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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澤瓊毫不懷疑,要不是她手疾眼快、出面阻擋,瑛裏極有可能做出把年紀還不到上初中的小男孩暴打一頓的舉動。

其實瑛裏不太知道對方在說什麽,但本能覺得不是好的意思。

小男孩沉浸在自己的大佬夢中,對自己剛剛差點被掀翻在地渾然不覺。他哥哥大概看出點端倪,連忙道:“我請你們吃個飯吧。”

瑛裏不怎麽想去,澤瓊卻拉了拉他衣角,低聲說了幾句。他提防地瞥了小偷兄弟兩眼,末了還是點頭。

瑛裏做好了随時給他們一拳的準備,那對兄弟倒沒請他們去其他地方,直接去隔壁的麻辣燙店。攤位老板原本坐在那聽廣播,一見他們過來,立刻起身拿串。辣油紅彤彤的,熱湯滾滾冒煙,刷醬的刷子看起來有點像平時塗漆的工具。

澤瓊表情不太好,向左向右看,最後又靠近瑛裏,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她想去廁所。

瑛裏問:“剛剛不是去了嗎?”

澤瓊不說話。

他又問:“要我陪你嗎?”

這一次,她回答:“你在這等我。”

瑛裏把包接過來。

其他人都齊刷刷看着他們。

即便沒有旁人在場,澤瓊也不會和瑛裏說得太清楚。男女有別,有些事說出來會讓人難堪。她不覺得身上其他地方邋遢點有什麽不好,但還是想換內褲。網吧廁所太窄,超市或快餐店的洗手間更方便。

回來時,瑛裏端着紙杯,自己不吃,坐在石墩上,雙肩包背在身前,滿臉嚴肅,看起來很好笑。

另外那對兄弟倒是吃得很開心,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澤瓊接過來,先吃魚丸,然後是海帶。

偷東西的男孩的哥哥主動搭話,問他們說:“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女生傻笑着咽下食物,回答:“嗯,有事。”

“親戚?”

澤瓊把竹簽投到老板裝垃圾的紙箱:“以前的同學死了。”

“你們的同學是道上混的嗎?”小男孩插嘴。

她看着他:“你幾歲了?不用去學校嗎?”

“讀書又沒用,”他撇撇嘴,故作成熟地翻了個白眼,“上學太累了,我不想去。”

小男孩的哥哥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弟弟再沉迷于那些打打殺殺的,小偷小摸就算了,亂來萬一惹禍上身,十個他都兜不住。

瑛裏默不作聲。他在聽麻辣燙攤老板的廣播,播放的是全市的新聞,暫時沒聽到關于他們的消息。他暫且不提,即便人間蒸發也不會有誰管,加上和澤瓊又都已經成年,不屬于幼童。沒有确切證據,就不能當成拐賣婦女,更不用提立案。退一萬步,做最壞的預計,假如她父母不惜将過去的事拿出來當做憑證——

澤瓊對瑛裏說:“我吃完了。”

更多擔憂也先按下心底,他從紛飛的思緒當中回過神,略微颔首,直起身來。

瞥了一眼正被麻辣燙辣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兄弟倆,十來塊錢,等他們還上不知道要浪費多久。瑛裏說:“走吧。”

小男孩把嘴裏煮爛的火腿腸咽下去,燙得擡起頭來張大嘴,好不容易追上來,攔到他們跟前,說的竟然是:“大哥,請受小弟一拜!”

說着真要跪下去。

瑛裏直接繞開,澤瓊反應慢一點,笑得很尴尬:“你為什麽覺得我們是……那種行業的?”

不愧是小孩,問他就老老實實回答:“因為打人快準狠!”

瑛裏下意識想回答“多打就行”,話沒說完就被澤瓊的眼神堵住了嘴。

“那你哥和你媽媽怎麽辦?”她說。

男孩顯然沒想過這些,瞪大眼睛看向她:“……”

“家裏人被砍死怎麽辦?”澤瓊微微傾身,與此同時露出誠摯的表情,相比剛才為了一顆桃歇斯底裏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等你去當大哥了。”

瑛裏趁着這個機會往前走,手臂有點不自然地向後伸。澤瓊抓住他,然後抱住手臂,把臉壓到他肩膀上。

她把他的手抓起來,輕輕用鼻子蹭着他的外套袖口和掌心。

瑛裏找了一個貨車司機,搭便車離開。本來是打算給錢的,結果對方只要了一包煙,給他們坐貨車前面,叫他們多跟他聊聊天解悶。

一個人開車上路挺悶的,加上經常天沒亮就出門、天黑了都不回家,動不動吃喝拉撒都在車上。

上去的時候,臺階比較高,瑛裏拉了澤瓊一把。澤瓊從沒坐過貨車,新鮮地打量周遭。

“你們跑這來幹嘛?”司機大叔眉開眼笑,看着澤瓊孩子氣的一舉一動說。

“以前老同學死了,過來燒香。”瑛裏索性延續之前澤瓊随便說的設定。

因為提及喪事,對方一般就不會再詳細打聽了。

路途有夠漫長的,坐車坐得澤瓊屁股都疼了。司機打開揚聲器,掠過一排有些滄桑、略顯激昂的歌曲,打開了一首比較格格不入的歌曲。男聲唱着歌,大叔解釋道:“我閨女幫我下的,夾了首她喜歡的。你們年輕人就喜歡這種吧。”

