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躲避

躲避

入冬的虹城，整日被灰沉的陰雲籠罩。

程銳進了辦公室，摘下全副武裝的鴨舌帽，黑口罩，墨鏡，外套，一進屋就哀嚎：“攸哥，你工作室門口怎麽天天都有人蹲着？上次我進來，表情有點困，打呵欠的時候翻了個白眼，人家說我們豪門內鬥，表兄弟反目成仇。後來發現我是來當你助理，就說你工作室內部大洗牌，人走茶涼……就沖你給的待遇，福利好不加班，有幾個願意離職的？你上一個助理他辭職，不是自己想發展點別的事業，回去做自媒體了嗎！”

“說完了？”柏攸神色平靜，“以後就習慣了。”

程銳：“……”

不愧是他攸哥，一點安慰都不願意施舍。

窗邊坐着的柏攸，襯衫上的白蝶貝扣系得一絲不茍，額發梳得仔細，整個人看上去幹淨清爽，帶一點緊繃的正經。

程銳福至心靈地問：“在等你的偶像劇女主？”

柏攸擡眼瞧他，程銳脊背一寒，趕緊閉嘴。

徐檬檬走進柏攸工作室，兩邊暖調的燈映得走廊通明，從門口到辦公室內都擺滿綠植，牆角有仿日光的白燈映照，極細的全自動水管高高地向花盆灑着水。

路上遇見的員工，各個笑容滿面。

和她想得不太一樣。

她還以為，近距離和柏攸這樣的大少爺一起工作，大家都會如履薄冰，夾起尾巴做人。

老板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開門後，裏面有兩個人。一位皮膚白皙，氣質幹淨的少年在窗邊扭頭沖她笑着打招呼，而柏攸從電腦裏擡頭，眼中非常淺淡的驚訝情緒，轉瞬即逝。

徐檬檬顧不上琢磨柏攸是什麽心情，甚至忘了言語。

他實在是太帥了，真人比鏡頭裏驚豔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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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參加《星芒》選秀期間，大廠宿舍不讓外人進。徐檬檬從頭到尾都沒見過柏攸本人。

見了才發現，他再好看，也讓人根本不敢有幻想。

不是因他高不可攀的身份，只是因為，看着他漂亮而蠱惑的眼睛，就像做夢一樣。

本來就在夢裏，還怎麽幻想？

她戰戰兢兢地遞過西服外套，柏攸眉目凜然，低聲問：“她比我還忙？”

徐檬檬腦海空白，魇住了。

難道……難道柏攸是諷刺林念不願意親自出面還衣服，擺架子，不尊重曾經的導師？

“是這樣的柏老師，念念最近真的很忙，又要趕活動宣發，又要試鏡新戲，還接了個綜藝……”

柏攸頓了頓：“什麽綜藝？”

“菠蘿衛視的旅游綜藝，叫《旅游吧》，下個月就開錄了，不過您肯定沒聽說過的。”

柏攸自從當完選秀導師之後，就再也沒錄過綜藝，人盡皆知。

徐檬檬忐忑，卻見柏攸神色緩和：“徐小姐過來一趟不容易，我讓我助理幫你買杯奶茶。”

“不不不用這麽客氣……”

程銳麻利地從牆邊站直：“好的攸哥，這就去跑腿。”

他買奶茶的路上，一頭霧水地犯嘀咕。

柏攸明明不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故意繃着臉質問，吓唬人家小姑娘做什麽？

回到辦公室，只剩兩人，程銳看見柏攸電腦上開着《旅游吧》的公開招商海報。

“哥，你不會想去吧？咱專注演戲唱歌打磨作品，不理會娛樂圈紛擾，不屑于露臉博關注的人設不能崩。一旦上綜藝，別人會說你天神下凡，濾鏡碎了。”

“我從來沒立過這種人設，聽誰說的？”

“營銷號愛寫，信的人越來越多，你又不辟謠。”

出了拍戲片場和錄音室，柏攸都是一副冷淡散漫的樣子，卻在此刻，眼中亮起一點微茫的光。

“是該辟謠了。”

程銳把手機屏幕遞到柏攸眼前，試探道：“其實上次慈善晚宴，我打聽了林小姐下個月的行程。”

“追星追成私生粉了？”

“我是那種人嗎哥！”

柏攸瞄了一眼，視線短暫停留：“輝視的跨年晚會，也能安排一下。”

“有那麽多正經的電視臺跨年找你，這種網絡平臺的跨年，你也要去嗎？”

“打歌。”

