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溫臻臉頰不斷升溫,不是因為頭頂投射的光源反應,而是因為滿屋人的目光齊齊投在她一人身上。
帶來的禮品由兩名傭人阿姨提着,借由贈禮的功夫,晏朝聿逐一向她介紹了家中幾位長輩,晏家人多紛雜,溫臻在他的暗示提醒下才勉強認清。
一道灼灼目光從開始便一直注視着溫臻,循望過去,少女笑容璀璨,一身高定小洋裝,精致得像個洋娃娃。
“嫂嫂,我叫晴好,嫂嫂你長得真好看,我大哥好福氣。”
面對晴好的熱情,溫臻有些招架不住,但又實在覺得她可愛,坐在晴好身側的貴婦人倒是佯嗔地訓她:“沒規矩,一會兒你祖父來了看見可要說你。”
“才不會呢,今日大嫂第一次來老宅,祖父大早就在讓梁姨買菜呢,瞧着心情可好了,誰不知道,他最疼大哥的。”晴好低聲回嘴,十分熱絡地拉着溫臻往裏走。
衆人紛紛落座,牆上挂着西洋鐘,指針走到了六點整時,鈴铛響起。
仿佛是一種預警或號令,衆人旋即斂笑,自門外走來一位老者,許是年歲過大,他的背脊明顯佝偻,滿頭白鬓,一雙漆黑有神的眼睛掃過堂內,宛若北方隆冬時節的一陣寒風刮過來,讓人不寒而栗。
不過分秒間,溫臻甚至來不及斂回目光,便被老人那雙鷹隼般淩厲的目光擒住,她旋即起身同老人問好。
“祖父。”晏朝聿站起身,同晏老略一颔首。
晏老瞬時雙眉一擡,杵着拐杖往主位處走過去,落座後,才開口道:“今晚是家宴,你們不必拘着。”
話落席間便有人應承:“爸說得對,家宴大家随意,溫小姐,你也随意,要是飯菜有不合胃口的,可以吩咐廚房再做。”
溫臻還記得,這位該叫二伯,是晴好的父親,她扯出笑容說不用麻煩,席面已經足夠好。
晏老接過話:“你也把這當自個兒家就成,朝聿和晴好小時候都是在這院子裏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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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這位最德高望重的一撂話,席面上的衆人便有了話頭,紛紛與溫臻搭腔談笑,溫臻覺得自己這頓飯下來都快練成微笑唇了。
另一邊晏老用完晚餐,面色也有些乏,他起身喚了晏朝聿過去,溫臻暫由堂妹晴好陪着,女人之間愛聊八卦,剛提及二人如何相識時,門外晏朝聿已經折返,同她們溫和一笑:
“在聊什麽。”
晏晴好眉眼彎彎:“當然是在聊哥哥你怎麽和臻臻求婚的呀。”
與溫臻聊過天之後,晏晴好才得知自己與她年紀相仿,她性格自來熟脫口就喊了昵稱。
晏朝聿濃眉輕挑,“晏晴好,不能沒禮貌。”
晴好秒懂哥哥意思,吐吐舌頭重新喚:“好的,不是臻臻,是嫂嫂。”
她的尾音拉長,眼神在二人間流連。
從正廳離開時,月朗如華,兩人并肩走過來時那棵梨樹。
“剛才……晴好貌似不知道我們之間的婚約。”
“這件事,祖父沒有和他們說過。”
晏朝聿見她目光低垂,換了話題:“王府家宴,會不會讓你覺得很為難?”
距離她說出那句戲言都過去兩三個小時,溫臻沒想到他還記着,黛眉一挑,“晏公子未免有些記仇?”
“臻臻,無良資本家都記仇。”他無謂自嘲。
這是他第一次舍去姓氏這般喚她,濃酽夜色裏,溫臻感覺心如同傍晚枝頭那株梨花般搖曳幾下。
湖水旁一陣晚風拂過,掀起一池漣漪,溫臻斂過神,慣性動作使她微仰着頭,月色便将她的眼瞳照得雪亮。
“晏爺爺休息了,我先回家?”
他斂笑:“今晚,恐怕得請你在老宅留宿。”
溫臻啊了一聲,又想起他剛才出去那趟,“是你祖父的意思嗎?”
