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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澤瓊在看書,恨不得把印滿鉛字的紙頁蓋到臉上。一只手忽然扶住頂端,慢慢拉開距離,瑛裏說:“眼睛會壞。”
連日的相處裏沒,即便旁邊有同學在看,她也不再像剛見面時那樣戰戰兢兢,轉而直白地嘆氣。
他問“怎麽了”,她只搖頭。
看出她心情不好,瑛裏拽她去小賣部買吃的。
畢竟是冬令營,沒有服裝要求,大部分人都穿自己的衣服,他卻一直換洗學校當作校服發的運動服,被問就回答“沒錢”,堂而皇之,又有點分辨不清真假的說笑性質,坦誠得讓人會心微笑。又不是什麽三歲小孩,憑家室判斷人那一套早就過時,該怎麽相處就怎麽相處。
事實上,瑛裏也沒有他所挂在嘴邊的那樣拮據,至少在小賣部買冰棍時,他都會主動幫澤瓊付賬。
氣溫已經降到零度,還是有年輕的孩子們不怕感冒地吃着冰。
澤瓊正在例假期間,所以買的飯團。剛經過微波爐加熱,猝不及防燙到嘴唇,害她站在原地支吾出聲。瑛裏咬着青蘋果口味的冰棍回過身,慢吞吞走回她旁邊,收錢包時有風刮過,掀起外套衣角。
“好冷!”頭發被吹亂,她說着,伸出手揉臉,卻忘記手也是冰涼的。鼻尖凍得微微泛紅。
他不由得失笑,平時越不愛笑的人,嘲笑時的模樣就越讓人火大。澤瓊伸出手,起先是捶打,後來就變成推搡。瑛裏止不住笑,她更加難為情,抓住圍巾用力勒,這才聽到他開始求饒。他按住她側臉道歉,笑聲還是上湧,伴随着與冬天一點也不契合的青蘋果香氣。
“膽子好大啊你。”瑛裏說。他輕輕握住她肩膀,讓她走到裏面。
澤瓊說:“要是真的大就好了……我在想要不要參加那個英語演講。”
對她來說足夠糾結很久的問題,在他那裏好像什麽都不算。
“參加啊。”瑛裏回答。
“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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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又說:“那就別參加好了。”
“但是我想去。”
“那就參加。”
她懷疑他在敷衍她,但仔細一想也沒毛病,說到底還是她搖擺不定。
“你覺得我英語好嗎?”澤瓊說。
瑛裏看向她,別過臉後随口說:“那麽努力幹嘛?”
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響起Greta Van Fleet歌曲裏的一句歌詞。澤瓊說:“我沒有你成績那麽好……”所以自然要多在課外活動之類的加分項目上下功夫。
“你想來這裏讀書?”
“嗯,”她擡起頭,偷偷瞥了幾次他的表情,“你呢?”
瑛裏繼續朝前走,不動聲色地度過幾十秒,看起來并不像在考慮。“我覺得可以。”他說,說完看向她。沒什麽表情,目光卻很真誠。她笑起來。
澤瓊嘆了一口氣:“我英語口語太一般了。”
瑛裏也是一團糟。原本就是在縣城中學,師資力量比大城市差,自己也沒怎麽在課餘時間上心,所以沒辦法提什麽建議,只好說:“去試試吧。”
回到教室時,大家都去食堂吃飯了,澤瓊把之前在看的書重新翻出來,輕輕念上面的文字:“‘when they see the far side of the moon’……”
下午上課的時候傳資料,澤瓊看到張莉凡正在準備稿件。她沒說什麽,張莉凡主動問:“丁澤瓊,你會參加嗎?”
澤瓊沒肯定也沒否認,只是笑了笑。
結果被她纏了上來。
張莉凡說:“你也要參加?你開始寫稿子了嗎?我看他們別的學校的都初稿都寫好了,太牛了。”
澤瓊不吭聲。
張莉凡好像非要聽到她表态似的,又追問了幾句。但澤瓊很擅長蒙混過關,所以她到最後也沒如願以償。
才是例假第二天,澤瓊原本就是容易生理痛的體質,一等到下課就想回宿舍,或者幹脆坐在位置上不動,飯也索性不吃了。
下午的體育課時間,澤瓊打算集完合就上樓。沒想到老師難得發了一次脾氣,明令要求所有人在下邊待到下課鈴響。
同宿舍的女生在打籃球,澤瓊推辭了一起玩,單單坐在旁邊發呆。
許彥君走過來,笑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兩下,說:“你這人,怎麽總跑神啊?”
