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Chapter.47

Chapter.47

苦熬了兩天一夜,梁絮白終于在精疲力竭之前找到了郁楚。

梁宥臣告訴他,郁楚離開的時間和文辭回江城的時間吻合,他便打聽了一番。

起初文辭不願透露郁楚的下落,但梁宥臣把事情說得比較嚴重,不得已之下,文辭只好出賣了郁楚,但他并不知道郁楚的具體下落,只告知了一個大致的方向。

梁絮白勉強睡了四個小時,養足精神後馬不停蹄地趕往施州,開始在茫茫大海裏尋找被他珍藏在心尖上的人。

見到郁楚的那一刻,梁絮白只覺得有什麽東西正在腦海裏一點點地融化,然後逐漸填充他的眼眶。

緊繃的那根心弦無聲斷裂,在筋骨與皮肉上震出劇烈的痛感。

兩人在滾滾人潮裏遙遙相望,相顧無言。

許久之後,梁絮白邁開腿,大步流星地朝郁楚走去。

墨達樓的空中廊橋呈弧形,兩人的身高本就有差距,郁楚此刻站在斜坡下方,只能微微擡頭注視眼前之人。

梁絮白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疲态,用布滿血絲的雙眼凝視着他。

直到漂亮的青年垂下眼睑,梁絮白才開口說話:“走吧。”

他沒有說要去哪兒,郁楚也沒有問他想去哪兒,兩人就這樣無聲地并肩前行。

小城的中秋夜格外喧嚣熱鬧,打鐵花表演已經結束,此刻河道中央的舞臺上正在上演嫦娥奔月,吊着威亞的女演員在陣陣歡呼聲中飛向那盞象征月宮的巨型明燈,衣袂翻飛,婀娜動人。

竹筏和花船上載滿了客人,映着皎月的清晖徐徐蕩漾。

河道兩岸人群伫立,烏泱泱一片,仿佛看不見邊際和盡頭。

這個夜晚,注定是沸騰的。

郁楚此刻大腦比較混亂,他對這座小城還不熟悉,只能憑借記憶沿着來時路往回走。

梁絮白默不作聲地随他前行,洶湧的疲色早已将那股子纨绔勁兒給磨滅,只不過短短三日未見,便莫名多了幾分與他年齡相悖的滄桑感。

風情街上空的萬千燈盞明亮熾麗,只需擡頭一觀,便可瞧見印在上面的詩詞歌賦。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至今不會天中事,應是嫦娥擲與人。」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

“哥哥哥哥,要買燈籠嗎?”郁楚的思緒被一個穿着漢服的小女孩打斷了,她手裏提着幾只竹編燈籠,全是小兔子的形狀,精致可愛。

她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裏不斷詢問,但是願意為她停下來的人并不多。

見眼前這兩位戴着口罩的大哥哥停頓伫足,女孩立刻綻露出甜甜的微笑,“哥哥,這燈籠是我爺爺親手編織的,你要不要買一個呀?只要十塊錢!”

郁楚半弓着腰身,笑着說道:“好,我買一個。”

女孩遞給他一只燈籠,目光移向身後,又問道:“這位哥哥要買嗎?”

郁楚微微側目,餘光裏映出梁絮白兩手揣兜沉默不語的姿态,遂對女孩說道:“再給我一只吧。”

他買下兩只竹編兔子燈籠提在手裏,繼續往前走去。

民族風情街已經徹底被游客占領,人山人海、水洩不通。郁楚和梁絮白逆着人群走向客棧,其間梁絮白一句話也沒說,實在擁擠不堪時,他會擡手護一護身邊的青年,除此之外,再無旁的交集。

回到客棧時,老板娘正嗑着瓜子追《山居Ⅱ》最後一期,眸光裏映出一個染着紅頭發、身材高大威猛的人影,立刻用鼠标按下暫停,笑道:“找到你朋友了?”