晏朝聿點頭:“我們在老宅用過晚餐後,祖父的規矩是需要留宿,之前是我沒說清楚,很抱歉,你若不願,我現在安排人去訂酒店。”
周圍靜得出奇,溫臻沒有立刻回答,只與他默默對視,水瀾聲嘩嘩流動,好似還帶走幾縷月光,漣漪波折,襯着她的側臉輪廓,柔和恬靜。
沉默中晏朝聿在等着她的答案,那雙灰藍般的眼瞳微沉。
幾秒後,溫臻在他之前開口:“請帶路吧。”
兩人并肩繞過這處庭院,往更深處走,每過一處垂花門,溫臻心裏都在暗嘆這府邸之大,九曲長廊将二人的影子倒映在石壁上,樹影稀疏,兩人腳步平穩,迎着這一路雕花燈籠,走至燈火通明處。
她今夜要住的地方,是一處閣樓,晏朝聿同她解釋,留宿的女眷都住在馥香閣裏,今晚除了她,隔壁還住着晴好與其餘女眷。
上了樓,晏朝聿為她将房門打開,屋內與整座府邸的裝潢一致,中式風格,但該有的電器,插座,以及沙發家具都有,并非她一路而來想象中的那些古代閨閣陳設,她暗暗松了口氣。
倘若推開門真是完全的中式風格,溫臻應該今夜難以入眠。
“床單被套都是新的,女眷留宿,這方面祖父一向很講究,還有一些你的洗漱用品,我讓人備了新的,可能會有遺漏的,你先看看缺哪些。”
浴室裏的護膚品擺放整齊,從最基礎的洗面奶、水乳,再到眼霜,精華,各式各樣的面膜,每一樣都細心周到,甚至于品牌都與她用的大致相同,根本挑不出錯處。
溫臻壓住眼裏的驚訝,只莞爾說不用。
他将屋中所有燈光都打開,動作行雲流水調整好室內空調與加濕器,然後又退回門口處。
溫臻半倚着門窗看他那金尊玉貴一個人兒慢條斯理地做完這一切,一幀幀畫面好似電影情節,還得是年代久遠一些的老派紳士模樣。
是的,他這人行事作風竟稱得上爺爺從前說起的沉穩二字。
“今夜委屈你,明日我讓陳助理列個表格再去選購一些。”
晏朝聿回首撞上她眺來的一眼,不禁眉峰微動,濃眉重目的一張臉上帶着疑惑。
溫臻:“明日?可我行李箱都有帶這些,而且,真的很多了。”
“我知道。”他說
晚餐後晏朝聿便沒穿外套,此刻正将挽起的襯衫袖子放下,“東西多一點也無所謂,我只是想多了解我太太一些。”
房門半敞着,夜風将走廊的燈籠吹得打轉,夜涼如絲,溫臻卻覺得有幾分燥熱,兩邊耳發都別在耳後,那對生出淡紅的耳根便再也藏不住,在夜色裏,像是一對小翅膀。
“……我,沒想過會這麽快……”
她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着,心中卻不由開始想今晚喝得那盞燕窩是不是摻多了紅酒,不然她怎麽會覺得自己的情緒變得有些敏感。
“是我着急,抱歉。”燈火映綴着他那雙幽邃的眼,“婚後我們慢慢來。”
他跨出房門那刻,房間竟忽然顯得格外空曠,溫臻的目光緊随着他追出去,卻見他身形清挺立在門外,身後是茫茫夜色,兩人的身高有些差距,因此她想要看他時,只得微微仰着頭。
男人垂眸擡臂看了眼腕表,“很晚了,早點休息。”
他的目光一掃過來,溫臻便垂下眼,朱唇微翕:“那明天幾點見?我提前訂好鬧鐘。”
下意識的一句話,算是回應他剛才的話,兩人都微微一怔,溫臻有些心慌,想要解釋他們原本就是協議婚姻。
晏朝聿先道:“明天周三工作日,用完早餐九點半出發,正好錯過高峰期,差不多十點到民政局,領完證我可能需要去一趟總部,下午我會讓陳助理幫你搬行李到我那裏,民政局附近有一家很不錯的私房菜,讓晴好陪你怎麽樣?”
