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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冬令營的名單公布在教學樓前坪,聚攏過去圍觀的人卻不多。畢竟成績好又讨學校喜歡的終究只是少數,能得到這種機會的,自然只有尖子生。
因為操場積水,課間操取消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澤瓊正在邊吃冷掉的早點邊寫作業。
同學招呼了一聲,她才知道這個消息。起身時擦了擦嘴,不緊不慢走出教室,穿過走廊時,突然被人用力推了一下。
她回過頭,看到是張莉凡的好閨蜜高穎,随即露出笑容來。
高穎揚了揚下巴,滿不高興地與她擦肩而過,又撂下一句:“還好意思嬉皮笑臉。”
張莉凡本人已經去辦公室找老師了,與此同時,澤瓊也得知了自己入選冬令營的消息。這讓她感到很高興。一回到教室,她就用小靈通給媽媽發了短信。雖然遲遲沒收到回複,積極的心情卻一點沒受影響。
後來的那節課上到一半,張莉凡才回來,眼圈紅紅的。前後座的同學關切地問了兩句,她什麽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坐下,用極其難以忽略的聲響艱難地掏出教材和筆記本。
放學時,媽媽已經在校門口等着了。
澤瓊小跑過去說:“不是說好了讀高中就不來接了嘛?”
“媽媽擔心你啊。”媽媽的笑容藏進皺紋裏。
回到小區,恰好在樓梯間遇上搬家公司的工人堵塞過道,她們等了好一會兒。鄰居家的老奶奶搬去養老院,新的租客還沒入住。進家門以後,澤瓊先去上洗手間。出來時,媽媽已經在廚房裏做飯,砧板與菜刀碰撞的聲音與通風扇一起傳來。
澤瓊站在廚房外,輕輕說:“媽媽?”
媽媽沒有回頭:“嗯?”
之前澤瓊一直排在年級十幾名左右。雖然聽起來比較靠後,但落到班上也能拿到前五。去冬令營的名額不多,整個年級也就幾個人。這個學期開始,她就開始拼命用功,總算得到了回報。成績突飛猛進,還順帶拿下在大學面前嶄露頭角的機會,是件不容置疑的好事。
“我可以去參加冬令營嗎?”澤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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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異後,爸爸每個月會寄撫養費來,學費也會支付,假期甚至主動提出帶女兒旅游。家裏不算貧窮,但同樣不闊綽。
切菜的聲音停下了,媽媽嘆了一口氣,慢慢轉過身來:“媽媽知道這是好事,但是,你一個人在外面,媽媽實在是不放心……”
媽媽感到為難了。澤瓊心裏清楚。假如放在平時,她也就乖乖收場了。可是倒退了兩步,她還是硬着頭皮開口:“媽媽,我真的想去。”
竈臺上燒着水,咕咚咕咚,媽媽假裝沒聽到。
實在沒辦法的話就去找爸爸幫忙。澤瓊心裏做了決定。反正肯定要上大學,到時候還是會離開家的。萬幸的是,媽媽答應了。
隔天她去學校,心裏很高興。
但是張莉凡不高興。
她向來是班上第一名,年級也排在前列。不知不覺就被澤瓊搶走風頭,上學期就勝券在握的大學冬令營也丢了。總有種這麽久的努力都白費的感覺。
張莉凡偷偷哭了好幾次,腫着眼睛去上課。她的發小高穎出了名的仗義,朋友又多,最愛打抱不平。雖然高穎自己不上心讀書,但對張莉凡的悲傷有着百分之兩百的感同身受,一看見整天只知道傻笑的澤瓊就不爽。
這天輪到澤瓊打掃衛生。
她是在垃圾站被高穎和她的小姐妹們堵住的。澤瓊拿着垃圾桶,加快腳步想繞道,卻被嚴嚴實實地攔住了。顯而易見,來者不善。
于是澤瓊又笑了。
她說:“我、我要回家了。”
聲帶在顫抖,可見不是不緊張。高穎臉上挂着一個憤恨的笑,慢慢朝她走過去,揪住她的頭發。疼痛在頭皮蔓延,澤瓊下意識抓住她的手,順着她拽的方向移動。
有人插嘴說:“她不是因為心髒病休過兩年學嗎?別把事情鬧大了。”
還處于青春期的他們是喜歡淩駕于別人之上,但沒有誰想給自己添麻煩。
倒垃圾回去的時候,臉頰火辣辣的疼,衣服髒了,頭發也被抓得亂七八糟。澤瓊走到洗手池,擰開水龍頭,卻只有幾滴落下來,似乎是校工在修理。
她只好沉甸甸的書包走出校門,沒想到高穎還在蹲守。她伸出手臂,一把圈住澤瓊的脖頸,壓低聲音認真地命令她:“乖乖去跟教務主任說你不參加冬令營了,聽到沒有?”
