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Chapter.46
Chapter.46
農歷八月十四,梁氏上下需要回北方祖宅祭祖過節。
早上八點,梁宥臣奉老爺子的命令前來清月灣通知弟弟收拾東西準備啓程。
梁絮白昨晚熬了個通宵,直至淩晨五點才撐不過去小眠片刻,甫然聽見開門聲,他幾乎是本能地從床上驚坐而起,眼未睜開,嘴已率先喊出聲:“楚楚!”
房門開了又合,梁宥臣步伐沉穩地來到床前,無框眼鏡将他的五官襯得格外冷厲。
“二哥,你怎麽來了?”梁絮白的眼底布滿血絲,情緒從高山跌入谷底,嗓音也沒了方才的氣勢。
梁宥臣神色平靜,語調卻帶着幾許無奈:“爺爺讓我過來接你,咱們中午就出發了。你昨晚沒睡?”
“睡了一會兒。”梁絮白重新躺回床上,“跟爺爺說一聲抱歉,今年中秋我不回去了,等過段時間我再去祭拜奶奶。”
梁宥臣似乎對這個回答一點也不例外,他在床邊的凳子上坐定,擡手扶了扶鏡框,問道:“他為什麽要走?”
梁絮白撈起一個枕頭蓋住臉,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楚楚覺得我不喜歡他。”
梁宥臣頗為詫異:“你倆不是連孩子都有了嗎?”
梁絮白頓了頓,說道:“孩子的事……純粹是意外。”
“所以你真的不喜歡他?”
“怎麽可能不喜歡!”
梁宥臣蹙眉:“那他為什麽會覺得你不喜歡他?”
兩人的對話仿佛繞口令,令梁絮白頭疼不已。
床笫之事他不便說出口,即使這個人是最親近的兄長也不例外。
靜默半晌,他換了個說法:“楚楚認為我迷戀的是他的美色,而不是他這個人。”
梁宥臣抛給他一個問題:“難道不是麽?”
“……”梁絮白拉開枕頭,也不解釋,只疑惑地望向兄長,“我看起來真的像貪圖美色的人?”
“大差不差吧。”梁宥臣的臉上素來難以瞧見幾分情緒,此刻也不例外,“你趕緊休息,別把身體熬垮了。”
“睡不着,我打算去找他。”梁絮白坐起身,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梁宥臣睨他一眼,問道:“你準備去哪兒找?”
梁絮白:“湘州,他肯定要去找郁湘的。”
“他姐姐本來身體就不好,你覺得郁楚會傻傻地待在那兒連累她?”梁宥臣的聲音極淡,似乎沒有任何感情。
梁絮白皺了皺眉:“那我也得去找啊,總不能讓他一個人待在外面吧!郁湘是楚楚唯一信賴的親人,她肯定知道楚楚的下落,只要我死纏爛打,郁湘必然心軟。”
梁宥臣又給他潑了一盆冷水:“你以為你在演苦情劇,随便幾句話就能撬開別人的嘴?別忘了,你把人家弟弟的肚子搞大了。我若是郁湘,我絕對不會饒過你。”
二哥的話像一根鋒芒銳利的尖刺,毫不留情地将飽脹如氣球的情緒戳破,仿佛連最後一點慰藉也給他抹滅了。
“睡覺吧。”丢下這句話,梁宥臣起身往外走去。
梁絮白忽然開口,問道:“二哥,你是不是知道他的去向?”
梁宥臣腳步一頓,回頭嗆了他一句:“我和郁楚還不至于熟到這種地步。”
“二哥……”梁絮白一錯不錯地盯着他,猩紅的眸子疲态盡顯,“爺爺和大哥都在幫我找楚楚,只有你這麽淡定,還說風涼話奚落我,你肯定知道他的去向,對不對?”
“我今天早上才知道這個消息,來不及幫你。而且我的性格生來就這樣,天塌下來也淡定如斯。”
“你撒謊!”
見他如此着急,梁宥臣也不裝了,揶揄道:“你這腦子是什麽時候長出來的?”
梁絮白震愕:“你真知道楚楚的去向?!”
梁宥臣說道:“先睡覺,醒來我再告訴你。”
“你現在就說!”
“說了之後呢?你馬上開車過去找他,然後因為疲勞駕駛不慎出意外?”