“你新歌都是半年前發的了。”程銳忽然茅塞頓開，忍不住笑，“這件衣服，明明自己送幹洗更快，你非要讓人家親手還給你。我明白了，這是偶像劇追女生的套路。”

“謹言慎行。你出去說我想追誰這種話，毀的是女生的名聲。”

“我錯了。”程銳才反應過來，趕緊做了個捂嘴的表情，“那你為什麽還想讓她親自來？”

“門口都是狗仔，等營銷號出了照片，看她會不會買熱搜。”

程銳困惑：“可是，你既然都不想追她，她人品怎麽樣重要嗎？還需要你大費周章地考驗？”

柏攸頓住，一時無言。

“哥，你們娛樂圈的人好複雜，長八百個心眼都不夠用。”

“你可以辭職。”

“不，我要利用這份工作，見林念姐姐！”程銳來了精神，“那麽漂亮的人，你不愛看，我看。”

***

許多天沒見的經紀人于薇在保姆車裏等林念，一身黑白灰的套裝，架着再普通不過的黑框眼鏡，腿上放着筆記本，見她來，扶着鏡框，言簡意赅地說：“看合同。”

徐檬檬坐在司機旁邊的副駕位。

她背後沒少為經紀人的強勢舉措，替林念鳴不平。真見了于薇，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公司的人都知道林念的助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閨蜜，兩人一條心。徐檬檬如果說錯了什麽話，只會被曲解成林念本人拐彎抹角表達怨氣，給林念惹麻煩。

林念收拾好裙擺關上車門，扭頭在于薇臉上頓了片刻，綻開笑容：“好久不見，薇薇姐又變漂亮了。”

她每次的奉承話，語調都格外真誠，再流于表面也讓人願意信。于薇一直吃這一套，卻不是因為虛榮：“大咖和導演們都喜歡嘴甜，繼續保持，對你有好處。”

車內氣氛舒緩，筆記本上開着一檔綜藝節目的電子合同。

這一行能不能接到工作，一半看努力，一半看命運。無縫進組，一直有戲拍的人是少數。

林念閑的時候無所事事，而新劇宣發期根本沒有休息時間，忙起來連合同都要找趕路的時間簽。

她瞥見合同标題上的《旅游吧》，嘴角抽動：“菠蘿衛視起名越來越敷衍了。”

再看标題下的嘉賓拟邀名單，神色斂了許多。

“輝視和菠蘿有綜藝聯播合約，《旅游吧》趁着《逐月》開播，新劇熱度和CP熱度，都能放到最大。節目組去招商的時候，是帶着你倆的名字跟甲方談的。據我所知，謝淮風那邊昨天就簽了。”

林念抿唇咬牙，半晌說道：“薇薇姐，之前你幫我談好的時候，沒有謝淮風。”

“柏攸這條路走不通，我只能另想辦法。原計劃就是和謝淮風炒CP，劇情正播到最好看的地方，趁熱打鐵。”

于薇帶她兩年多，每句話每個字都是為她前途着想，教她互利共贏，教她見機行事。輿論危機時第一個站出來為她掃平障礙，發燒感冒時第一個替她推掉行程。

卻總像一根刺，在她心口慢慢地磨。

“我相信，年紀輕輕能演好戲的，都是頭腦靈活，懂得變通的人。”于薇遞過電腦上的合同，“你也一樣。”

林念沒接過電腦：“難道就沒有單人活動來聯系你嗎？”

“現在劇在播，提兩個人更管用。活動主辦方來找我的時候，沒有一個不問謝淮風來不來的。”

她每每被戳中原則，不願配合，于薇淡然輕視的眼神，都像是警示她給經紀人的工作添了麻煩。

“林念，我誠心跟你說，你是我見過同齡女藝人裏長得最漂亮，可塑性也最強的。可是再漂亮難得的臉，再好的天賦，也要不斷地證明自己的熱度和價值，才有人願意捧。”

“你這麽清高，就為了躲一個男演員，失去三個月內所有的工作機會？”

林念低聲說：“我簽。”

“懂事了。”于薇送出平靜而機械的贊賞。

于薇下車，徐檬檬跟着林念去機場，轉過頭去看她，輕聲喚道：“念念。”

“我就不信，我不想配合的事情，還有人能逼我。”

她埋在衣領裏的一雙濕潤眼眸像小鹿一般，甚至有幾分笑意。她好像很輕易就能認命，只偶爾有一絲倔強，猝不及防地從狂風驟雨中抽出芽來。

“我把謝淮風勸住，讓他表态，就不用營業了。他就是個戲癡，應該不屑于捆綁營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