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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北方,早上依舊夾着股涼意,盤旋在皮膚上,不一會兒就把熱氣全給卷走了。

虞心遠下了車,被冷風劈頭蓋臉的砸了滿身,腦袋瞬間清醒了許多。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薄襯衫,搭着黑色的西褲,看起來跟周遭的人格格不入。

這也不是他的本意,他從家裏地下車庫上了車,直到車子停在校門口,才覺出來這會兒溫度凍的人身體微顫。

虞心遠在原地思索了兩秒,扭頭打算讓司機回去拿外套,轉過身卻看到司機早已經開着車子走遠了。

“這麽早就投靠他們了麽?”以前還會等着他進校門再走的,現在他還沒走,就自己先走了。

沒想到他叔叔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謀劃着從他手中拿股份了,還真是費了不少心。

虞心遠抿着蒼白的唇,臉上露出了一抹嘲諷。

上一世。

他死在六月末,夏天正熱的時候,病房裏空無一人,甚至連冷氣都沒有開,門外倒是守了不少人,只等着他咽氣,進來宣讀遺囑。

他躺在床上身體發抖,分不清楚是因為疼的,還是因為熱的。

也可能是因為氣的。

家裏的司機,保姆,不知何時都被他叔叔給收買了,他剛改了遺囑,這些人的嘴臉就變了。

所有的惱怒、不堪在顧正陽闖進來那一刻戛然而止。

能看到平日裏端着的人卸下來冷靜自持的面孔,還挺有意思的。

虞心遠閉了閉眼睛,沒繼續去想前世的事情,他暫時還不能跟虞家那些人撕破臉皮。

不過有些人還是可以收拾的。

他摸出來手機,發了條讓管家解雇司機的消息,才擡腳往校門的方向走。

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門內的顧正陽。

來學校的路上,他滿腦子都是最後看到的顧正陽。

二十歲的顧正陽還在念書,也可能已經開始實習了,褪去了青澀稚嫩,穿着襯衣,袖子挽到了手臂,闖進來的時候,把他病房的門都踹掉了。

看到床上的他面色慌張,滿臉難以置信。

而現在。

顧正陽整個人站的筆直,宛若寶劍藏鋒,隐隐能看出日後的影子。

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半側臉,天生濃眉,鼻骨挺直,抿着一雙薄唇,有幾個女生笑嘻嘻的問他能不能通融,全都被顧正陽給無視了。

“通融?”虞心遠聽見這個詞,眨了眨眼睛。

再仔細看,注意到顧正陽手裏的本子,頓住了腳。

兩年沒在市一高念書,他都忘了每周一要穿校服這件事了。

黑色厚殼本,教務處出品,專門用來記學生犯過的,今天不穿校服也要被記上,回頭是要錄入系統扣綜合素質分的。

不過他重生一次,也不是為了回來念書。

他是打算來找顧正陽的,看在他臨死之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顧正陽的份兒上,他決定勉為其難的跟顧正陽談個戀愛。

當然,順便也要把那幾個凱觑他手裏家産的人給收拾了。

虞心遠站在校門口十米開外的地方,摸着口袋,掏出來了一顆糖,視線始終落在顧正陽身上,眼底多了幾分遲疑。

前世的記憶裏,顧正陽喜歡他确實不錯,不過最早發現顧正陽喜歡他,是在高二上學期的七夕節。

至于現在,他不确定顧正陽有沒有喜歡上他。

就算是跟顧正陽談戀愛,也絕不會是他開口來說。

“遠哥,怎麽不進去啊?”韓真騎着摩托車飛馳而來,看到熟悉的背影一愣,立刻放慢了車速。

虞心遠的背影特好認,從頭發絲到腳底都透着股貴氣,哪怕是個後腦勺也跟別人的不一樣。

一般來說,一群人裏最好看那個就是,他從來沒認錯過。

虞心遠轉頭,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同樣沒穿校服的韓真,他又看向顧正陽,擡了擡下巴,“怎麽進?”

“艹,忘帶校服了。”韓真抱着頭盔,随意的看了眼,罵完之後,又摸了摸自己剛燙的滿頭小卷毛,“不過憑我這美貌也能讓學姐給個面子放行吧。”

虞心遠直接擡腳朝學校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子晃悠悠的,渾身透着股倦意,“你再看看。”

“遠哥,我是說我跟副會長熟的很,混進去絕對沒問題。”韓真說着,見虞心遠不輕不重的應了聲,依舊沒回頭。

他又看了眼校門口,跟顧正陽四目相對,頓時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顧正陽這個魔王怎麽也在?這還怎麽混進去?”

韓真嘀咕完,突然反應過來。

“不對,遠哥,沒穿校服也就扣兩分,不至于逃課啊!逃課要扣四分的!”

扣滿四十分要叫家長啊。

虞心遠沒回頭,沖他擡了下手,繼續往前走。

到十字路口就停住了腳。

尖牙咬着糖果,臉上犯了難。

他頭一次逃學,還不知道該去哪兒。

回家不可能,家裏頭的不知道藏了幾個他叔叔的人,前腳到家,後面那些人就知道他逃課的事情。

可還能去哪兒呢?

