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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水的溫度到了,瑛裏起身,出去先問了一下澤瓊。澤瓊說要洗,瑛裏直接把彪子拎起來往外扔。
起初,屈作彪故意閉上眼,心想着自己這一米八幾的個子,怎麽可能那麽簡單被移動。未料下一秒,懸空感就直接襲來,瑛裏面無表情,像扔一麻袋垃圾一樣把他抛到門外,随口還要抱怨:“比死人還重。”
就算是澤瓊,也忍不住發笑。雖說很難搞清她究竟是覺得這句話本身有趣,還是瑛裏說的話有趣。他替她把洗手間的門關上。
屈作彪翻了個身,模仿彌勒佛佛像的姿勢斜躺着,大剌剌地說:“幹嘛!說得好像你搬過死人一樣!”
瑛裏瞪了他一眼。
洗完以後,澤瓊忘了拿衛生巾,于是敲着門叫瑛裏:“我來月經了。”瑛裏起身,熟門熟路地拿了夜用,直接把門打開進去。
等澤瓊洗完澡,已經沒什麽熱水了,瑛裏一點都不在意,他原本就沒有什麽溫度意識。
他出來時,屈作彪鬧騰着說:“我就不洗了。”
他們都是年輕人,這個年紀的孩子,通宵不睡覺都沒關系,随便在橋墩底下也能過夜。
屈作彪睡在地板上,瑛裏和澤瓊上了床。彪子習慣性去關燈,房間突然變得黑暗,澤瓊毫無防備,頓時尖叫起來。直到瑛裏抱住她,情況才稍微好轉。再打開燈,她的雙眼裏已經蓄滿了眼淚,拼命往他懷裏鑽。
彪子自知理虧,雖說心裏覺得她嬌氣,但嘴上還是悻悻地打圓場:“這麽怕黑呢。”
“因為太突然了!”澤瓊怒吼。
她好像很久沒發出過這種激烈的聲音,以至于自己都嗆到,喉嚨灼燒一樣痛。
瑛裏伸手撫摸她的背,起身想去倒水,又被澤瓊拉住了。還算有眼力見的彪子馬上代勞。瑛裏擔心他碰倒東西,末了還是壓着澤瓊的手起身,跟過去看情況。
那邊沒開燈,彪子在洗杯子,故意大聲說:“哎,操什麽心,我一個人沒問題。”但等瑛裏一靠近,他又趕緊壓低聲音,忍不住輕輕嘀咕了一句:“你對象沒事兒吧?”
瑛裏頗有敵意地反問:“能有什麽事?”
澤瓊在房間裏等着,一聲接一聲地說:“你在嗎?你在幹嘛?”
“嗯,在呢。”瑛裏還要抽空回複。
“不是啊,”這時候,屈作彪已經徹底自我代入老大哥身份,偏要說到最後,“就是,感覺她有點怪啊。之前梁率師父也提過一次,他說你對象是乖寶寶,現在一看,這差遠了吧?女人都有幾副面孔的嗎?”
“不關你的事。”
“我也是關心你啊,不是我說,找對象還是當心點吧。”
瑛裏接過玻璃杯,倒滿水,一言不發徑自轉身。他沒送到床邊去,僅僅放在門口的架子上,淡淡地開口:“你自己過來喝。我有事跟他說。”
澤瓊雖然不情願,卻也只發出幾句抱怨就作罷。
另一邊,瑛裏朝彪子走去,看似态度散漫,眨眼間,一拳就掄了上去。
彪子挂了彩,也總算找回了剛認識時面對壓倒性力量應該有的自知之明,終于能安分地睡覺了。
之後那天,汽修店照常營業,另一位師傅看到屈作彪五顏六色的臉時随口問了一句,屈作彪難得對着前輩也沒好氣,惱羞成怒地擺手道:“撞牆上了不行?”
梁率拿着個火花塞過來,笑嘻嘻地問:“你撞的那堵牆是不是姓盛名瑛啊。”
“……”被揭穿的彪子異常屈辱。
倒是一旁經過的盛瑛裏絲毫沒什麽想法,該幹嘛幹嘛。
看起來與平時沒什麽不同的一天,卻有一位不速之客來訪。
入職,辭職,再找工作,生活就像兜兜轉轉繞着什麽走。付克勤去前女友家樓下的崗哨站了許久,他擡頭遙望着她的窗戶。曾幾何時認為他們是公主與騎士,如今卻更像羅密歐與朱麗葉,只不過,并沒有什麽仇恨,無法跨過的純粹是關于過去的痛苦而已。
他回到家,行李已經收拾好,提前退租的事也跟房東說過。以後要去哪裏?付克勤并沒想好,只下定決心必須離開這個傷心之地。躺在只剩下床板的床上模模糊糊睡着,他是淩晨接到的電話。
聽筒裏,年邁的老人如孩童般啼哭不止,付克勤倉皇失措地穿上衣服,連滾帶爬地來到了急診室外。
女友,準确來說是前女友,她是半夜自殺的。這不是第一次,但每一次都有可能成為最後一次。
剛獲救的時候,付克勤每晚都握着她的手,無數次告訴她同樣的話——“我愛你”“我不嫌棄你”“我會一輩子保護你”。她整夜整夜地無法合眼,睡着幾分鐘就會大喊大叫着醒來,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好害怕,好害怕。被綁架時的記憶無孔不入,只要松懈哪怕一秒鐘,立刻就會占據全部神經。
獲救後,她的精神狀況甚至比之前更差。
單位已經給了付克勤足夠的關照,但他總不能一個禮拜一次班都不上。女友時刻都需要他,這種生活很快将兩個人都拖垮。原本見面時總是歇斯底裏的渴求,一段時間後,每當他去上班或回趟家,女友就會陷入歇斯底裏的憤怒中。心理醫生的每一句話都被他奉為聖經,他知道,這是無助和脆弱使然。可他不知道該怎麽做。
她的狀況在持續變壞。
不僅如此,她的父親,她的母親,還有他,他的家人,就像一場風暴,早已脫離控制,無關的人也被牽扯進來。明明他們什麽都沒有做錯。
犯罪一旦開始,影響就絕不會僅限于那一刻的結果。
澤瓊的父母的确報警了,但那已經和付克勤無關。他不再是警察,去找他們也與案件無關,單純只是想和他們聊聊。
別人有所不知,但他曾經好歹也在案發地、也就是犯人的家鄉工作過。當初的同事幾乎都已經遠走高飛,眼下手頭消息最多的甚至可能非他莫屬。當初,盛遠道在工廠工作,和他打交道最多的人莫過于學徒。梁率不只是盛遠道的徒弟,和盛遠道的妻子也相識。然而,案情曝光時,梁率早已不在當地。
付克勤幾經周折,最終還是來到他如今的汽修店。
他到時,染着黃色頭發、用沾着油漬的毛巾擦汗的年輕人走出來問:“有事?”
