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Chapter.21

Chapter.21

郁楚這幾日陷入了昏睡狀态,其間也斷斷續續醒來過,但左不過清醒片刻,很快又睡過去了。

他依稀感知到自己接受了很多檢查,偶爾還會有人在耳畔說話。

可具體說了些什麽,他一個字也未能聽清。

夢境依舊頻繁侵擾,似真似假的幻影攪得他不得安寧,每每醒來必是冷汗涔涔。

眼下剛過了零點,郁楚自夢中驚醒,偌大的卧室裏只有一盞壁燈在工作,光芒清幽,但足以映出他滿頭的冷汗。

梁絮白趴在床沿睡得正熟,紅色的額發覆在郁楚指尖,手指收縮時,能激起一陣細微的癢意。

郁楚側眸瞧去,适才發現自己的手背上貼着一份留置針,床頭還挂着小半袋葡萄糖注射液,整條手臂因液體流入血管而變得冰冷透骨。

他輕輕挪動手臂,動作時指尖掃過梁絮白的發梢,後者“噌”地一下擡起頭,用迷朦的、布滿血絲的眸子盯着他:“怎麽了怎麽了?”

“……沒事。”甫一開口,郁楚的嗓音略顯沙啞,“我為什麽又在打吊瓶?”

梁絮白捏了捏鼻梁,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你這幾天一直在昏迷,各種檢查都做過了,但是一切正常,二哥只能給你打點滴維持體能。”

見他額間布有薄汗,便抽出紙巾替他擦淨,問道,“肚子疼?還是又做夢了?”

“做夢了。”郁楚應道,旋即緩緩摸向腹部,那裏依舊平坦瘦薄,瞧不出任何痕跡。

“孩子沒事,出血也止住了,但仍需要卧床靜養。”梁絮白的目光落在他的腹部,轉而又道,“這幾日劇組上下以及你的經紀人都詢問過你的狀況,他們很擔心你。”

郁楚眉心堆疊,語氣裏盡是無奈:“可我就是個拖油瓶啊。”

梁絮白:“你已經非常努力在證明自己了,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會有更好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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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讓郁楚懷了孩子,以至于郁楚鎮日裏郁郁寡歡,身體也備受拖累。

郁楚莞爾一笑,似乎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你最近是不是沒有休息好?快睡覺吧。”

梁絮白執拗地坐在床前沒有動,直到那袋葡萄糖液體輸完、他拔掉針管并将留置針卡上,方才踢掉拖鞋爬上床躺在郁楚身旁。

已有好幾日沒怎麽休息過的梁絮白,這會兒竟沒什麽睡意了。

他聽着身邊人清淺的呼吸聲,說道:“楚楚,編劇那邊打算改改劇本,你的戲份會有一些大的變動,最後可能要走BE線。”

郁楚對此并無任何異議。

“綜藝那邊我給你也請了假,後面兩期他們會選人暫代你。”

“謝謝。”

半晌,梁絮白側過身面對着他:“還難受嗎?”

郁楚緩緩搖頭。

梁絮白又問,“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郁楚淡淡一笑:“不餓,你快睡覺吧。”

梁絮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亦未再開口,不多時便睡過去了。

自這晚之後,郁楚的精神狀态大有改善,白日裏不再昏睡,三餐也能正常進食一些清淡的食物,因此梁宥臣便免了他每日的點滴能量,但依舊需要注射黃/體/酮。

這日,梁宥臣給他打完保胎針,說道:“你的身體目前已經恢複正常,打完這針後續就不用再注射了。眼下妊娠已滿十二周,可以建立孕期健康檔案,順便把NT也做了。”

NT即胎兒頸項透明層厚度,通過超聲波測量胎兒頸部後組織內積聚液體的厚度,以此推測胎兒是否存在21-3體綜合症、先天性心髒畸形、先天性膈疝以及致死性骨骼畸形等。

通常許多醫院為孕婦建檔的前提條件是需要有一份正常的NT檢查結果,無論郁楚後期要不要這個孩子,至少在手術之前,應确保每項檢查都落實到位。

郁楚點頭應下,旋即問道:“那我現在可以正常工作了嗎?”