走在前面的郁楚聞聲回頭。

梁絮白沒什麽表情地“嗯”了一聲,老板娘笑着對他們揮揮手,然後繼續觀看綜藝節目。

回到客房之後,郁楚插上房卡,漆黑的空間頓時被燈光照亮。

空氣中浮蕩着清幽淡雅的茉莉花香,隐隐有一股浸透心扉的力量。

郁楚仍舊提着兩盞兔子燈,他換好拖鞋,正打算開口問老板娘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便被一股重力遏住了雙肩,整個人被迫往後退,脊背抵在堅硬冰冷的牆壁上。

手臂吃痛,燈籠“噠”地一聲從指間墜落,在兩人的腳邊輕輕滾動了幾下。

郁楚忍着雙肩的疼痛與不适擡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盛滿了複雜的情緒,硬朗的面部輪廓在這一刻驟然繃緊,頸側青筋突突直跳。

梁絮白下颌微動,胸膛起伏異常明顯。

他的情緒已經抵達了臨界點,可是又無從發洩,只能由自己承受着。

須臾,梁絮白咬緊牙關,沉聲問道:“為什麽每次都要把我丢下?”

第一次在酒店醒來,他的身邊空蕩蕩的。

這一次醒來,他的身邊依然空蕩蕩的。

郁楚嘴唇微啓,欲言又止。

梁絮白的呼吸變得急重,嗓音如同磨砂紙擦出來的動靜,粗粝喑啞。

他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将折磨他好幾日的問題問了出來,“你一個人在外面,過得好嗎?”

郁楚垂着眼,小聲回應着:“還好。”

梁絮白倏爾一笑,語氣裏帶着幾分自嘲,“那你知不知道這三天我是怎麽熬過來的?”

郁楚頓覺心髒一緊,眼眶驟然泛紅。

他滿懷愧疚地擡起手,掌心柔柔地覆在梁絮白的臉頰上,用指腹顫顫巍巍描摹男人的面部輪廓。

他的眼窩深陷了幾分,眉骨也更加突出了。

似乎……瘦了不少。

梁絮白縱然有天大的怨與怒,也在這一刻化為了烏有。

他輕輕握住郁楚的手,用唇瓣去觸碰他的手心,帶着虔誠與愛戀,難舍難離。

良久,他展開雙臂把郁楚攬進懷裏,釋放出全身的疲意,“楚楚,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但是我現在真的快撐不住了,等我睡醒再慢慢跟你解釋好不好?”

郁楚點頭,輕聲應道:“好。”

梁絮白洗漱之後便爬上了床,身體剛沾上被褥,眼皮就已合攏。

窗外喧嚣不止,貢水河上的歌舞仍在繼續。

為了讓他睡個好覺,郁楚将木質的窗棂輕輕拉上,将所有喧嚷聲隔絕在外。

梁絮白的出現給了他莫大的沖擊,他沒想過梁絮白會執着地尋他,更沒想到這麽快就被找到了。

縱然是文辭把自己的行蹤透露給了梁絮白,然而施州這麽大,他又是臨時起意來到這座小縣城,即便要找,也沒那麽容易。

雖不知道梁絮白究竟用了什麽方法找到這裏來了,但是僅憑這一身披星戴月的疲态便知他遭了不少罪,郁楚沒有理由不在意,更沒有理由不去關心他。

眼下沒有睡意,郁楚便将另一張電話卡插入手機裏,并切換回原來的微信賬號。

賬號登錄上的那一瞬間,有無數條消息彈出來,讓界面短暫地卡頓住。

除了郁湘、奚曉曉、袁殊、沐蓉之外,當屬梁絮白的消息最多。

「楚楚,你快回來好不好?有什麽事我們當面說清楚。」

「你現在懷着寶寶,不要亂跑,會很危險的。」

「開機之後給我回一個電話可以嗎?我想聽一聽你的聲音,确認你是否安全。」

「如果我惹你生氣,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就算讓我跪搓衣板我也認了,但是不能離家出走。」

「我很需要你和小葡萄,快回來吧。」

「已經淩晨了,你餓不餓?如果想煮東西吃,可千萬仔細點,別再把手燙傷了。」

「楚楚,我好像失眠了,睡不着。」

「你到底在哪裏啊?」

「小白看不見你,都不願意吃東西了,昨天一整天滴水未進,精神恹恹的。」

「給你一天的時間,如果再不回來我就真生氣了[發怒]」

「楚楚,我來施州了,如果我能在三天之內找到你,你就乖乖跟我回去,以後不許再鬧脾氣了好不好?」

「我剛剛差點進局子了,酒店前臺報警,說我是流氓黑.社會,如果真留了案底,以後會對小葡萄有影響。」

「楚楚,我好累,你到底在哪裏啊?」

最後這條消息是今天下午三點四十五分發過來的。

郁楚鎖上屏幕,指尖劇烈顫抖。

良久,他壓下沸騰的情緒,動作輕盈地躺在梁絮白的身旁,就着床頭暖黃的壁燈光芒,一錯不錯地凝視着他。

自離開渝城那日起,郁楚就下定決心要忘掉兩人之間的事。

他用了兩天時間來調整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偏偏又被打鐵花給勾起了回憶。

他曾想過,梁絮白給他花錢、他陪梁絮白上床,其本質與包養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如果非說有,那就是梁絮白願意花心思逗他開心。

