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認親
認親
第35章
陽春三月。
山外已到處是片春耕前的忙碌情景,九方山內卻依舊春寒料峭,冬日仿佛還沒過去。
但對巒周兩家人來說,再難以忍受的寒冷今日都好似被喜事沖散,大人們早早就開始忙碌起幾個孩子的拜師禮。
巒武穿着身嶄新的寶藍色袍子,平日裏總紮成個辮子的頭發也規規矩矩束好,巒星河還專門雕了支三足頭像的木簪用做裝飾。
這麽一裝扮,還真像個溫文爾雅的富家小少爺。
錢氏一遍又一遍囑咐着長孫在書堂之上要聽夫子的話,切不可淘氣惹父子不喜等等……
巒武笑着一一應下,性子好得巒星河都不由回頭看了好幾眼。
等一行人收拾妥當,坐船到達東碼頭,已是午時之後。
周家麥芽應該來過許多次縣城,船剛靠岸就跟猴兒似的跳了上去,氣得周老大站在船上吹胡子瞪眼。
“花了一兩銀子才做好的新衣,若是掉入水中,今日這學堂就不用再去了。”
特別是回頭看到巒武斯斯文文地坐在船艙中,乖巧又聽話,半點心浮氣躁都沒有,更是覺得手奇癢無比。
羅掌櫃介紹的私塾距離碼頭有些遠。
一行人得走上小半個時辰,穿過大半個縣城,才來到魚龍混雜的城北。
夫子姓于,是個剛過而立之年的年輕書生,不知怎的,竟會将學堂開在這樣一處三教九流皆會出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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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中人來人往,不時經過的彪形大漢随便一掃巒星河幾人,周老大就吓的一個激靈。
“星河,此地……此地真有私塾?”
終于,走到處人少的地方,他忍不住擔憂地問起。
此處實在不像是能讓人安下心來讀書的地界兒,反倒是更擔心沒定性的孩童跟着學壞。
“那不就是?”巒星河笑眯眯地指了指巷子深處一座青牆黑瓦的院子,接着又問道:“你們可瞧出有何不同?”
周老大搖頭,似是想看遠處正在吵甚又害怕,眸光一直閃閃躲躲。
麥芽随他爹,就是更加傻大膽,傻呵呵地撓着腦袋,不開口則以一開口便是語出驚人。
“這裏有好多姑娘,長得都比我娘好看。”
“臭小子!”周老大沒忍住給了自己兒子後腦勺一掌。
“你們看。”
就在這時,巒武驚喜地指着學堂道:“每個人經過私塾時都會放慢腳步,而且這條巷子裏沒有打鬧的孩童。”
私塾所在的巷子很寬,但與另一條巷內來來往往的人群不同,這裏好半天才走過兩個沖天辮小童。
孩子經過私塾時故意放慢腳步,直到出了巷子才嘻嘻哈哈跑遠。
巒星河笑而不語。
這于夫子不細查還真不知道原來是位能文能武之輩,當年若不是游學路上路見不平導致臉受傷留下疤痕無法再向上科考,絕不會只止步于秀才。
但于夫子并沒有半點氣餒,多年游歷歸來後,在縣城最混雜之地開了間私塾。
這裏的百姓如此尊重他,并不是因其讀書人身份,而純粹是挑釁找麻煩的人都被打怕了。
不消幾個月,大家提起這位夫子便是又懼又敬,不敢造次。
有學識、有膽魄、有能力、有心計。
遇上這樣一位夫子給孩子啓蒙,巒星河自是十二萬分願意,哪怕于夫子并不像羅掌櫃所說那般性子溫和。
“走吧,拜師去。”
沖還在發愣的幾人招招手,巒星河正了正衣襟,搶先扣響院門。
三年後。
草本堂。
“這幾年都多巒老弟,我草本堂的生意越來越好,今年老夫也有顏面拿賬本回複東家了。”
“羅掌櫃說哪的話,我也掙錢了不是。”
“是老弟仗義,就是別家出高價你也沒動搖過,要不是你,城中百姓怎會知我百草堂有許多別家沒有的草藥。”
三年前不過一次随心之舉,沒想到竟讓這間瀕臨倒閉的醫館又重新變得忙碌起來。
巒星河每日來接孩子下學都會帶些藥材來賣。
每日一背簍,大半普通草藥中摻雜着兩三種珍貴藥材,有些他行醫多年來甚至頭回見過。
那些藥材只生長在終年不見光的深林中,一般采藥人根本沒那個膽量進入深山,巒星河卻像是來去自如般時不時拿出些驚喜。
許多藥材送往都城本家藥鋪,連府中大掌櫃都要尋禦醫來甄別,才能斷定此種藥材究竟是不是巒星河所說的那種。
思及此,羅掌櫃又不由好奇地問上句:“巒老弟真不會醫術?”