梁絮白搖頭:“我讓司機開。”
“你聽我的,先睡覺。”梁宥臣語重心長地說道,“郁楚不是三歲小孩,他肯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撥雲見日的清爽感瞬間籠罩着整副身軀,消沉了一天一夜的男人總算在這一刻恢複了生氣。
梁絮白此刻精神抖擻,可是為了得到答案,他不得不再次躺回去,閉着眼強迫自己入睡。
晨光透過窗扉落入屋內,留下滿地燦金的碎屑。
窗臺上有兩盆茉莉,正開着今年最後的一茬花,有風吹來時,滿屋都是醉人的花香。
客棧老板娘早上給郁楚送來了一只小魚缸,裏面養着幾條肥嘟嘟的金魚,在綠油油的水藻裏來回穿梭。
老板娘念及他是個長租客,又孤身一人從外地過來,總得有什麽陪着才不寂寞,所以特地去花鳥市場買回幾條金魚送給他。
郁楚租住的這間房是整個客棧最豪華、最寬敞的,附帶一個半封閉的小陽臺,可在此處曬曬太陽,欣賞沿河的風景。
吃過早餐之後,他去縣城裏逛了一遭。
宣縣的城區比較老舊,近些年政府将開發地帶往外擴充,內城幾乎沒有多大的變化,街道狹窄、車輛擁堵、建築低矮古樸,與繁華的大都市略有不同。
這個季節的梧桐樹開始出現凋零的跡象,偶爾有風掠過,便會在滿樹的沙沙聲中震落幾片孤獨的梧桐葉。
雖說秋色寂寥,可是郁楚卻非常喜歡這個季節,他閑庭信步般行走在街道上,感受着小城的煙火氣。
今天是中秋節假期的第一天,游客們紛至沓來,為寂靜祥和的城市帶來幾分喧嚣。
前前後後逛了一兩個小時,最後郁楚帶回兩本嶄新的書籍、一盆純白色月季花、一杯熱奶茶以及一口單人電熱鍋,以便半夜醒來煮點宵夜填飽肚子。
郁楚将沙發抱枕放置在陽臺上的搖椅裏,然後拆開新書的塑料包裝,一邊喝奶茶一邊安安靜靜地翻閱書籍。
許是昨晚初來陌生環境未能安眠,抑或是方才逛了太久産生了倦意,郁楚的書本只淺淺翻了幾頁便開始犯困,他索性合上書蜷進搖椅裏,就着微涼的河風安然入眠。
也不知過了多久,擱置在膝上的手機忽然響鈴,将他從睡夢中喚醒。
幾秒之後,郁湘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了過來:“楚楚,你如果決定不來湘州和我過中秋,那我就叫上朋友去看《蒹葭》啦。”
文辭給她送了兩張舞劇的票,旨在讓她與朋友一起觀看,不至于孤單。
郁楚随口一問:“是男朋友嗎?”
“是我們語文組的同事,一個漂亮單身的妹子呢。”郁湘解釋道。
郁楚笑了笑,說道:“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旅程。”
郁湘與他打趣了幾句,忽而将話題引到他身上來:“對了,你要不要去江城玩兩天?正好這次《蒹葭》巡演就在江城,你陪我回學校看看吧。”
由于姐弟倆當初的高考成績都非常優異,報考師範專業可以免去四年的學費,所以郁湘和郁楚先後都報考了江城那所赫赫有名的師範大學。
後來郁湘學業有成榮歸故裏,擔起了教書育人的職責,而他卻中途離開校園踏進魚龍混雜的娛樂圈,開啓了另一頁篇章。
如果問他有沒有遺憾,那必然是有的。
本該在意氣風發的年華裏徜徉書海,偏偏命運作弄,把他送入了乖張圓滑的浮華世界。
那裏有至高無上的金錢誘惑,也有醉生夢死的眷戀癡纏。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連空氣裏都浮蕩着銳利的味道。
如果當初沒有離開學校,他便不會與梁絮白相遇,更不會……揣上一個孩子。
郁湘是他的親姐姐,自然知道他心裏的憾事,于是放柔了語調,問道:“楚楚,你有沒有想過返回學校繼續學業?”