溫臻:“不用這麽麻煩,下午我也想去一趟劇院。”
晏朝聿順着她的意思:“好,那晚上我過來接你。”
這句冷不防地抛出來,溫臻眼瞳都縮了下,她別過頭,視線落在不遠的屏風處:“……随你。”
“晚安,臻臻。”
他的聲音低沉,在清風中如涼玉般拂過心間,分神的這一秒,房門被阖上,溫臻怔怔望着屋外那道長長的影子,透過窗臺見他漸漸融于月色裏,心有難抑的異樣正在生根發芽。
雕花菱窗緩緩關上,這天夜裏她睡得早,第二日醒時才七點,時間還剩很多,溫臻起床化了淡妝,正打算從行李箱裏翻件得體的衣服方便今日領證拍照,剛挑出一件白襯衫,門外便響起敲門聲。
剛打開門,門外站着的中年女人便朝她躬身一笑,“溫小姐你好,我姓梁,老爺讓我送來一些衣服供您挑選,說今日是您與公子的大日子,得重視一些。”
說罷,她一揮手,身後便有幾人擡着東西往屋內擺放。
溫臻黛眉微蹙,一眼掃過去是十幾套各式各樣的中式旗袍,每一件的用料是肉眼可見地名貴,緞面繡花都是人工所制,一針一線将每一處紋路都繡得栩栩如生,足見功底。
“這些都是我們家的老師傅做的,一針一線都是祖代傳承的蘇繡,因為時間緣故,沒能請溫小姐去量身,但好在提前問過大公子,尺寸應該是不會錯的,您且先試試,我還得先下去備早膳。”
晏朝聿如何知道尺寸這些私密問題,溫臻心裏清楚,但被旁人點破,還是不免覺得羞窘,但這位梁阿姨也很識趣地送完東西就走。
其中有一位女生說留下為她換衣,溫臻連忙婉拒,暫住一夜「王府」,她倒真成了格格小姐不成?
老人家的心意,溫臻自然無法拒絕,最終選了一件白底旗袍,上繡竹枝芍藥,腰身處繡有灰色振翅蝴蝶,扣子整體選用一字扣,裙身及腳踝,這套旗袍可以稱得上是她穿過最為端莊的一件。
看了眼鏡中,溫臻最終選了一雙細跟鞋。
走出閣樓,院中那位梁阿姨立馬引着她前往前廳用早膳,晏老爺子太講究,一日三餐都不在同一個廳內用。
早膳的廳在前院,一路穿過長亭水榭,膳廳之外竟還空無一人。
“溫小姐,裏面就是了。”
溫臻微微颔首道謝,擡眼便對上廳內身着長袍的老人。
“進來吧。”晏老輕啜了口手邊茶碗。
“晏爺爺。”溫臻禮貌颔首。
“同你說過不用拘禮,先坐吧,”晏老看了眼門外:“他有晨跑的習慣,其餘人都還沒醒,我年紀大了獨愛清靜,也不喜歡他們一堆人圍着吃飯。”
這話溫臻有些不知如何接,畢竟她這樣算不算擾了老人清靜呢……
晏老又兀自說道:“不過你沒關系,我早年南下與你祖父母是有交情的,至于後來與他們見的最後一面時,你才三四歲,肯定不記得我這個老頭子了,我卻一直記得你。”
“臻,這個字取得很好,登山不以艱險而止,則必臻乎其嶺。我記得你小名就叫臻臻,今日過後你與朝聿登記結婚,我也便喚你臻臻,晏宅以後也是你的第二個家,臻臻。”
聽晏老提及爺爺奶奶,溫臻半垂着眼簾,眼眶驟紅,她的名字是奶奶取的,他們不知道還有另一層意思,是奶奶曾告訴她的。
臻,也有到來的意思。
一些記憶也便破土而出,但很快月門外便走進一道長影。
男人聲音恭敬:“祖父。”
“人到齊了,就用膳。”
待她斂去情緒擡眼,他已繞身到離她最近的位置,兩人視線交彙,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一頓早餐吃完,他們與晏老道別,便離開了老宅。
司機還是昨日那位,兩人先後上車,溫臻微傾着身整理旗袍開叉處,纖細的一雙腿交疊,盤條靓順的身姿曲線一覽無餘。
車內一向升着隔板,司機從不多留心雇主家事。
密閉空間裏,有一淡一雅兩種氣息緩慢交織。
終究是一個先開了口:“旗袍是老爺子讓人送來的?”
溫臻:“對,早上梁阿姨送來的。”
晏朝聿擡手摁了下鼻梁:“其實不喜歡的話,可以拒絕。”
溫臻有些不解地擡睫看他:“我沒有不喜歡。”
晏朝聿半掀眼皮,視線落在她臉上半晌,他的聲線一貫好聽,沉金冷玉中含着一點笑瀾,喚她的名字:
“臻臻,旗袍很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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