屏幕裏文字流淌,能看到歌手是一個叫許嵩的人。

澤瓊看向瑛裏,瑛裏也看着澤瓊。面面相觑,都對流行文化不了解,但她立刻就笑着道謝。

網絡歌手的歌聲中,他們默默地相處了一段時間。到路口時下車。天空下着雨,畢竟原本就是多雨的季節。

兩個人飛快逃到路邊的屋檐下。這邊的店在賣中老年女性的服裝,澤瓊靠在櫥窗上向內張望,瑛裏默默地考量着接下來的路線。

雨一直在下,服裝店門口的桶裏有傘,澤瓊目不轉睛地盯着,再擡頭,就看到店老板正邊剔牙邊看着她。她只能乖巧地笑了笑,火速把臉別過去。

等了好一會兒,雨卻越下越大,瑛裏有點不耐煩,打算和澤瓊說一聲去買傘。澤瓊像間歇性耍賴,抓着他不防,總覺得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很恐怖。

“過去你也會淋雨,生病的話很麻煩。”他反扣住她牽着自己的手,突然間把她拉進懷裏。

被擁抱的時候,澤瓊一瞬間安分下來,用盡全力埋進他肩膀。她聲音悶悶的:“我會害怕啊,我真的很害怕。我會怕的。”

“不用怕——”他不問她怕什麽,只是這樣安慰道。

但迎來的卻是變本加厲的抱怨:“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

有雨水從屋檐滴下來,涼絲絲的沿着她後頸下滑。

他不再說話了,松開她,讓她好好站定,随即把連衣帽戴上。

剛要往外走,就聽到一個聲音說:“你們沒傘麽?”

街頭都是門面,但偶爾也有狹窄而漆黑的小門連着樓梯,直通樓上的住房。眼前老太太顯然就是這樣的住戶。

澤瓊和瑛裏看着她,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老太太拄着拐杖,緩慢地朝前走了幾步,不緊不慢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又望向他們,說:“去給我買點豆腐來吧。”

她二話不說就把手伸進口袋,摸出來的鈔票還有市面上已經不怎麽常見的二元和棕色的五元,交到離她最近的澤瓊手裏,又把皺巴巴的傘也遞了出去,回頭直接上樓了,留下兩個孩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把傘撐開,是暗色調的格子花紋,倒是寬闊到能容下兩個人。

瑛裏低頭走進去,又接過傘來,由他撐着。

沒走多久,就看到了五顏六色的雨棚下的菜市場。鹵肉的香味、魚腥和雞鴨的臭氣摻雜在一起,有種令人感覺到安全的生活感。

瑛裏買豆腐的時候,澤瓊在看殺鳝魚。

尖叉刺進鳝魚的頭部,幹脆利落剖開肚子,将中間的骨骼和內髒剔除。刀快速地斬碎魚肉,切成幾段,連帶着紅色的血一起裝進塑料袋。

賣豆腐的人問要煎着吃還是煮着吃,瑛裏熟練地挑了一種,看着對方秤完遞過來,接到手裏後去找澤瓊。

原路返回。

在樓下守株待兔也不是辦法,最後,他們還是像愛麗絲踏進兔子洞一樣向黑漆漆的門進發。

牆壁上有“辦證”“專業疏通下水道”“開鎖”的字樣和電話號碼。眼睛适應光線以後也沒什麽大不了,他們上了樓,二樓有兩扇門,都沒關,其中一側是紗窗門。

瑛裏讓澤瓊站在樓梯口不動,自己貼過去看了看。老太太正坐在裏邊看報紙,一點也沒聽到有人上來的響動。

他來開門走了進去,目光不住地打量四周,确認沒有其他人。

老太太摘下老花眼鏡,“哦”了一聲,低頭檢查着豆腐說:“咋買了這種。”

“你沒說要吃哪種。”瑛裏冷冰冰地回答。

“坐吧,”老人家倒也不生氣,“我給你們煮飯吃。”

澤瓊也進來了,挽起袖子去問要不要幫忙。老太太也沒客氣,叫她去洗蔥。廚房裏東西都很舊,看起來很有年頭,竈臺燒的是蜂窩煤。瑛裏則留在外面,到處轉了轉,電視屏幕兩側的音響裏都是灰,窗戶也很久沒擦,牆壁上都是痕跡,挂歷還是前年的。這裏只有一個人生活的痕跡。

他不否認自己想起了外祖母。雖然她們其實并不相像。他外婆是個更沉默的老人,有時候甚至給人一種棺材的印象,幾乎沒什麽存在感。從小到大,他印象裏就沒她這個人,她對法律關于撫養的要求不積極也不抵抗,就只是給他飯吃、給張床睡,聽到他說“有些時候不會回來”也什麽反應都沒有。

瑛裏試着坐到那張剛剛老太太坐的椅子上。

那是一張會搖晃的椅子,他剛坐上去,就輕輕晃了兩下。

瑛裏不把背仰下去,即便這種姿勢很不舒服。但自從他出生,就不知道“舒服”是怎麽一回事。他習慣了不舒服的狀态,并且已經決定這樣到老到死。只有這種生活方式才能令他舒服。

哈!!

感謝訂閱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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