青年蜷在搖椅裏,沉默不語。
郁湘又道,“你當初是為了我才棄學的,如今我的病情大有好轉,咱們姐弟倆的經濟危機已經解除,你如果不想留遺憾,可以——”
“姐,我沒有遺憾。”郁楚打斷了她的話,笑道,“可能曾經确實有一點遺憾吧,但是在娛樂圈待了兩三年,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無論教書還是當演員,對我來說都只有賺錢這一個目的。我已經離開學校兩年了,即使回去了也無法适應那裏的生活。
“所以姐,你不要把這件事當做你的心理負擔,我現在過得很好,有沒有那份學歷都不重要。”
電話那端的人許久沒有出聲,郁楚正欲開口時,卻聽姐姐說道:“楚楚,謝謝你。”
郁楚一怔,旋即失笑:“姐,你存心讓我難過是不是?”
“我沒有。”郁湘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你不來江城就算了吧,我和朋友在這邊玩幾天,三號再來施州看你,記得把你現在的住址發到我手機上,別讓我找不着人。”
郁楚應了一聲好,掌心輕輕貼在腹部,猶猶豫豫地說道:“姐,我……”
雖開了口,卻沒有下文。
郁湘耐心問道:“你怎麽了?有什麽事要跟我說嗎?”
腹中的胎兒漸漸長大,總有一天要瓜熟蒂落,他不想隐瞞姐姐,于是選擇坦白。
可他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久久未能将秘密吐露出來。
幾秒後,他擠出一抹笑意,說道:“等你三號過來之後我再告訴你吧。”
郁湘頗有些無奈:“行,等我過來再說。”
挂斷電話之後,郁楚沒打算把自己關在房子裏,他重新戴上口罩和棒球帽離開客棧,轉而去店裏買了一副漁具,前往河岸嘗試着垂釣。
郁楚是個生手,僅僅是擺弄餌料粉便耗費了不少時間,好在一旁的大爺是個熱心腸,給他傳授了經驗,讓他成功挂上餌,然後靜待魚兒上鈎。
釣魚令人平心靜氣,幾個小時下來,他雖然沒有享受到豐收的喜悅,但是心情确實有所改善。
這一整天裏,郁楚幾乎沒有讓自己空閑,他總能輕易找到适合自己的娛樂項目,然後沉浸其中,直到疲憊倦怠方才止歇。
翌日,八月十五中秋節。
郁楚吃過早餐便帶着漁具出門了,老板娘見他對此上瘾,便忍不住打趣:“小帥哥,你來我們這兒就是為了體驗退休之後的生活?”
郁楚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看河邊有不少年輕人在垂釣,想必他們應該比我更着急退休。”
老板娘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得得得,你去釣魚吧,不過要記得早點回來,因為旅游局特意請了兩位晉城的打鐵花師傅前來表演,難得一見,可別錯過了。”
郁楚點頭應道:“多謝您的提醒。”
下午四點左右,郁楚結束垂釣,買了幾只月餅帶回客棧當作晚餐,待暮色降臨時便出發前往墨達樓觀賞中秋夜景。
除了賞燈、參加詩會比賽、泛舟、乘坐熱氣球、觀看水上歌舞之外,打鐵花表演毫無疑問是今晚的重頭戲。
不少游客從全國各地慕名而來,此刻正擁簇在貢水河兩岸,與他鄉友人共婵娟。
大街小巷裏處處都是人擠人,郁楚出來得比較早,于是占盡先機,在墨達樓挑選了一處絕佳的觀景點,可坐在這裏悠閑地欣賞整條河的夜景。
此刻正在進行的是中秋詩會比賽,男女老少皆可參與,場面一度熱鬧非凡。
聚集在墨達樓的游客成百上千,郁楚坐在一角,早已被圍得水洩不通,他盡可能與旁人保持距離,以免擠着腹中的胎兒,被人瞧出端倪。
寬闊的河面上,竹筏與花船成排前行,上面乘載的是今晚表演節目的舞蹈演員,師傅們把演員送上舞臺之後,游客便可憑購買的乘船券泛舟乘船,游河上夜景。
而另一處,碩大的熱氣球正在騰空,上面乘坐有十餘人游客,尖叫聲此起彼伏,惹人捧腹。
郁楚點開手機相機,将眼前所有的景象拍攝記錄下來,待返回客棧之後便可發給郁湘。
臨近八點時,坐在一旁的男孩忍不住開口抱怨:“打鐵花怎麽還沒開始啊?”
