昏欲睡。

可惜不久的是,那樣的風沒一會兒就消失了。

好不容易享受到了涼風,卻又猛地失去了,桐幼薇覺得比剛才更加難受了起來,暗想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這一陣涼風來救她。

等一下,地下室不應該是封閉的嗎?

畢竟這裏是囚牢,如果開個洞的話,大概會很危險?

而且這麽一路挖下來,想必洞開得也不小吧?怎麽着也得能夠容下一個人才對。

或許……或許只是頭頂開了幾個小洞?

桐幼薇立刻坐起來,仔細地觀察着黑暗的屋子,她發現這屋子并不是完全黑暗的,如果不是在這樣絕對的黑暗中她絕不會發現,不遠處的頭頂有一塊光斑,原本是極為暗淡的所在,現在卻格外顯眼呢。

啊……看形狀,是半個月亮。

桐幼薇當然有開鎖的法子,她利用系統的幫助打開了腳上的鐐铐之後,就向那處光斑慢慢爬去,搬過附近的一把凳子來,仰頭看着頭頂的光斑。

這個位置很低矮,看樣子應該是新開出來的,大概是為了避免自己人被困在下面而設置的最後逃生通道。

桐幼薇對着那塊地方鼓搗了半天,竟然從上面拆下來一個木板子,借着那個洞口爬上去,竟到了一個四面環形且堆積着腐葉的地方去。

擡頭一望,坐井觀天。

這是一口枯井。

桐幼薇明白了,這個地方在平時,頭上的洞口會被蓋住,這樣只要沒有光,外人就絕不會發現這個地方,而如果夜家的人被困住,則可以輕而易舉地逃生。

給後世子孫留了條後路,竟然成了絕路。

她坐在厚厚的腐葉之中,擡頭看着暗藍色的天幕,那稀疏的繁星在這井底顯得尤外清晰。如果她現在爬出去呢?不,她現在絕對沒有這個本事爬出去,所以她得等着,等着腿傷痊愈,然後讓夜清那小丫頭慢慢放松警惕,和她好好相處,這樣才有機會下毒。

桐幼薇原先想的是逼着夜清殺了自己,這樣可以算成任務失敗,直接跳轉到下一個世界裏去。

但是這家夥大概對申孤琴用情頗深,就算把她折磨成廢人都不願意動手殺人,這樣子也是沒辦法,只好慢慢地想辦法相處了。

嗯,相處才是硬道理。

鸩殺……還真是件麻煩的事情啊。

2.

夜清關上了門,将後背抵在沉重的石門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還是和以前一樣死倔的性子,還是那樣對什麽都很淡漠的模樣,明明那麽重要的事情擺在她面前,也只有涉及到她自身安危的時候她才會轉過頭來,給她多一分的注意。

其實早就應該明白了吧?自己對她來說什麽都不是。

那些溫柔只是照顧孩子所特有的習慣而已,那些柔美的話語只是為了安撫一個總是鬧事的小孩子,給自己剩下些自由的時間罷了。

這麽多年,她就那樣死皮賴臉地纏着她,希望自己早日長大,可以變得美麗又聰明,讓她多看自己一眼。

一眼,那怕只一眼,那眼神裏帶了熱切的愛,她都會心甘情願地為止瘋狂。

可是沒有。

一次都沒有。

她全部的執着最後變成了頑固的執念,在大世界裏固守着自我的王國,畫地為牢,囚身自禁,換來一杯毒藥。

夜清伸手,輕輕摸了摸那個放在腰際的荷包。

她之前摸到了的。她想知道她摸到以後會是什麽反應。

她真的以為這是鑰匙?怎麽可能,她一定察覺了的,只是她不願意說罷了。

夜清打開荷包,掏出那個暗紅色的小瓶子來,釉質的表面在昏暗的夜裏反射着幽幽的光芒。

這是給她最後的解脫。

一瓶解藥。

三年前她給自己下了毒,這就是解藥。

只要夜清自己閉着眼睛喝下去,就可以永遠地得到解脫——痛苦只是一瞬間的,長久的黑暗會蔓上來,身上的力氣會消失殆盡,她就可以滿意地閉上眼睛。

這就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要死在她身邊,讓最喜歡幹淨申孤琴在那副可怕的腐爛的身體旁邊變得瘋狂——她要她親眼看着,那個被她救活養大的孩子是怎樣死去的,那鮮活的生命怎麽腐爛,然後變成淤泥。

申孤琴不是一塵不染嗎?那就讓她身上的蛆蟲爬上那潔白光滑的腿,遍布那溫潤如玉的身體,弄髒她,玷污她,讓她知道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

申孤琴不是嘲笑她情深不壽嗎?沒關系,她會死在她面前的,最後她們會一起死,甚至一起投胎。

原本已經想好了的。

可是在見到她的一瞬間,夜清又一次動搖了。

想要看見那雙眸子轉過來,嗔視着自己的模樣,想要看見她害怕,看見她哭泣,看見一個真實的她——整整十年來她在自己面前如同一個帶着面具的溫柔人偶,若不是最後那一瞬間露出猙獰的縫隙,只怕自己會永遠像崇拜神只一樣崇拜她。

夜清嗤笑一聲,騙子。

這時候,身後的門傳來輕微的窸窣聲,夜清吓了一跳,連忙想要打開門去看她。

然而她的手在觸碰到冰冷的石門的瞬間卻停住了,她伏在門上,仔細地側耳傾聽。

并沒有因為一時沖動撞開門,她只是熄滅了手裏的燈光,輕輕打開了門的一線,望了進去。

漆黑一片。

眼睛一時還無法适應黑暗,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窸窸窣窣,是鼓弄鎖的聲音。

那聲音細小而雜碎,如同小老鼠在啃食着心口。

過了好久,夜清聽到咔嚓一聲,那沉重的鏈條,開了。

慌張在心底升起,她看得清了,那個人拖着沉重的腿,慢慢地爬向暗門所在的地方。

……哈。

她可真厲害。

仿佛是已經進了棺材的人打開了棺蓋,逃出去了。

夜清眼睜睜看着她消失了,心中一陣劇烈地抽痛。

啊,出去了,外面就是井口,只要她攀住那根垂下來的繩子,很快就能逃出去吧?

逃出去,然後到附近的人家求助,她就得救了。

夜清咬緊了唇,并沒有沖出去攔住她。

她不是要從她身邊逃開嗎?那好,盡管去逃,等她得到了被救助的希望的時候,她再找到那戶願意救她的人家,當着她的面殺掉所有人。

就像她當初捏碎自己的希望一樣。

任何想要把她搶走的人,她都絕不會放過。夜清将唇角咬出血來,自言自語着,絕不會……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那家夥竟然自己回來了。

夜清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她覺得這大概是自己的幻覺,畢竟離開的機會明明就擺在她眼前,她怎麽可能選擇不走?

桐幼薇慢吞吞地爬回來,把那個洞封好,又爬到了床上,沉默地坐着。

然後,她捧起那沉重的鐐铐,再一次地放到腿上,并且咔嚓一聲,為自己上了鎖。

寂靜的黑暗如熔化了的糖,在沉悶的夜裏黏膩地流動着。

她回來了。

她回來了。

夜清低下頭,捂住了自己的臉,感覺到滾燙的淚水從指縫間淌了下去。

有什麽堅硬如同鋼鐵的東西,一瞬間生了鏽,并咔嚓一聲碎裂開來。

——在這沉悶黏膩如同墳墓一般的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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