“星河老弟确實不懂醫術,去年他家二小子發高熱,不是連夜送到您醫館來診治的嗎?”
一直如隐形人般沒甚存在感的周老大忽地開口。
“那倒是。”羅掌櫃嘆氣,不知是可惜還是慶幸。
“天色不早,我也該去接我家大小子,羅掌櫃……”巒星河撩袍起身,朝對方拱手告辭。
周老大也有樣學樣,僵硬地甩了甩袍子下擺,憨笑拱手。
“快去吧,快去吧,改明兒好好喝一杯聊聊。”羅掌櫃并未起身,只笑呵呵地朝兩人擺手離開。
三年時光,百草堂起死回生,這兩人也好似完全變了個樣。
猶記得第一次見時,巒星河穿着身短褐,一副兇神惡煞的面相,只站在那便知是個獵戶。
可如今,着寬袍,發髻梳得一絲不茍,好像連面相都跟着變得溫和不少,連帶着身遭那漢子也似是變了個人。
不過……
一想到兩人每日賣草藥所得的銀子,羅掌櫃又覺得自己實在多慮。
別說是一身衣裳,就是要在縣城裏買座兩進宅子,恐怕巒星河都拿得出。
出得藥鋪,遠遠就瞧見巒文和周家二小子正蹲在蛐蛐攤前,一通指手畫腳。
孫永就文靜得多,彎腰提着表哥的衣擺,小聲地提醒:“舅舅說咱們要去拜師,表哥別将衣裳弄髒了。”
“沒事沒事,拍拍就成。”小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圈,又俯下身去專心聽蛐蛐叫:“柱子,我覺着這只蛐蛐最厲害。”
“周柱!”
一聲爆呵,只見蛐蛐攤前立即跳起個黑瘦少年,做賊似的四處張望,最後終于尋到了怒氣沖沖朝他走來的周老大。
罵着不知從哪學來的“玩物喪志”邊上前扭住周柱的耳朵。
“爹。”
“舅舅。”
知道做錯事的巒文撓着腦袋傻笑,孫永張開雙臂朝巒星河沖來。
穩穩抱起孫永,巒星河伸手摸了摸後背,後背果然一片濕熱,五歲多的孩子抱在手上,還趕不上只小羊仔的重量。
與同齡的巒文一相比,看上去就跟三四歲的幼童般矮小。
這孩子在娘胎裏就缺少營養,加之出生連母乳都沒吃到幾天,吃了許多補藥都好像于事無補。
“走吧,阿武該下學了。”
巒星河并未責怪,孩子貪玩乃是天性,他還嚴肅到連天性都要阻止的地步。
但傻兒子明顯沒接受到好意,傻乎乎地沖上來抱着他大腿仰頭道:“爹,兒子很厲害的,一聽就知道哪知蛐蛐是将軍。”
巒星河:“……”
“我跑得特別快,以後也能當将軍。”
“爹,我以後要帶着三足去當将軍,打跑壞人,保護咱家。”
“奶奶說我個子太矮,不能當将軍,我還是得多吃些肉,再長高些。”
孩子天馬行空的想法讓巒星河一句話都接不上,最後巒文自己以個頭還太矮作為結束,終于停止了念叨。
這一停下,于夫子的私塾也已近在眼前。
叩叩叩——
敲門聲剛落,院裏便立即傳來巒武邊回應邊往疾步走來的響動。
“大哥,是我巒文。”
好些日子沒見到大哥,一聽到哥哥聲音,巒文高興地直蹦跶,一路上小身子就沒消停過。
巒星河有時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養了個話痨。
嘎吱——
門被打開,兩兄弟激動地抱在一起,又喊又叫地嚷嚷半天。
忽然,很輕的一聲咳嗽聲響起,巒武似是人一棒子敲醒,打了兩個擺子後立即也跟着猛咳兩聲。
“爹,周叔,老師早已在書房等候多時,你們随我來。”
十一歲的少年,少了山中烈日灼曬,皮膚變得白淨細膩,使得孩子原本的五官更加突出
舉手投足之間半分曾經的影子都不再見,活脫脫是個唇紅齒白的俊俏少年郎。
巒星河伸手輕拍巒武的後背,小少年露出個狡黠的笑意,眼睛亮得宛若星辰。
“于夫子。”
“嗯,來坐吧。”
後院竹林下,坐着個一襲白衣脫塵出世的年輕男子,随意靠坐的姿勢閑适慵懶,左手捏着的酒杯酒香濃郁。
半束長發只插着支白玉簪,長發一些垂在身後,一些則被微風吹得随風飛舞着。
三年中無數次見于夫子,巒星河每回都要感嘆聲美男子。