又掃了眼他的車,添上兩個字:“修車?”
他還沒回答,另一個人已經走了上來,掏出錢讓屈作彪去買包煙。眼看着屈作彪屁颠颠地跑去了,梁率才開口:“修車?”
“我來找人。”付克勤說,“你是梁率吧,盛瑛裏在你這嗎?”
“盛,瑛,裏?你說瑛裏啊,”梁率倒沒裝不認識,“好久沒見了。那小鬼頭怎麽會跑這來?”
付克勤不急于說下去,只是靜靜地打量他,好像在判斷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梁率卻搶先提問:“你是警察?”
“不是。”
“你找他,找我這來幹嘛?我記得他判給他外婆了吧。”
“他不在家。”
“哦。你該找他媽去啊。他爸槍斃了,他媽不是還活着麽。”
付克勤不怎麽喜歡梁率這地痞流氓的腔調。
他環顧一周,發現了隔壁不遠處的寵物店。
付克勤走過去,貓狗被像垃圾一樣塞在籠子裏,排洩物直接彙入門口的水溝,堵塞後未經疏通,此時惡臭驚人。他不由得捂住口鼻,低下頭。水槽裏漂浮着不少同一種煙蒂。
很快,他直奔回到汽修店。這一次已經不問別的,開門見山便是:“盛瑛裏在哪裏?”
梁率擺出皺巴巴的笑臉:“不是,你聽不懂人話啊?我說了——”
“那麽臭的地方,誰會擱那慢吞吞抽煙看風景?盛瑛裏的味覺和嗅覺都被他爸打沒了,那煙也是他平時抽的牌子。”付克勤不容反駁地說下去,末了,卻又忽然舒了一口氣,忍不住緩和道,“我找他就是老朋友想聊聊,沒別的事。”
梁率倏然陷入沉默。
瑛裏并不喜歡向人揭自己的短處,再說了,嗅覺、味覺與視覺和聽覺不同,并不是那麽容易被覺察。既然了解到了這個程度,着實很難判斷對方究竟有沒有問題。
付克勤只能趁熱打鐵:“不然等你那個黃頭發的徒弟回來我問問他?”
把彪子支走就是為了防止他亂說話,如今糊弄不過去,梁率也只好回答:“他試車去了。”
瑛裏回來時叼着煙,點燃就往他往常習慣的位置走,卻已經有人在那。付克勤目不轉睛地盯着籠子裏的那些小動物,就連瑛裏走過來都沒注意到。
打火機扳動聲一下又一下,瑛裏抽了一口。
付克勤問:“你什麽時候拿的駕照?”
他反問:“你來抓我?”
“怎麽可能,”付克勤失笑,無所謂地回答,“這裏真臭啊。你就這麽喜歡小貓小狗?”
瑛裏沒有挪位置的打算:“還行吧。”
“不養一只嗎?”
他說:“不會再養了。”
付克勤終于打算進入正題:“前幾天我女朋友自殺未遂了。”
這一次,瑛裏不再回答了,只默默從煙霧中間看向他。
“但是,她答應跟我複合了。我們準備兩個人一起,努力過正常人的生活。你懂嗎?”付克勤兩手空空,沒有警察證件,也沒有槍,但他卻擠出笑容,用那張難看得要命的笑臉說,“我知道,你們其實是很溫柔的孩子,我們都還是能幸福起來的——”
視野裏,瑛裏抽完一支,立刻點燃另一支,自始至終,他都面無表情。沒有祝福,沒有詛咒。
直到最後,他也什麽都沒說。
付克勤離開這個鎮子,沒來由的,他總覺得這會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盛瑛裏。
與此同時,另一輛車才在店門前停下。屈作彪跑腿還沒回,瑛裏走上前,來不及打招呼,車窗已經緩緩搖下來。對他來說,裏面是一張印象寡淡的臉,然而,那個人卻牢牢注視着他。
瑛裏不習慣對任何事抱有期待,但一瞬間,他還是不想從對方口中聽到“好久不見”。
黎豐玮如他所願只說了“修車”。
瑛裏擦着手,黎豐玮邊走下車邊說:“有股味兒,聞起來又不像油。”開太久的車基本就那幾個毛病,瑛裏言簡意赅地請對方讓一讓,順口說:“要是是什麽焦了的氣味,估計是油滴下來燒了機器。”他回頭,準備去找店裏的另一個老工來看看。
還沒轉身,肩膀被按住。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害瑛裏差點下意識朝對方喉嚨打過去。
“是死人的氣味。”黎豐玮靠近他耳邊,一字一頓地問,“你殺過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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