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Chapter.10

Chapter.10

郁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腦袋似有一瞬的空白。

他盯着天花板出神,很快便用餘光捕捉到了一抹身影。

側過頭,眼風掃向飄窗,梁絮白正靠坐在那兒閉眸小憩。

窗簾遮住了晨光,将他的身影襯得朦胧含糊。

郁楚微感惶惑,直到神緒回籠,他才漸漸想起自己懷孕的事。

怪誕不經,荒謬絕倫,任誰聽了都會震撼。

他用手捂住臉,努力把苦澀壓回去,直到整理好情緒之後,才起身前往衛生間洗漱。

近來妊娠反應明顯,再加上天氣與工作的雙重影響,讓郁楚瘦了一大圈。

薄肩纖腰,膚如白玉。美則美矣,卻難掩脆弱。

他與鏡中的自己對試着,恍然有種面對陌生人的錯覺。

郁楚機械地刷完牙洗完臉,全然不知自己在裏面待了多久,出來時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與候在門口的梁絮白撞了個滿懷。

梁絮白扶住他,語調有些擔憂:“郁楚?”

郁楚擡眸,對上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他微微愣怔,旋即不露聲色地掙脫開:“梁總神色疲憊,早些回家休息吧,我也要趕去劇組了。”

“暫時先不去劇組好不好?”梁絮白和他商量着,“你現在的身體狀态不适合高強度的工作,我二哥說了,孕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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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總!”郁楚疾聲打斷他的話,胸膛起伏得越來越明顯,“我是男人,不可能懷孕的!”

梁絮白愕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郁楚的神情逐漸變得決絕,他才明白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郁楚抿了抿唇,聲音帶着兩分不明顯的顫抖,“雖然你也是孩子的父親,但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決定,我想做回一個正常的男性。”

他說,“所以,我不能留它。”

也許“孩子”對于大多數已婚人士來說是幸福的結晶,然而于他和梁絮白而言,無疑是一顆伊/甸/園的毒果子。

他們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侶戀人,而是因一杯有藥的酒稀裏糊塗滾了一夜的露水情緣。

風過了,雲自然會散。

他們之間,注定不會有結果的。

大概早就料想到郁楚會做這個決定,所以梁絮白并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

他顧及到腹中的胚胎對郁楚的威脅過大,當下沒做任何猶豫,說道:“放心吧,手術的事我會安排好的。”

郁楚眸光翕動,語氣近乎平淡:“我希望這件事能保密,別讓任何不相關的人知道,包括後面的手術。”

梁絮白順着他:“我讓醫生簽保密協議的,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郁楚垂眸,鴉羽似的睫毛在這一刻細密地震顫,悉數撓在梁絮白的心尖。

他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空間霎時寂靜,只餘兩道深淺不一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良久,郁楚出聲,打破了這片沉寂:“我去劇組了。”

梁絮白面露難色:“孕早期不能劇烈運動……拍戲本就是很辛苦,你後面還有很多打戲,對身體的影響非常大。”

“我會小心的。”

“這不是小不小心的問題。”梁絮白皺眉,“你的身體情況特殊,如果——”

“咔——”話音未落,一道開門聲從客廳傳來,截斷了梁絮白的話。

兩人對視一眼後相繼走出卧室,便見奚曉曉提着幾只餐盒,一邊在玄關處換鞋一邊說話:“郁哥,我買了早餐,你快趁熱吃吧,劇組那邊叮囑你……嗯?梁梁梁總?”

雖然知道昨晚是他送郁哥回家的,但奚曉曉沒想過他會留宿在這裏。

杏眼瞪圓,滿是不可思議。

“我正好買了兩份早餐,梁總和郁哥一起吃吧。”她很慷慨地把自己那一份讓給梁絮白了。

郁楚似乎感覺不到饑餓,可是一想到要拍戲,便只能強迫自己吃點東西補充能量,以免再發生昨晚那樣的意外了。

他來到餐桌前打開外賣盒,裏面有小米南瓜粥、醬肉包以及豆漿和油條。

食物的香氣很雜,郁楚皺了皺眉,努力壓下胃部的不适,挑一碗稠粥開始食用。

梁絮白在他身旁坐下,見他小口小口地吃,不由寬下心,轉而拿起一只肉包,大口咀嚼着。

可是這樣的和諧氛圍尚未持續到一分鐘,就被郁楚反胃的動靜給打破了。

他甚至來不及奔向衛生間,便趴在垃圾桶旁嘔吐起來。

梁絮白吓得趕緊扔掉包子,疾步靠近,替他輕輕順撫背脊。

奚曉曉愣了愣,立馬倒一杯溫水遞給梁絮白。

餐廳裏回蕩着郁楚撕心裂肺的嘔吐聲,仿佛利刃削鐵,直擊另外兩人的心房。

他吐了又吐,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劇烈的生理反應在眼角蒙上了一層水霧,憔悴又破碎。

梁絮白眉梢颦蹙,握住水杯的手也在不知不覺間收緊,指節隐隐泛白。

他試圖說點什麽去安慰郁楚,可是嗓子竟如同被刀子割破了,半點聲兒也發不出來。

素來不懼天不懼地的梁三少爺,心裏沒由來地湧出了一股子害怕的情緒。

“郁哥……”奚曉曉并未發現梁絮白的異常,所有的目光都凝在郁楚身上,“昨晚檢查結果怎麽樣啊?你每天都這麽吐,總歸不是個辦法。”