·

韓真正在陪虞心遠一塊逃課,和進學校之間猶豫,虞心遠不用怕扣分什麽,只要虞心遠想,一直不去上課都沒問題。

但他不一樣,他上頭還有個對他學習十分上心的爹。

兄弟有爹重要麽?

這不廢話麽!

韓真想着,果斷推着摩托車掉頭。

他爹生氣了也就打他一頓,要是沒在他兄弟逃學的時候陪着,他這還叫兄弟麽?

韓真昂着頭,剛邁出去一步,車把就被人給按住了。

他看着顧正陽的冰塊臉,又四下看了看,“還沒管到校門外吧?”

“你再扣四分,這周五的班會就該叫家長了。”顧正陽臉上沒有一點兒波動,說話的語氣也十分公事公辦。

韓真還在猶豫,兩分和四分,就差那麽一點兒,兩分的話,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顧正陽松了手,并不擔心他會繼續跑,“虞心遠我也會叫他回來,你先進去吧。”

聽他這麽說,韓真才轉頭往學校走。

他并不怕顧正陽,只是怕麻煩。

顧正陽是他們班的班長,也同樣是市一高頂有名的學神,更直接點兒來說,是市一高的命根子。

這種人對他來說,渾身上下都貼着麻煩的标簽。

而且如果是顧正陽的話,虞心遠一般還是會給兩分面子的。

·

顧正陽遠沒有表面那麽平靜,他看着幾步之外虞心遠的背影,蹙了蹙眉。

明明只是一晚不見,總覺得他好像更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沒吃早飯,還是連昨天晚飯都沒吃。

顧正陽心裏想的不少,但很快便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樣子,上前道,“今天上午有升旗儀式。”

“跟我有什麽關系?”虞心遠轉過身來,心底預演了好幾遍看到顧正陽的情景,只是真看到這人了,有些話反而不受控制的從嘴裏蹦了出來。

他雖然感動最後的時候顧正陽出現了,但也怨顧正陽的,如果這人早一點兒來找他該多好。

明明喜歡他那麽久,怎麽連句告白的話都不肯說。

虞心遠盯着他,心裏憋着氣,索性繼續道,“我不回去就不能升了麽?”

他皮膚很白,站在顧正陽的位置看,整張臉上連一點兒瑕疵都沒有,而是透着股羊脂玉般的美感,讓人情不自禁的想伸出手去把玩。

偏生五官又帶着些鋒芒,一雙黑色的眼睛裏帶着笑,卻依舊透着疏離感,讓顧正陽又冷靜了下來。

他盯着虞心遠淺色的唇,有些心不在焉,臉上依舊繃着。

“如果是因為沒帶外套的話,我的可以給你。”

規定裏要求穿校服,但進校門穿件外套就能過關。

因為校服褲大都拖着地或者是肥的帶風,除了每個班胖乎乎的那個,沒幾個穿上合身的。

老師們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過了。

顧正陽說着已經脫了校服外套,露出來裏面灰色的長袖。

薄薄的衛衣幾乎貼合着他的身體,風一吹就勾勒出了顧正陽的身形,強健有力的肌肉若隐若現。

虞心遠抱着手臂,目光一寸一寸的掃過,跟他那條肥碩的塞進兩條腿的褲子不同,藍白的校服褲穿在顧正陽身上,長短肥瘦正合适,就像是特意定做的一樣。

簡直是校服的代言人。

“身材……”還不錯。

“冒犯了。”顧正陽打斷他的話,直接上前把外套披在了虞心遠身上,心下松了口氣。

“冒犯?你平時都這麽說話麽?”虞心遠揚眉,衣服并不厚重,落在他肩頭的時候,還帶着顧正陽的體溫,熱烘烘的。

是他本應該讨厭的熱。

他說着看向顧正陽,才發現這人比他還高幾公分,得稍稍擡着頭才行。

虞心遠骨子裏的少爺脾性便忍不住亂竄起來,他皺了下眉,“我還沒自己穿過外套呢。”

騙人。

顧正陽心道。

他見過虞心遠在教室裏脫了厚厚的羽絨服,壓在桌子上睡了一早上,放學的時候又利落的穿上。

從他桌邊經過的時候,留下了幾縷甜味兒。

“就這麽披着也不錯,走吧。”見他不出聲,虞心遠又撇了撇嘴。

膽小鬼。

他在心裏念完,才率先擡腳。

“我幫你。”顧正陽到底是沒能扛得住誘惑,他抓着校服外套的袖子,脫了下來,又幫虞心遠撐着。

看着虞心遠伸出手臂,穿過袖子,指尖探出來,再到細白的手指。

最後讓袖口停在了手腕。

有一瞬間,像是這個人被他抱在懷裏一樣。

虞心遠捏了捏袖口,身體故意往後靠了一下。

“還挺有天賦。”

他還沒來得及多打趣幾句,顧正陽已經冷着臉退開了,“我先回去了。”