“理論上來說是不可以的。”梁宥臣道,“如果只是錄制生活類的綜藝,或者文戲,這些基本沒問題。但孕期最好避免劇烈運動,比如拍攝打戲或者吊威亞,就算是孕中期也有很大的危險。”

郁楚蹙了蹙眉 ,一時沒有接話。

《荊棘之夜》編劇更改之後的劇本他已經看過了,目前整部劇也到了收尾階段。

經過編劇大改,原本應該有he線的男二號洛衍,在與蘇夜抓捕郭鳴一以及幕後boss之一的監察委時不幸犧牲,在十六集時就領了盒飯,所以郁楚後續的戲份并不多,這對他來說确實是一件好事。

但是程影帝的那部電影馬上就要開機了,他在裏面飾演了一位偏執悲情的反派,雖然不需要像《荊棘之夜》那樣頻繁拍攝打戲,但也會有好幾個吊威亞的鏡頭。

他想好好工作,又擔心再次出現因戲受傷的情況,不由犯難。

梁絮白瞧出了他的猶豫,安撫道:“沒事的,有我在。”

郁楚垂眸,輕聲應道:“我會注意的。”

此番先兆流産雖然将郁楚和梁絮白都折騰得夠嗆,但好在有驚無險,第二日的NT結果和血常規值都是正常的,超聲測值估測孕周約12w3d,非常順利地建立了健康檔案。

郁楚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總算能活動活動筋骨了。梁絮白這段時間因照顧郁楚堆積了不少公務,吃過晚餐後便溜進書房加班加點地處理文件,而郁楚則獨自來到了銀杏林散步。

暖白的路燈早在暮色來臨時便亮起來了,為靜谧的小徑平添幾許溫柔。

八月中旬的天氣依舊炎熱,但傍晚的銀杏林卻帶着幾分涼意。

晚風微微涼,攜來一陣淡淡的杏葉清香。

他坐在一處石椅上,仰面感受着這份難能可貴的安寧。

人在獨處時,大腦很容易放空,那些被藏在內心深處的渴求和欲望便會悄然滋生,如仲夏時的爬山虎,繁茂、肆意,在腦海裏紮根蔓延。

灰藍色的天空中懸挂着零星幾顆星子,與林中的秋蟬聲不謀而合。

郁楚的目光透過茂密的銀杏枝桠望向稀疏的星辰,思緒漸漸與那些夢境相連。

——兒時的仲夏夜、外婆的松子糖、酷暑裏的白糖罂,以及……那個曾出現過好幾次的,穿着粉色泡泡裙的小女孩。

那個女孩總是在夢中向他奔來,可那條路仿佛無止盡,他們誰都無法觸碰到彼此。

郁楚在石椅上發了許久的呆,直到夜色徹底來臨,他才漸漸回過神。

今日梁宥臣給他看的那份NT檢查報告單上,有一個黑白分明的影像。

經超聲所見,增大的子宮宮腔內明确可見一成形的胎兒,雖無法看清四肢,可是側面的身體輪廓卻異常清晰。

那是一個已經分化出頭、手、腳、軀幹的胎兒,有了“人”的形态,再也不是簡單的“胚胎”了。

從檢查出這個孩子那日起,距今已有六周左右的時間。

說長不長,說短亦不短。

郁楚很清楚地記得當初自己是如何果決地說出要打掉這個孩子的,彼時的他,完全無法接受自己的肚子能孕育出生命。

可是現在……

他竟然動搖了。

無論是妊娠期分泌的催産素、雌激素以及多巴胺讓他産生了與母性/行為相同的父愛,還是世界觀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改變,總而言之,他開始在意這個孩子的去留。

