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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傍晚跑操的時候,澤瓊被其他學校的男生搭話了。

對方戴着眼鏡,個子高高瘦瘦的,皮膚白,看起來很斯文,名字叫許彥君。之前動員會的時候,他和她坐在同一排,她中途出去的時候可能踩到了他的腳。這種猜測害得澤瓊有點緊張。

好在對方不是來找麻煩的。

“你好像身體不是很好。”許彥君說。

剛運動過,澤瓊的臉被風吹得有點紅,她笑着說:“還可以吧。”

許彥君也不多話,只是默默點頭。後來她坐在看臺上發呆,他還去買了瓶水給她。澤瓊握在手裏,想推辭的,但他沒給她機會。這麽看起來,許彥君還挺有紳士風度的。也就幾塊錢而已,澤瓊說了“謝謝”。

她拿着水瓶,有點不上不下地起身,最後還是回去教室裏寫作業。

第二節晚自修的課間,大家都去小賣部,她也難得跟去了一次,擠在人群中買了一包蠶豆,回去後拿給了許彥君。

當時他在跟其他同學說話,澤瓊站在一旁聽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能插嘴的時間點。還有其他同學在看,氣氛難免有點微妙,有幾個還大大方方開起玩笑。澤瓊并不覺得尴尬,她和他們都不熟,也不太在意別人怎麽看。

“你也吃吧。”他說。

澤瓊搖頭,笑笑回答說:“我咬不動這個。”

“那你還買呢。”許彥君笑了。他笑起來很好看,有種這個年紀男生特有的清爽感。

“這樣我就不欠你的啦。”澤瓊的語氣像是開玩笑。

她轉身回去了。那天晚自修,她效率和平時差不多,但因為去了一趟小賣部,導致之後的課間也要擠時間整理錯題,就沒去看瑛裏。

放學之後,她準備回宿舍,在走廊上又遇到他。

許彥君說:“你這也太客氣了,丁潔瓊。不都是朋友嗎?”

“朋友?”澤瓊雙手抱着練習冊,流露出懵懵懂懂的表情。

“是啊。”

他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澤瓊偏過頭,望着前面的路,神色仍然很平和,聲音也舒緩,話語的內容卻大相徑庭:“我們不是朋友吧。”

原本其實也算禮貌的說法,沒想到還會有碰一鼻子灰的情況。許彥君沉默了幾秒鐘,随即追問道:“為什麽?”他這次是真的有點好奇。

澤瓊反倒被他害得有點為難,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們都還沒說過幾句話,幾個小時前她才知道他名字,這怎麽就是朋友了呢。更何況,她一直都沒有朋友。

不過,第二天上課,許彥君踴躍回答問題的背影還是給她留下了印象。

許彥君是最典型的那種好學生。上課會積極和老師互動,平時讀書花的時間也比較長,對學校裏的各類事項更是門兒清,說話做事都很規矩。

下課的時候,澤瓊有個知識點沒聽明白,本想去問老師,卻硬是沒擠進去。剛好碰到許彥君,他給她講了兩遍,她還是沒聽懂。澤瓊很有負罪感,許彥君也撓了撓頭:“我再想想怎麽說吧。”

不遠處,瑛裏正在幫同學問的題目作圖。

他不怎麽介意別人問他,自己也喜歡請教老師。筆記會用康奈爾筆記法做得整整齊齊,萬一因為發呆漏掉就去辦公室借PPT,自稱記憶力不怎麽樣,但明明還是中等偏上。之後測試過幾次,每回成績都好得吓人。在這種優等生的冬令營裏很快被劃分到上層陣營,就算不特意經營,也會有人靠近。

澤瓊望着他,不知不覺就出神。

許彥君也覺察到這一點,索性開口:“你要不去問問別的同學?”

“算了,”澤瓊卻說,“總覺得有點怕。”

“怕什麽?”許彥君突然來了興趣,“難道你也知道他家裏的事……”

澤瓊驟然回過頭:“什麽事?”

“不,”許彥君又搖了搖頭,雖說他自己也一向覺得賣關子的人最讨厭,“沒什麽。”

澤瓊好像很想知道,但也不好勉強人家,只能悻悻地回過頭。

那天吃過飯,她回去準備午休,結果發現宿舍裏亂成一團。

有一個女同學的手機丢了。

前一天晚上沒睡好,澤瓊不打算摻合進去,可剛進來,就明顯感覺到異樣。大家突然安靜了許多。不出所料,主動來搭話的是張莉凡。她最近融入了其他學校的圈子,有了不少朋友,也不再像剛來時那樣粘着澤瓊。

張莉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丁澤瓊,晚上你經常習慣起夜吧。”