虞心遠還沒反應過來,顧正陽已經走出了好幾步。

他背着手不緊不慢的往前走,對着顧正陽的背影輕哼了聲,“讓你幾步,能逃得掉算你有本事。”

等他進了校門,顧正陽手裏已經拿上了本子跟其他幾個人繼續看着進門的學生,記着沒穿校服的學生。

他看了顧正陽好幾眼,都沒得到回應。

虞心遠繼續往裏走,心裏卻想着怎麽讓顧正陽表白,他可不會主動說出什麽談戀愛這種話的。

“遠哥。”韓真見他進教室,立刻喊道。

他等虞心遠坐下,手臂壓在桌子上,盯着一頭卷毛往虞心遠身邊湊,“司機來給你送校服了?早知道我也再等會兒讓司機送過來了。”

“不是。”虞心遠手臂支着下巴,心情極好的回着他,“暗戀我的人給我的。”

“暗、暗戀?”韓真磕磕巴巴的重複了一遍,又八卦道,“暗戀你的人那麽多,哪一個啊?”

虞心遠笑了下,沒回他。

“哪個班的啊?”

“遠哥,阿遠,你給我透露一丁點兒就可以了!”

“我嘴巴這麽嚴,肯定不會說出去的。”

韓真趴在桌子上,嘴巴動個不停。

虞心遠被他吵得頭疼,“一班的。”

“一班不就是咱們班麽?”韓真摸着下巴。

下一刻,突然驚呼起來,“咱們班還有人暗戀你?”

班上頓時一片寂靜。

虞心遠看到進門的顧正陽,毫不猶豫的擡腳踹了韓真一下。

“我也不是故意的。”韓真扶着桌子爬起來。

見虞心遠理都不理他,又小聲為自己辯解着,“我這不是太吃驚了麽?”

虞心遠那些追求者明裏暗裏的他都知道。

但他們班的,還真沒有。

因為都被虞心遠毫不留情的給拒絕了,一來二去的,都死了心。

整整兩節課,韓真坐立難安,他快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死了,偏偏又不敢去問虞心遠。

幹脆掏出來了手機,偷偷摸摸的跟自己兄弟發着消息。

虞心遠則是裹着外套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

他臨死前沒想起那麽多,這一覺卻是走馬觀花似的把上一世過了個遍。

十六歲的他,名下着豐厚的遺産。

常青市的幾個地頭蛇,見了他,也會稱句虞少爺,哪怕是面子功夫。

待在私立高中的一學期,幾乎每天都要被人堵上告白,有圖他這張臉的,也有圖他手裏那些財産的。

他嫌煩,在堂哥的一通分析之下,幹脆利落的轉進了堂哥所在市一高。

一時間也清淨了不少。

虞家除了他父母之外,還有常青市的旁支,幾個叔伯,在他回常青市的時候都十分歡迎他,這位堂哥更是他最親近的一個。

連着他堂哥的爸,他那位叔叔,這一家是從他手中分走財産最多的一個。

從十六到二十,眼看着他開始挑挑選選準備談戀愛結婚,這些人便坐不住了。

支使着保姆買了不正規來路的海鮮和各種肉,當晚他便進了醫院。

再沒機會出來。

顧正陽帶着人闖進來的時候,他已經快疼昏過去了。

虞心遠本以為自己只記着顧正陽進門,記憶卻還在往後走。

他閉上了眼。

四周淩亂的腳步聲響着,還有醫生交接的話語,最後還是下了死亡通知。

一片嘈雜聲中,顧正陽的聲音清晰的傳進了他的耳朵裏,“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心心……”

“遠哥!”韓真見虞心遠手臂動了動,立刻戳了下,興奮的準備分享自己剛得到的消息。

“什麽亂七八糟的稱呼。”虞心遠揉着額頭,另一手撐着桌子直起來上半身,嘴裏還嘟囔着。

韓真愣了下,“我不是一直這麽叫的麽?”

虞心遠恹恹的靠在牆上,“沒說你。”

韓真抓着頭上的卷毛,沒想明白,也沒深想,而是興沖沖道,“遠哥,顧正陽他因為沒穿校服扣了四分,聽說還是他自己記的。”

“命根子也會犯錯啊。”

他說着自己先樂了。

他不會去找顧正陽麻煩,不代表他看到顧正陽倒黴不會幸災樂禍啊。

像這種老師在他們耳邊念念叨叨要學習的對象,犯了他們也會犯的錯,他怎麽可能不拍大腿樂開花!

韓真樂完才發現虞心遠沉着臉,又讪讪道,“好像是有點兒問題,明明早上見他的時候,他是穿着校服的。”

虞心遠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你不覺得我身上的校服有點兒眼熟麽?”

“校服都一個樣。”韓真随口道。

他說完突然反應過來,低罵了句,“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虞心遠矜持的擡了下自己的下巴。

“你真的逼顧正陽把校服給你了?我就說他怎麽那麽容易就把你勸回來了。”

韓真慌亂的抓着他的手臂,“遠哥,你冷靜一點兒。”

“那可是市一高的命根子啊,學校百年來的希望,碰了他咱要被校長追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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