一條長疤從鼻梁到嘴角,也絲毫沒減少其俊美,反倒是給其灑脫氣質增色不少。
巒星河按照于夫子所指的地方坐下,這才瞧見竹林裏正在罰蹲的周麥芽。
周老大一凜,臉變得更黑了幾分。
于夫子懶懶地掃過他一眼,這才朝竹林擺了擺手:“明日再接着懲罰,現在過來吧。”
“是,老師。”周麥芽抹了把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挪到于夫子身後站好。
這幾日于夫子身子不适,巒星河特意讓巒武留在私塾中服侍,看神色,身子已恢複得差不多了。
“這就是你家的兩個小子。”
巒星河走神的片刻,于夫子已然打量過今日将要拜師的三個孩子。
孫永吓得半邊臉都躲在巒星河身後,周柱和他大哥一樣傻大膽,盯着自己挨罰的哥哥笑得眉飛色舞。
最後掃過的巒文倒是令于夫子眼前一亮,孩子與之直視,甚至眸光中還透露出幾分審視之意。
“你叫什麽名字?”
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點,巒文立即竹筒倒豆子似的自報家門,甚至連能和羊打架也說了一番。
于夫子聽得眉眼含笑,頗有興致地讓他走上前去,專門探了探巒文的身骨。
“是個練武的好材料,日後就跟着我讀書習武吧。”
“那我能和我大哥一樣叫您老師了嗎?”
“阿文。”
巒星河很想捂住傻兒子的嘴,于夫子倒是絲毫不介意那許多規矩,大笑着揉了把巒文的腦袋,點頭應道:“可以。”
“夫子那您看我家老二。”
聽到于夫子主動開口收弟子,周老大有些着急,忙不疊将兒子往前推了推。
于夫子輕輕點了點頭,又道:“都會收下。”
幾句話間,巒武已去廚房端來了新泡好的茶水出來,似是做過千百遍般将于夫子杯裏的茶倒掉,換上溫熱的新茶。
于夫子這才端起茶盞抿了口。
“于某教過這麽多孩子,其中只有阿武最心細,知曉為師脾胃不調,喝不得冷茶。”
說這話時,眸光嗖嗖射向哭喪着臉使勁捶自己胳膊的周麥芽。
周麥芽:“……”
巒武嘴角抽動,其實很想說出實情。
不是他心細發現,而是每回茶水一冷老師便會板臉,看得久自然尋摸出意思來了。
這話巒星河沒法接,将孫永攏到身前後,歉意地朝于夫子拱了拱手:“巒某今日前來,給兩個孩子拜師只是其一,其實還有件事打算麻煩老師。”
“但說無妨。”
“過些日子,我要去一趟都城,這一來一回恐怕得小半年,我打算帶着孩子們同去。”
于夫子也不問作甚,只是淡淡點頭。
“爹,咱們去都城作甚?”巒武焦急地扒拉着巒星河的手臂,更多還是激動。
“星河。”周老大有些吃驚。
“那我先跟爹去都城,回再來拜……”巒文話還沒完,巒星河及時捂住了他的嘴,幹笑着沖于夫子繼續道:“此去乃是處理些家中私事,處理完便會回來。”
确切的說,此去主要是處理兩個孩子與呂家之間的事,是否認親将取決于此行結果。
呂家……
便是當年将曾氏姐弟送往曾家坡的人家。
鶴頂紅監視三年,終于等到,不死心的呂家又派了人入村悄悄尋找,這回根本就沒驚動曾家坡的人。
來人是一隊玄衣男子,身形輕逸,兩人高的牆頭對他們來說如履平地,加之其腰間統一的木牌标識,更加堅定了巒星河對這家人出身不簡單的猜測。
許是上回趙婆子說漏嘴的事讓曾家坡村長知曉,村裏上下都被重新警告一番,完全統一了口徑。
玄衣侍衛是來尋人,又不知主子早被其磋磨而死,最後得到與上回相同的早夭答案後,回到鎮上便立即将消息送回都城。
而他們則在縣城中等候主子的回信。
這期間,巒星河抓住時間,尋到侍衛們歇腳的客棧,直接挑明身份。
他倒要看看,能不能給兩個兒子尋到門什麽驚天動地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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