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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丁澤瓊。”

她從失神中被強硬地拖拽出來，匆匆忙忙擡頭，舉起手來接應了一聲，然後聽到自己不高不低的分數。

冬令營的分班是按學校編排的，不同縣市不同學校的學生組在一起。之後的幾天裏是否熟悉起來都看個人。

盛瑛裏的分數出來時，教室裏并沒有與以往不同的反應。能來這裏的，學習和考試都不在話下，因此不至于聽到個高分就大呼小叫，然而，多多少少都會萌生些許競争意識。他成績特別好，明明好像花了許多時間發呆。

澤瓊忍不住回過頭，偷偷趁着沒人注意的間隙打量他。

高中男生長着一張極其适合沉默寡言的臉，而他本人的做派似乎也相差無幾。即便如此，也擋不住受外貌影響，舉止投足引人矚目。他回頭，猝不及防撞上她的目光。

澤瓊匆忙躲閃，佯裝自己只是湊巧看過去。

鄰座的張莉凡考得不錯，心情還算不錯，同樣瞄了一眼瑛裏。雖然也想解釋一下，但澤瓊不想跟張莉凡顯得很熟，所以沒說出口。好在張莉凡根本沒在意，自己主動說：“好高的分。”

澤瓊說：“之前不小心看到他在抽煙。”

“感覺就是那種不太好的學生。”張莉凡壓低聲音。

瑛裏的學校并不是縣內最好的中學，他們學校也只來了他一個人。他們學校沒有穿校服的傳統，校規也只是擺設，其他人不知道，但在本地也算臭名遠揚。按編號排列，周圍都是同一個地方來的學生，對他印象不怎麽好，都有點避之不及。

第一天的日程安排是去參觀校史館。

四個人分成一組活動。都是陌生人，差不多都以學校或是宿舍為基礎。張莉凡招手，原地小跳着催促同學校那個男生過來。澤瓊坐在原地。即便如此，也只有三個人。對面的座位忽然被拉開，瑛裏坐下時，兩個女生心跳都漏拍。

沒有暖氣的室內，他穿着單薄的衛衣和牛仔褲，美觀毋庸置疑，也不知道本人冷不冷。

“你是要跟我們一個組嗎？”張莉凡主動打招呼。

另一個男生領了表格過來，也沒多話，直接傳給每個人填了名字。最後一個是瑛裏，寫完直接提交上去，帶了需要分發的資料回來。

每個人一份，油墨味充斥着空氣。澤瓊躲在紙張後面，強迫自己仔仔細細讀每一個字。

一只手忽然拉住上方，慢慢拉開一段距離。

她倉皇地擡起眼，不同學校的男生正專注于閱讀材料，好像什麽都沒發生。澤瓊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比較好。周圍人都在看資料，她也就沒說什麽。

校史館在另一個校區，學生集體乘坐巴士過去。

張莉凡在聽MP3，問澤瓊說：“你喜歡周傑倫嗎？”

澤瓊搖搖頭。

“那TFboys呢？”

澤瓊有點不好意思：“呃，我不怎麽關心這些……”

“那你平時都沒什麽愛好嗎？”張莉凡有點好奇。

澤瓊努力地想了想。平時她除了學習，還真沒什麽特別的課餘活動，不聽音樂，對電子游戲也沒興趣。體育課偶爾會打打羽毛球，但更多還是在打瞌睡，或者看着天空中的雲出神。怎麽辦？要随便撒個謊編造一下嗎？正下定決心要亂說一氣，卻看到張莉凡已經在和對面座位的人搭話。

其實并沒有那麽關心你。澤瓊恍恍惚惚意識到這一點。透過玻璃車窗，她看到前排的倒影，輕快的說話聲也接連不斷傳來。

瑛裏在和同組的另一位男同學讨論着什麽，出人意料的聊得很開心。

校史館的規模不小，他們按照展館順序進去。

張莉凡說：“你們打算考這裏嗎？”

“來都來了，能考上也還行。”同校的男生說，“離家又近。”

瑛裏說：“你們學校升學率很高吧。”

對女生來說，他的聲音尚且還很陌生。突然開口，叫人有些始料未及。

“還可以。盛瑛裏，你為什麽不去你們那裏的一中啊？”男生問。

“沒錢啊，我家很窮的。”他居然笑了。看到的人多半都會想，那張臉很适合笑。

張莉凡瞄準時機加入話題：“你們都打算學文科還是理科啊？”

“文科吧。我只有歷史好了。”

“別裝逼好吧！你明明都很好。”

澤瓊也搭腔，笑着說：“就是啊。”

瑛裏回答：“誰知道，也可能之後就不讀書了。”

他說的時候很輕松，好像全然沒有掃興的意思。但還是攔不住張莉凡在背地裏跟澤瓊說：“好不讨人喜歡啊。”

不論他是否不讨張莉凡喜歡，但有幾個老師還是挺喜歡他的。自習時，也有一些外地同學和他一起讨論問題。

一天下來，澤瓊竟然沒有能說上話的外校生，反倒是張莉凡和許多人說說笑笑。期間似乎有過若有若無的目光朝她這邊看，估計沒說她什麽好話。

回去時下了雨，好在澤瓊一年四季都帶雨傘，所以還能幫忙和一兩個同學共用。路上有幾個人頻頻回頭，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澤瓊也還是跟着看過去。只見瑛裏正淋着雨快步奔向某幾個顯而易見不是冬令營成員的男生。大概是過來看望他的朋友。如此看來，他的人緣确實比想象中好。