澤瓊笑着,被不留情面地拍了拍臉頰。她戰戰兢兢地回答:“還是不要吧?”語氣很委婉,卻足夠激怒人。天很藍,雲很白,風也很清爽。媽媽沒有來接她。
高穎怒火中燒,拽着她往死胡同裏走。
頭發毛毛躁躁地卷曲着,身上滿是垃圾的惡臭,澤瓊低着頭,看到平坦而遼闊的道路。被推入深淵前,她偶然擡起頭,恰好與他對上目光。
兩側的狐朋狗友抽煙的抽煙,說笑的說笑,唯獨他在人群中很顯眼,相貌賞心悅目,神态也浸透着令人嫉妒的散漫。一群人都在停課期間,剛吃過飯,正準備去游戲廳。就是在這樣的時間遇到她。
這條道路上人來人往,他們看向彼此,短暫停滞,又錯開目光。
無聲無息,擦肩而過。
一個月後期末考試,澤瓊還是班上第一名,張莉凡掉到十七名。
考完那天,同學們把桌椅移回原位時,她忽然就哭了。有人安慰她,也有人只覺得浪費時間又擋道,高穎氣得直跺腳,将一切歸咎于澤瓊。
被揪着頭發扇了耳光後,澤瓊就告訴了老師。高穎被警告了一通,卻沒有輕易罷手。趁着沒人用力推她一把,反正留不下什麽傷,不在明面上也不算落話柄。
澤瓊不怎麽理睬,還是該學習學習,該吃飯吃飯,好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雖然還是高一,老師布置的寒假作業也不少。記完以後,收拾了東西,參加冬令營的兩名學生被召集去開會。張莉凡也去了。
出發日期、地點和注意事項都交代清楚了,出來時,張莉凡叫住澤瓊。走廊上很冷,她被凍得鼻尖泛紅,開場白就是:“我知道你讨厭我,但是讓我們做朋友好嗎?”
澤瓊有點慌,主要她并不讨厭張莉凡,而且這邀請也很突然。恰好老師還有事找張莉凡,她借此機會,連忙溜走了。
冬令營為期半個月,在市內那所大學的舊校區辦,這一批主要生源來自。吃住都在學校,有學習也有實踐活動,最後和最開始會有考核,并且給優秀者頒發證書,作為将來高考時報考學校的憑據。
臨走時,媽媽叮囑澤瓊:“有什麽事就打電話給媽媽,媽媽來接你。別害怕。”
澤瓊笑着讓媽媽別送了。
同去的同學裏,除了張莉凡外,另一個是男生,從上車開始就在看《明朝那些事兒》。澤瓊有點暈車,閉上眼睛假裝睡覺,指甲在手臂上按下一個個月牙。
到了以後,人比想象中更多,有省內的,也有省外的。成績好是肯定的,其中不少還參加過許多競賽,拿過各式各樣的獎項。高中生被以固定的比例評估出綜合分,進行從高到低的排列。
在禮堂裏開過會,領取了派發的東西,他們去往宿舍。午飯很好吃,澤瓊還是第一次來大學,有點不太适應自助取餐,但一切都很新鮮。下午就是考試。可能是暈車有點沒緩過來,也有可能是感冒,她反胃吐了一些。旁邊考試的同學心無旁骛地奮筆疾書,答題卡上寫得密密麻麻,專注得令人欽佩。
學生進行了編序。大約是認生,一出學校,到了一個沒有其他熟人的環境裏,張莉凡對澤瓊就有種說不出來的親熱。澤瓊身體素質不怎麽好,不舒服得無以複加,
晚上是動員會,又或者說是類似開幕式一樣的儀式。
陌生的領導上臺講話,學生代表上臺發言,陌生的老師自我介紹,全體學生點名。
澤瓊透不過氣來,等不到自己就起身,和人群外圍的老師打了個招呼。不少不認識的面孔為她讓出一條通道。等她擠出去的時候,成年人的聲音穿過音響,同一個名字已經響起了三遍,預計該出現的人卻遲遲不見蹤影。
澤瓊走到禮堂外。
她持續不斷地朝前走,吸氣,然後呼氣,再吸氣,每一次都竭盡全力、鄭重其事。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她覺察到還有其他人,擡起頭時,最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他在抽煙,她吓了一跳。火星仿佛深夜裏的螢火蟲,在漆黑的槐樹下伫立。樹幹上無數宛如屍斑的凹陷,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
澤瓊轉過身,往回走。瑛裏跟在她身後。沒有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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