郁楚滾動喉結,艱澀地閉了閉眼。

夜風輕拂,銀杏林沙沙作響。

他擡手折下一枝銀杏,蒼翠欲滴的葉片在指腹上留下柔滑的觸感。

怔然間,餘光裏撞進一道颀長的身影,郁楚擡眸,便見梁絮白自小徑盡頭快步往這邊走來。

他穿着一件褐色的工裝褲,上身是無袖白T恤,兩手閑适地插進兜,依然是那副放蕩公子哥的模樣。

耳骨上的鑽石耳釘被路燈映出了斑駁的光澤,将他身上的那股子纨绔勁兒徹底凸顯出來。

男人緩緩走近,在郁楚身側坐下,長腿一伸,頗為恣意。

“再過兩個月,這裏就是整個渝城最漂亮的地方了。”梁絮白勾着唇角,語氣十分散漫,“到那時,滿地都是金燦燦的落葉,厚厚一層,踩在上面舒服極了。”

郁楚似乎已經預見了那樣的美景,眸光裏仿佛盛滿了金黃的色澤,頗為柔潤。

他淡淡一笑:“聽說你以前從不在這邊住,是因為這裏太過僻靜。”

梁絮白翹着腿,腳腕子一晃一晃的:“現在倒是體會到了僻靜的妙處。”

小坐片刻後,郁楚起身往回走:“我明天還要去劇組,得回去休息了。”

梁絮白放下腿,随他一同離去。

燈影綽綽,小徑清幽,銀杏的幽香浮蕩在空氣中,如同帶着甘洌果香的雞尾酒,雖不醉人,卻足以讓人沉溺。

這兒的銀杏頗有些年頭了,枝幹粗壯,葉冠繁茂,可見養護管理的強度一斑。

兩人走出沒多遠,梁絮白突然擋在郁楚身前,彎下了腰:“上來,我背你。”

“……”郁楚後退兩步,“不用。”

好手好腳的,幹嘛要人背。

梁絮白回過頭看他:“你身體剛恢複,還很虛弱,盡量少走一點路。”

郁楚語塞,過了好幾秒才說話:“我不虛弱,自己能走。”

說罷繞過他徑自往前走去。

但很快又被他攔住了去路。

郁楚妥協,旋即傾身,趴在他的背上。

梁絮白摟着他的膝彎,輕輕掂了掂:“又瘦了。”

郁楚将雙臂搭在他的肩頭,問道:“為什麽是‘又’?”

梁絮白開始同他細細掰扯:“我第一次在酒店抱你的時候,你還有點肉感,後來抱你去醫院,就覺得輕了許多,現在趴在我背上,簡直沒多少分量。”

第一次在酒店……那是正經抱人嗎?!

郁楚耳根子驟然發燙,不打算接他的話了。

梁絮白看不見他的表情,便自說自話,“二哥說你現在即将邁過孕早期的不适,妊娠反應會慢慢消失,等你恢複胃口的時候,我就讓阿姨每天都給你做好吃的補身體。”

頓了頓,又補充道,“你要是想吃我做的也行。”

郁楚“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他的話。

梁絮白大概把想說的都說完了,這會兒格外安靜。

他肩寬腿長,身姿綽約,後背的肌肉虬結有力,給人以莫大的安全感。

郁楚虛虛地握住他的肩,在柔和的夜風中輕聲開口:“梁絮白。”

梁絮白側過臉,用餘光看他:“嗯?”

身後之人只喚了他的名字,似乎就沒有下文了。

他放緩了腳步,問道:“是不是我走快了,你肚子疼?”

“沒有。”郁楚應了他的話。

“哦。”梁絮白轉過臉,不由加快了步伐。

這時,他聽見銀杏林被風吹出了沙沙的聲響,帶着一股子輕快的韻律,雅人心境。

而郁楚,便是在沙沙聲中啓了唇。

他說:“我想生下這個孩子。”

梁三兒期待的孕中期即将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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