她緩了緩才擡起頭,也露出笑臉,不回答問題,只仰着臉看向他。澤瓊長着一張很讨人喜歡的面孔,給人最直觀的印象是溫和無刺激,就像香氛的泡沫,光盯着就心曠神怡。
“等會兒一起叫外賣嗎?他們搞到了奶茶店的電話。”許彥君說。
小腹很沉重,澤瓊搖搖頭。
他從不勉強別人做什麽,任何邀請只提一次,有種近似王子的氣概,笑着點點頭轉身。
下半身如有鉛墜般隐隐作痛,澤瓊想用手機看一眼時間,卻擔心被巡邏的老師抓包。正猶豫着,說時遲那時快,一枚籃球直勾勾朝這邊飛來。
她被砸中頭。
跌倒下去前一秒,其實澤瓊是有意識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大概長久的疼痛吞食了精力,又或者純粹只是沒休息好,她很快感覺眼前一黑。
難得沒再夢見和鬼的追逐戰,睜眼時看到太陽光正踱步到她眼睑,天花板明亮又幹淨,她對大學的醫務室比較陌生。
澤瓊支撐着起身,聽到一陣陣輕快的說笑聲。
她有點懵懂地起身,發現男生正在跟校醫聊天。按理說也不會有什麽真的有趣的事,但他們就是聊得很開心。
聽到響動,許彥君回過頭。一瞬間,她忽然捕捉到些許破碎的記憶。在倒下去之後,第一個來到她身邊的就是他,畢竟離得最近。
她揉眼睛,肚子上的熱水袋掉到一旁,下意識伸手捉住,才發覺身下墊着橄榄色的毛毯。校醫走過來,輕輕扶着她肩膀說:“還不舒服嗎?可以來找我要藥的。”
“謝謝老師。”澤瓊說,又看向另一個人,“是你送我過來的嗎?”
先回答的卻是校醫,笑眯眯地說:“好小子,還挺有男子氣概的,把你公主抱過來了。”
“什麽?”澤瓊吃了一驚,難以置信地張大眼睛。
許彥君卻不怎麽在意,也沒走近說:“對不起,那時候太着急了。”
“沒有沒有,”澤瓊連忙回答,因為是生理問題,臉略微漲紅了,“謝謝你。”
她想說什麽,但又猶豫措辭,所以陷入短暫的沉默。
澤瓊去換了個衛生巾,回來時,校醫已經不見了。
“謝謝你,對不起啊。”澤瓊說。
許彥君坐到對面的床上:“沒事的。我有幾個姐姐,這種事……呃,反正挺正常的。你平時還是多補補,把身體養好點。”男生跟女生叮囑這些,怎麽想怎麽奇怪。
好在澤瓊沒再慌張了。
他說:“你和盛瑛裏關系挺好的?”
澤瓊投去疑惑的眼神,想了想,還沒回答,許彥君已經補充道:“你暈過去的時候,他也挺着急的。但是我比他離得近點。”說到這裏,他迅速地朝她一笑。
“他跟挺多人關系都挺好吧?”
“那倒是,”許彥君落落大方地回答,“不過他對你好像格外好。可能喜歡你吧。”
他觀察着澤瓊的表情,澤瓊卻怯生生地說:“你讨厭他嗎?”
許彥君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被看穿,随即說:“有點吧。其他人就算了,就是有點奇怪,你這樣的女生也會喜歡他。”
“我沒有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澤瓊辯解道。
“你這樣的,是駕馭不住他那種野馬的。”不知道為什麽,許彥君也有點想不起自己最初打算說什麽了,“同宿舍的說他幾乎每天晚上都不在宿舍睡。聽說他能随便出校門,誰知道去校外哪裏了。”
澤瓊坐在床上,抱着腿,慢慢把下巴擱到膝蓋上:“只是睡不着而已吧——”
許彥君沒來由的有點內疚,但在這情緒漫上來之前,更多的義憤填膺填充了胸腔。他聽到自己說:“就算他殺過人,你也這麽覺得嗎?”
她呆呆地望着他。
揭人隐私也需要勇氣,許彥君知道自己說話要負責:“我沒說他真的殺了。”
原本只是沖着她和盛瑛裏走得近才去打招呼的,但眼看着女生逐漸有了動搖他情緒的能力。
“你好好休息吧。”說着他直接離開醫務室。
良久,澤瓊繼續坐在床上,身下的血鼓動着,鮮紅的夕陽已經從窗邊遷徙過去。
門響了一聲,她紋絲不動,直到他一聲不吭來到她面前。
瑛裏手裏把保溫杯裏的熱水倒到杯蓋裏,然後遞過來。澤瓊嘴裏幹澀,沒那麽想喝,卻還是接過來。嘴唇略微濡濕,想問什麽,又難以啓齒。她說:“謝謝。”他中規中矩地說:“不用謝。”
澤瓊鼓起勇氣,試探性地開口說:“有個和你一個地方的同學叫許彥君,你知道嗎?”
瑛裏沒流露出絲毫意外:“他跟你說了什麽嗎?”
她露出拿手的笑容回答:“也沒說什麽,就是…開了個玩笑。”盡管不怎麽好笑就是了。
他忽然問:“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不是欺負,”她說,“只是感覺他可能讨厭我。”她看向他,昏暗的室內,男生的眼睛也暗淡無光,卻并不顯得消沉,反而有種無所顧忌的從容。
瑛裏緩慢地颔首,他思忖了一陣,随即不疾不徐地起身。
“你去哪裏?”她下意識捉住他的手。
“不會有事的。”他回握住她,不過短短幾秒鐘就松開,影子将側臉浸沒,語氣像毛茸茸的小動物吐出濕漉漉的舌頭舔舐手心,“我去處理一下,馬上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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