郁楚一頓,身體猝然繃緊。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這是在孕吐,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奚曉曉。

一時間,竟有種兵荒馬亂的無措感。

梁絮白察覺到郁楚在緊張,于是主動開口對奚曉曉解釋道:“你郁哥有點貧血,沒什麽大問題,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奚曉曉緊繃的神經似是得到舒緩:“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昨晚郁哥把手機落我這兒了,梁導和袁老師他們打了好幾通電話過來詢問郁哥的情況。”

她後面又說了一些劇組的情況,叽叽喳喳,倒是将氣氛活躍起來了。

被這麽一折騰,郁楚的胃口所剩無幾,奈何今天的戲份很重,他只能強迫自己喝下半碗稠粥,然後動身前往劇組。

梁絮白欲言又止,但礙于奚曉曉在場,他不便啓齒。

“我送你們過去。”梁絮白抓一根油條在手裏,起身往外走,“正好有點事要找梁導商量。”

來到劇組,大夥都對郁楚的身體頗為關心,郁楚笑着解釋說自己輕微貧血,并無大礙,這才止住了衆人的好奇,叮囑他注意飲食。

眼下尚未開工,幾位導演坐在棚內閑聊。

梁絮白走近,與他們打招呼。

導演們對這位投資人非常客氣,紛紛起身與他握手。

梁絮白坐在副導演身旁,直入主題:“最近天氣太熱,容易中暑,上午十一點至下午四點之間可以不用開工,盡可能以大家的安全為主。”

“但是這樣一來就會拖延拍攝進度。”導演說。

梁絮白翹着二郎腿,食指在膝蓋上娴熟地敲打出節拍:“劇組經費管夠。”

“如果影響其他演員的檔期,相關補償也由我來負責。”

幾位導演目瞪口呆。

這大概是他們從業以來遇見過最體貼、最大方的資本家了,不僅每天給劇組送好吃好喝的,還讓大家抽出一半的時間休息。

簡直是菩薩臨凡,普度衆生。

心裏雖如此戲谑着,但幾位導演好歹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油條,對這位老板的心思也能摸出個一二來。

——聽說昨晚郁楚出事後,梁絮白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裏。

梁總來劇組探班的次數屈指可數,但他每次過來,幾乎都是和郁楚待在一起的。

圈內曾有消息透露,說郁楚當初之所以能和繁花順利解約,正是因為有神秘人相助,才爽利地拿出了三千萬的違約金。

現在看來,這位神秘人極有可能是梁大總裁。

郁楚的作風他們皆有耳聞,長得漂亮,又潔身自好,最容易招這種公子哥兒的追捧了。

梁大總裁高興了,給人砸錢買樂子,他們這群打工人跟着沾沾光享受享受,何樂而不為?

*

劇組已經安排妥善,接下來便是手術相關事宜。

給二哥打電話之前,梁絮白坐在公寓衛生間的地板上抽了兩個小時的煙。

他已經有好幾年沒碰過煙了,初嘗時滋味并不好受,苦辣的煙絲一寸寸侵入肺腑,熏得他嗆咳連連。

連抽好幾支後,他才逐漸适應了這個味道。

身旁的煙蒂堆積如山,梁絮白煩操地掏出手機,撥通號碼,點開擴音。

梁宥臣的聲音沒多少溫度,泠泠然,比山泉還要凜冽:“什麽事?”

梁絮白仰面吐出一蓬煙:“下午有時間嗎?咱倆出去喝兩杯。”

嗓音被香煙染透,沙啞得不成調。

梁宥臣微钲,反問道:“你嗓子怎麽了?”

“抽煙抽的。”梁絮白掐滅煙頭,态度變得跋扈蠻橫,“喝不喝?”

梁宥臣罕見地沒和他唱反調:“地址發我手機裏,下班後餐廳彙合。”

兄弟倆約在一家中餐廳見面。

梁絮白出門之前洗過澡,但身上還殘存了一股子煙草的味道。

梁宥臣瞧他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樣,又瞥了瞥那頭張揚的紅發,不禁失笑:“我若是把你這副鬼樣子拍下來發到群裏,爺爺肯定樂得合不攏嘴。”

梁絮白橫他一眼,默默喝了口濃茶。

“說吧,找我做什麽。”梁宥臣也不逗他了,開始切入話題。

梁絮白一面斟酒,一面說道:“郁楚要打掉孩子,麻煩二哥幫忙安排一下。”

聞及此言,梁宥臣并不感到意外,畢竟從昨晚郁楚的反應就可以看出,他是不會接受這個孩子的。

這樣的消息落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其反應也不過如是。

梁宥臣端詳着弟弟,斟酌幾秒後說道:“國內目前只有聖娅的柳醫生和鄒主任參與過男性剖宮産手術,如果要做這個手術,得請她們出面才行。”

那份手術錄像他看過,當初孕夫在手術臺上突發了羊水栓塞,整個手術過程比普通剖宮産要嚴峻,幾乎是九死一生。

而且無論是開腹人/流手術,還是剖宮産手術,都險象環生。

孕育出一個生命不容易,拿走一個生命也不容易。

梁宥臣淺飲一口,并未勸慰,而是說道,“如果你們已經決定好了,我就去聖娅那邊聯系鄒主任和柳醫生,盡量在十周之前做手術。”

梁絮白一頓,接連飲下好幾杯烈酒。

喉結滑動,緩緩吐出一句話:“決定好了。”

須臾,他又給兩人的杯中續滿酒,用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子望着兄長,“無論如何,請務必保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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