在河道中央的一座石橋上,打鐵花非遺傳承人早在兩個小時之前就已将化鐵爐架置妥善,用煤火炙烤生鐵,直至溫度達到1700度時方可融化成鐵水。
男孩的父親笑着問他:“你知道什麽是‘打鐵花’嗎?”
男孩反問父親:“什麽是打鐵花?”
父親解釋道:“打鐵花是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産,始興于千年前的民間傳統煙火表演,用柳木棒将一千多度的鐵水打向高空,甩濺出最絢麗、最熾熱的鐵樹銀花。”
打鐵花雖然是一項傳承了千年的浪漫技藝,卻因為表演時太過危險而逐漸失傳,能夠現場觀看一次打鐵花表演,人生才不落遺憾。
男孩似懂非懂:“這不就是煙花秀?”
男孩的父親笑道:“在古代,打鐵花不僅僅是煙花表演,它能驅邪納福、庇佑百姓,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小男孩狀若沉思,很顯然沒有聽懂父親的話。
男人用通俗易懂的話逗他:“一會兒打鐵花表演時,你對着鐵花許願,願望就會被實現。”
郁楚對打鐵花知之甚少,他正要點開手機搜索相關的知識,卻聽身後有人喊道:“來了來了!要開始了!”
鐵水融化,打鐵花表演即可開始。
“我聽我奶奶說,對着鐵花許願真的很靈!”
“當然靈了,這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
“那你準備許什麽願?”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身後有兩個年輕的女孩在探讨許願之事,郁楚聽進耳朵裏,不由為之一笑。
想必,這就是中國人的傳統情懷吧,但凡遇見美好的事物,必忍不住向它們傾訴出自己的渴望,聊以慰藉。
仿佛有了這樣的寄托,所願所求皆能實現。
“哇!!”
“天吶好美!”
人群裏湧出幾聲歡呼,郁楚定睛看過去,石橋中心倏然炸開一片絢爛的光芒。
火光沖天、鐵花飛濺,猶如漫天碎金灑落,攜星河鋪滿人間。
緊接着,兩位打鐵花非遺傳承人又舀了一瓢紅滾的鐵水,一人抛甩、一人用柳木棒擊打,緊密配合,完美無瑕。
其聲炸裂,其花明熾,在皎皎月色下綻放出一片浩瀚燦爛的躍金浮光。
誠如辛棄疾在《青玉案》裏所寫那般,“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銀花火樹在郁楚的眼底綻放,他仿佛在一千七百多度的鐵水裏窺見了當初曾見過的漫天星辰——
那天晚上,梁絮白用自己的身體在蘆葦蕩飛奔穿行,驚醒了栖息在葦杆上的螢火蟲群。
不過瞬息之間,萬千星辰平地而起。
仿佛星河倒懸,足以吞沒洶湧的情潮。
那是梁絮白親手為他編織的人間美夢。
“嘩——”
又一朵鐵樹銀花綻放。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猶如熾熱的高溫在月圓之夜彌漫,一寸一寸,洶湧襲來。
好不容易才靜下來的心,竟被幾朵鐵花給震出了漣漪。
郁楚艱澀地合上眼簾,努力壓下心頭的情緒。
他就像賭場上失意的賭徒、躲藏在暗夜裏的瘾.君子。
不等鐵花綻放完畢,他便起身走出人群,與絢麗而又浪漫的花火背道而馳。
墨達樓的廊橋遙遠漫長,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郁楚垂着眸,腦海裏刻滿了煙花的光影,以及螢火蟲的柔亮。
他想起了分別的頭一晚,梁絮白說,希望他平安、健康、快樂。
那麽他也借着這場絢麗盛大的煙花,願君平安、健康、快樂。
也願腹中的小葡萄福澤一生,順遂無虞。
不經意擡頭間,郁楚在來往的人潮裏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染着一頭招搖的紅發,眉宇被廊橋裏的燈火照出幾片陰影,顯得格外深邃。
縱使遙遙一望,也能清晰地窺見蟄伏在男人眼底的情緒。
郁楚迫切地想要轉身離去,可雙腿卻不聽使喚,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一刻,他仿佛看見梁絮白跋山涉水、攜萬千星辰而來,再次為他編織出一場人間美夢。
夢雖短,卻一眼萬年。
帶球跑文學裏最快被找回來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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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