但是後來他又不斷地麻痹自己,認為他們之間與“包養”或者“潛規則”不太相同,畢竟梁絮白當初投資他的目的是賺錢,等過了這陣的新鮮感,一切就結束了。

直到後面梁絮白頻繁地與他做.愛,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只是這位爺圈養的金絲雀。

然而現在……

郁楚握住梁絮白的手,輕輕貼在頰邊,借着他掌心傳來的溫度緩緩合上了雙目。

到了三更天,梁絮白忽然被夢魇絆住,不停地喚着郁楚的名字,郁楚叫不醒他,只能把他緊緊抱住,一聲接一聲地安撫,告訴他自己就在這裏,哪兒也沒去。

許是安撫奏了效,梁絮白逐漸平靜下來,在睡夢中本能地摟住郁楚的腰,不給他任何逃走的機會。

翌日清晨,郁楚從梁絮白懷裏醒來,見對方還在熟睡,他沒有打擾,小心翼翼地拿開圈在腰間的手,然後起床洗漱更衣。

估摸着梁絮白一時半會兒醒不來,他不想獨自挨餓,便去樓下買了早餐果腹。

誰知回來時竟發現梁絮白坐在床頭發呆,眼眶微紅,神色冷厲,俨然是生氣的模樣。

“怎麽了?”郁楚将打包的早餐放在茶幾上,走過來在他身側坐定。

梁絮白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幾秒後展開雙臂将他擁入懷裏,啞聲說道:“我以為你又跑了。”

郁楚一頓,旋即笑道:“小葡萄餓了,催我去覓食。”

聞言,梁絮白總算一掃片刻前的陰翳,将注意力挪向他的腹部。

寬大的手掌隔着衣料輕輕觸摸隆起的線條,問道 :“葡萄這幾天乖不乖,有沒有鬧你?”

郁楚搖了搖頭:“她很乖,沒有鬧,只是晚上睡覺前有一點調皮,平時都很安靜。”

梁絮白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說道:“我沒有睡夠,還想再睡會兒。”

“吃完早餐再睡。”郁楚試圖推開他,然而未果。

“不想吃。”梁絮白開始耍賴,“你陪我睡吧,不然一會兒你又該跑了。”

郁楚無奈一笑:“我不跑。”

梁絮白:“那你也得陪我。”

郁楚覺得他有些不可理喻,然而昨晚被他鬧了一通,确實沒有休息好,于是去衛生間刷了牙,轉而在他身側躺下:“陪你,這下可以了吧”

梁絮白興高采烈地把他圈進懷裏,再嚴嚴實實摟住,這才安心入睡。

下午兩點左右,郁楚被一陣胎動揣醒,他拍了拍梁絮白的手臂,半夢半醒地說道:“梁絮白,你女兒餓了。”

梁絮白豁然起身:“我讓張姐準備飯菜。”

郁楚:“……睡了十六個小時,還沒睡醒?”

目光環顧一圈後,梁絮白總算清醒過來:“你等一等,我去買飯。”

他動作麻利地離開房間,不多時便提着幾只餐盒返回,裏面盛裝的全是郁楚愛吃的家常小炒。

吃飯時,梁絮白不禁開口:“楚楚,跟我回去吧,你住在這裏諸多不便,我都沒辦法照顧你。”

郁楚夾了一塊糖醋排骨,用筷子撥弄着軟爛的肉:“這兒挺好的,小城煙火氣十足,青山綠水,非常養人。”

梁絮白輕嘆一聲,說道:“你之前給我留的那句話,是因為我經常和你……是因為我經常纏着你,所以才會讓你覺得我只是迷戀你的身體,對不對?”