這天晚上，澤瓊又做噩夢了。

不知道哪裏來的鬼和她玩追逐戰，張牙舞爪，窮追猛打。她歇斯底裏地尖叫，在虛幻的疼痛中從宿舍床上滾下來，燈亮起來，夢境也由此散去。

澤瓊拍着胸口，擠出笑容向室友道歉，這才躺下去，重新在黑暗中閉上眼。

第二天的安排是上課。

課表排得滿滿當當，而且不單需要聽和做筆記，小組讨論與作業也要完成。他們又把課桌拼到一起，一開始有點沉悶，好在澤瓊努力活躍氣氛，也還是安然度過。只可惜好像表現得太積極，以至于下課時體力不濟。

走到教學樓邊緣，又下起一陣冷雨，或許這幾天就會變成雪。她卻臨時才想起雨傘被同宿舍的人借走。

正站着發呆，身旁忽然有人将傘抖動着撐開。

澤瓊回過頭，看到瑛裏平靜的側臉。她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目送他走進雨中，眼看就要揚長而去。他轉過身，傘緩緩上擡，像陰霾散去般露出半截面孔。

走在男生的傘下，澤瓊下意識抱住書包，讓自己所占據的空間小一些、再小一些。

對方表現得完全不在意，根本沒放心上，只顧着朝前走。

“你沒睡好嗎？”他問。

“啊，”她下意識去摸眼眶，笑起來說，“我有點認床。”

他忽然伸出手，攥住她手腕，往自己這側拉：“走裏面一點。”傘面傾斜，他另一邊的肩膀上微微沾濕。

然而，他們走的并不是回宿舍的路。

直到瑛裏輕車熟路出示大學生的學生證，又拉着她加快腳步離開校門，澤瓊才逐漸回過神來：“你……”

他邊收起學生證邊解釋：“跟人買的。”

“我……”

“出去玩會兒。”他惜字如金，直接用的祈使句，絲毫沒給人拒絕的餘地。

在學校，澤瓊向來是好學生、乖乖牌，哪裏搞過假冒證件逃學的事，這時候還是冬令營，在自己完全陌生的大城市。

瑛裏卻渾然不覺，好像所有關于危險的神經都遲鈍了似的，對他來說，大部分疑慮都是杞人憂天，根本想都不用想。

他的朋友已經在外頭等着了，正一邊抽着煙一邊蹲在臺階上，簡直是正宗的流氓混混，其中一個跨着一輛摩托車，正在滔滔不絕炫耀新坐騎。同伴拍他，那人才暫停，齊刷刷回過頭來，朝瑛裏不客氣地笑了：“我們的高材生老盛來了。”

“盛哥牛逼啊。”

“還帶了一個呢。”誰在吹口哨。

瑛裏悶聲不響，忽然把傘拿給澤瓊，加快腳步上去給了其中一人一腳。好像還挺重。有人連忙出來拉架，架勢熟練得令人心疼。萬幸沒人真的生氣，主要還是阻攔得及時。

“老盛，老盛！”有人罵他。

瑛裏下手向來有點沒輕重，到哪都沒少結仇家。但同性相吸，加上也遇到還不錯的人罩着，相互多了解些，逐漸也還過得去。

被調侃和起哄了，澤瓊并不覺得難為情，只是下意識伸出手，将傘探到瑛裏那去。他很快轉過身，把傘接回來，又站到她旁邊。

“都是我們學校的，吃飽了沒事幹，就來玩了。”他聲音很低地解釋給她聽。

一群人随便找了間餐廳吃飯。澤瓊束手束腳地坐到瑛裏旁邊，一聲不響，像兔子警戒地豎着耳朵。他在和朋友說話，邊聊邊給她燙了餐具。

大家都看在眼裏，剛剛有人挨了揍所以不敢說，于是只眉來眼去，吸涼氣似的竊笑。

有個年紀大些、已經在這座城市讀大專的男生來得遲，上菜了才過來，相比之下，也沒那麽會看氣氛，加上和瑛裏年紀更近一些，所以格外不客氣，剛一落座就朗聲道：“哦，老盛你娶媳婦啦？”

一下害得憋了半天的人哄堂大笑。

澤瓊不好意思，于是只能笑起來。

瑛裏卻不再做反應，用筷子末端敲澤瓊的餐碟，催促她多吃點。

吃過飯，雨也停了。

他們叫嚷着要去卡拉OK，澤瓊偷偷拉了拉瑛裏衣角說：“我就先回去了。”

他盯了她好一陣，末了說：“很難出來一趟吧？”

“……我也不太會唱歌。”她繼續笑着。

這一次，他沒再勉強她，慢吞吞地點頭問：“你知道怎麽回去？”

她說“嗯”，兩個人就此道別。

朋友們還在興高采烈談論接下來的項目，他在簇擁下往前走，寥寥幾步，忽然又回頭。

澤瓊走在自己從未想過的道路上。雨後的城市很潮濕，積水浸沒地磚，背後忽然傳來熟悉的低音。瑛裏說：“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