“啊?是啊。”澤瓊說。

“是這樣的,”張莉凡的手指糾纏在一起,“她有兩個手機,備用那個一直放在櫃子裏。今天才發現找不到了,你之前用的手機好像跟她是一個型號的……”

不知道家庭條件如何,大概率不是手頭拮據的孩子,正沒有針對誰,和身邊的同伴咬牙切齒地抱怨:“真是太無語了,今天不把這個賊抓住我就不信了。這是我爸爸買給我的生日禮物——”

張莉凡也說下去:“你給她們看一下短信吧。她好像設置了鎖定的短信,看了就知道是不是她的了。”

本來是要拿出來的,忽然間又陷入遲疑,澤瓊牽動嘴角,試着緩和氣氛道:“可是,我的手機确實是我的啊,來之前就有了。你跟我同班,難道……”

“我們平時也不是很熟嘛,”反而是張莉凡不合時宜表現出難堪,“你又讨厭我。”

“我沒有讨厭你。”澤瓊說。

提到這個,她實在有些無奈。

眼看話題就要跑偏,在其他人眼裏,澤瓊的嫌疑也随之加重。

丢了東西的女生有點着急,二話不說就跑到她床邊,開始把被褥和枕頭翻開來。

澤瓊沒來得及開口,張莉凡搶在她前面插嘴:“你讓她們搜一下就清白了。”

這樣争執很難有結果,最後,她還是不情願地把手機遞給她們。

丢手機的女生還沒伸出手來,張莉凡已經踴躍地接過來。澤瓊收件箱裏只有來自家長的消息,除此之外就是各類gg,家具店開業大酬賓,輔導機構折扣之類的。張莉凡有些刻意地發出了疑惑的語氣助詞,不過再看指定的鎖定短信,也沒有看到預計的信息。應用很少,通訊錄只有爸爸媽媽。

“這好像不是我的手機。”那個女生也得出結論。

澤瓊不疾不徐地伸手,從她們的包圍裏把自己的手機拿回來。

她看起來一點都不生氣,還是傻乎乎地笑着,說:“還是再找找吧。”

恰好媽媽打電話過來了。

澤瓊也得以從這種尴尬的氣氛中脫身。

自從來冬令營後,媽媽三餐都會打電話過來,有時候澤瓊比較忙,就發條短信回複過去。接到媽媽的電話,澤瓊邊走到樓下邊說:“嗯,都挺好的。剛吃了飯。明天又有小測。”

媽媽說:“那就好。家裏也都挺好的,隔壁租出去了。你有時候也跟你爸打打電話。”

“嗯。”聯系上,澤瓊不怎麽主動。爸爸媽媽也習慣了單方面找她。

通話也就持續了幾分鐘,媽媽說“照顧好自己”,她已經走到了圖書館外。假期時間,大學的圖書館是不開放的,況且又是老校區,藏書也被搬走了不少。澤瓊坐在臺階上,沒穿秋褲,又是短款羽絨服,所以身上有點冷,她不自覺地抱着手臂。

瑛裏剛和同學吃飯回來,有人在提議叫外賣,雖然違反規定,但不在乎的人總還是存在。男生好像比女生更容易自來熟,很快就熟到一起做壞事。他看到她,她沒看到他。瑛裏拿着外套,随便和旁邊人說了一聲,就改變方向,往圖書館的臺階上走去。

他在她跟前等了好久,她才回過神。

瑛裏的影子落下來,看到澤瓊的視線,才恍惚發覺自己擋住了光。他稍微讓了一步,她卻還是那副呆滞的表情。他不問怎麽了,只是在低一級的臺階慢慢蹲下身,以此與她平視。

“餓不餓?”他說着。

澤瓊搖搖頭。

瑛裏又問:“那冷嗎?”明明自己穿得比她少得多。

澤瓊還是同樣的回應。讓她心情不好的并不是那些事,但是,見到他時,好像也沒那麽重要了。

手指觸碰到冰涼的地面,他垂着頭,仿佛打算等她打起精神來。

澤瓊伸出手。

她倏然把手伸出去,鬼使神差地放在他頭上。瑛裏猝不及防擡眼,他的眼睛很好看,但不是那種能溫暖人心的眼睛。恰恰相反,是時常戒備着誰,抵觸着他人,卻又純粹到适合仰望夜空的眼睛。

澤瓊笑起來。

涼風習習,鼻尖被凍得有點紅,笑容絲毫不褪色。她揉亂他的頭發。

瑛裏的頭發沒怎麽打理過,更多像是懶得剪,所以時常一口氣剃到最短,又留到很長。

她笑嘻嘻地說:“你好像我的小狗啊。”

他望着她,良久,驀地也笑了。他繼續低下頭,又微微傾斜,給人以撒嬌的錯覺,聲音溫柔得能灼傷心髒。

“那我就做你的小狗吧。”瑛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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