郁楚默默吃進排骨,沒有應聲。

梁絮白對此作出了深刻的反省,“這件事确實是我不對,我以後一定會克制的。”

郁楚依舊沒有出聲,靜候他的下文。

很快,梁絮白笑了笑,又道,“我那兩個哥哥總說我這張嘴欠得很,不招人喜歡,後來在你這兒得到了印證,我這嘴确實欠,總你惹生氣,甚至把你氣得離家出走了。

“我這個人粗糙慣了,不太會表達什麽,但是請你相信,當初慈善晚宴第一次與你相遇時,我就被你吸引了。

“也許在你看來,我們之間是從一夜情開始的,所以這份感情并不純粹。但我想告訴你,即便咱們沒有喝下那杯酒,我也會想方設法地接近你、追求你。

“楚楚,你可知當初二哥說你肚子裏有個孩子時,我心裏是怎麽想的嗎?我心想,我他媽終于可以父憑子貴、老婆孩子熱炕頭了。直到他說出你懷孕的危險性時,我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不要父憑子貴,我要你安然無恙。

“之前你問我喜不喜歡你,我今天再次回答——喜歡,并且這份喜歡與其他任何因素都沒有關系,即便我非常下流地與你歡.愛,也僅僅是因為歡.愛的對象是你。”

郁楚埋着腦袋,眼眶發熱,五指用力地握緊了竹筷。

梁絮白靜默幾息,繼續說道:“還記得七夕那天我送給你的翡翠石頭嗎?其實它不是用來祛災辟邪的,而是奶奶留給我未來媳婦兒的見面禮。”

郁楚猛然擡頭,錯愕地看了他一眼。

梁絮白聳聳肩:“你說我耍小心機也好,無賴也罷,如今東西已經挂在你脖子上了,就不能輕易反悔。”

郁楚眼眶微紅,面頰也泛起了一層緋色:“我并不知道它是……它有這麽一層含義。”

梁絮白輕笑一聲:“七夕送的禮物本就意義非凡,你既然敢接,就得做好剖析這份禮物深層含義的準備。”

郁楚垂下眼簾,細聲說道:“那也你騙我的。”

梁絮白正色道:“可是你離開渝城的時候什麽都沒拿,唯獨帶走了這枚翡翠吊墜。你心裏有我,對不對?”

河風透窗而入,捎來幾分涼意。

郁楚的心髒仿佛被胸前那枚翡翠灼得發燙,以至于流向全身的血液都變得炙熱不堪。

梁絮白沒有追着問他要答案,仿佛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郁楚握着翡翠,正打算說點什麽,忙不疊想起老板娘昨天晚上說的那句話,問道:“你和這家客棧的老板娘認識?”

梁絮白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調轉話題,但也只能如實回答:“不認識。”

郁楚不解:“那她為什麽問‘找到你朋友了’?”

梁絮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因為我來到施州之後,把施州的每一家酒店、民宿、客棧、和賓館都跑遍了,不斷地向他們打聽是否有一個叫郁楚的人入住,有些前臺工作人員警惕性太強,他們把我當成不法分子,差點報警把我帶走。

“最後我在一家民宿打聽到了你的消息,民宿老板說你只待了幾個小時便退房離開了,我只能去周圍的縣城尋找。

“在這兩天一夜的時間裏,我連眼皮都沒敢眨一下,跑了三百多家賓館酒店,去了三個縣城尋找你的蹤跡。

“昨天晚上在國道上駕駛時,甚至因為太過疲勞差點把車開進山溝裏了,九死一生之際,我才陡然清新過來。

“好在老天待我不薄,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它又給了我希望,讓我在茫茫人海與你重逢。

“那個時候,我的腦海裏只閃過一個念頭——我要擁抱你。可是我好疲憊,我已經沒有力氣走向你了,直到一片鐵花在你身後炸開,我才重新活過來。”

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郁楚胸口窒悶不堪,眼眶早已被水霧浸染。

他膽戰心驚地、後怕地捂住面頰,任由淚水從指縫裏肆虐淌出:“對不起,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梁絮白來到他身旁,輕輕擁抱着他,“是我沒有給足你信任和安全感,是我讓你誤會。”

他緩緩屈膝,在郁楚身前蹲下,替他拭淨臉上的淚水,“楚楚,以後不要離開我了好不好?”

郁楚擡手抱緊他,把臉埋進他的頸側,胡亂地點頭:“好。”

本來想加更的,奈何手速不夠。先貸款加更400字,尾款後面再補(狗頭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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