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晚宴
晚宴
慈善宣傳和記者會是公開的,內場宴會是私人的,沒有鏡頭。
頭頂數米長的水晶吊燈熠熠生輝,全場鮮花簇錦。外面的慈善宣傳流程走完了,進入內場宴會,貴人們也需要談生意,三三兩兩相談甚歡。
有男伴帶進來的女明星,陪在對方身邊,影子般乖巧安靜。其餘人自覺圍在一起,找到自己的身份該落腳的小圈子。
衣香鬓影之外的角落,林念端着紅酒杯。侍應生來問過幾次,她滴酒未沾,水米未進,自然不需要添什麽。
在這樣的場合找不到熟人,其實很焦灼。權勢在握的男人們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她,同行的女藝人更沒一個來找她搭話。
忽然,身邊傳來上揚語調的女聲,有些尖銳:“念念,初次來這種場合,不太認識人吧?也對,沒太見過世面的人,多少都會緊張。”
驚訝和頭疼之餘,林念還是甜笑道:“姜顏姐,好久不見。”
姜顏就姜顏吧。
總比引來哪位得罪不起的老板過來搭讪強得多。
姜顏比她略高些,長着一雙吊稍狐貍眼,正眼看人很媚,斜眼瞧人卻輕蔑。她不動聲色地捏着自己領口繁複的花邊:“ueil超季新款,全球首穿。”
“顏姐挑高定挑花了眼,穿什麽都是氣場全開。”
姜顏嘴角笑得諷刺:“哪裏比得過你?未來影後,給我十年也追不上你的演技。”
她們合作了菠蘿衛視上星現代劇,姜顏是女主,林念是女三。播出後,林念的公司立刻買通稿,說林念演技吊打姜顏。
類似的通稿,大部分女藝人的公司都會買。偏偏姜顏較真,公開轉發了營銷號不入流的通稿。沒指名道姓地罵林念,可在別人眼裏,她早就和林念結了仇。
但越是把記仇挂在明面上的人,越是只過過嘴瘾,不會真的拿她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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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顏出道後沒拿過獎,卻一直能演上星劇女主角,當然有過硬的後臺。也正因如此,她才能擁有公然口無遮攔的天真爛漫。
有姜顏大大咧咧的吵鬧,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的目光,都不盯着林念了。
林念反而格外安心,任她陰陽怪氣。等姜顏發覺捉弄自己沒趣味,就會走開。
沒過多久,場中莫名其妙安靜了下來,周圍人的視線齊齊看向入口。
一位身量高挑,脖頸修長,氣質出衆的少年走入。他臉上有未經風霜的稚氣,暖陽般照進冬日的宴會廳,在滿場虛與委蛇中,竟然顯得珍貴。
林念掠過一眼,覺得他輪廓五官眼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神似自己記憶裏的某個人。
姜顏眉毛輕挑,炫耀的語氣:“那位是程家小少爺。上次程總的私人晚宴遇見,他還邀請我跳過舞。”
林念對豪門的人際關系沒興趣,可姜顏有心炫耀,她不想在宴會中落單,只能聽着。
“怎麽心不在焉的,你不信我的話?”
“沒有。”林念扯動嘴角,格外真誠地敷衍,“顏姐人脈多,路子廣。能做一回程家少爺的舞伴,不稀奇。”
“我看你就是不信,你等等。”
眼看姜顏要走向程銳那邊,林念擡頭瞥見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影,眉頭一皺,扯住手腕将她拉了回來:“別去,小程先生我不熟,但是你要小心他旁邊的那位。”
“韓總有什麽問題?”
林念腦海中閃過一些有驚無險的畫面,喉嚨裏犯惡心,微微搖頭。
“我看是你有問題,成心不想讓我和大老板們說上話。”
“……”
不是她撇下整個宴會廳的大老板們,拉着自己說話嗎?
姜顏不知林念小小的身體哪來那麽大的力氣,拽着手腕寸步不讓。她有些急了,拉扯推搡之間,猛地把人推遠。
林念鞋跟高,沒站穩,被推得踉跄後退,離得近的幾位賓客小聲驚呼。她仍然想去把姜顏拉回來,肩膀卻被一個堅實的懷抱輕輕托住。
方才衆人矚目的程家小少爺,不知何時轉過頭來看着她們,義正言辭地刺道:“姜小姐,在別人的場子裏明目張膽地欺負人,像什麽樣子。”
姜顏不可置信,臉頰湧上恥辱的紅。林念瞥見程銳臉上的得意,默默地想——他好像覺得自己特別帥。
鼻尖掀過一縷遠山松霧般清雅沉靜的香。
她頭頂響起另一道男人的嗓音,聲線低啞,有幾分特別的惑人音色。
“瘦了。”
林念聽得手顫腳滑,原本穩穩端着,未灑一滴的紅酒杯,全都潑了出去。
滿場驚呼,比方才她們兩人推搡時更甚。
柏攸呢面光滑的羊毛西裝外套上,灑滿了紅酒漬。
完了。
柏攸眼神的攻擊性并不強,可舉手投足之間,有股隐隐的威壓,按住眉心,凝住視線,叫人動彈不得。不少追他現場的粉絲,都寫過幾百字的長篇小作文形容見到他真人的震撼。
林念突然闖了禍,本就心虛,對視時沖擊極大:“柏老師,我,我幫你把衣服送去幹洗吧……”
場中的侍應生已走上來,一左一右為柏攸脫下西裝外套。
他身上不僅有優雅翩然,更有熠熠星光,仿佛站在自己的舞臺焦點中央,意外狼狽的插曲被所有人凝視,卻不失任何從容風度。
柏攸勾唇笑着:“故意的?”
程銳:“?”
這問的是人話嗎?
程銳見林念抱着西裝外套發愣,以為她受了驚吓,趕忙走上前攔在兩人之間,俯身小聲對林念說:“他不缺這一件衣服,不會和你計較的。”
卻見柏攸将侍應生手中淋了紅酒的西裝拿來,遞到她面前:“我給你機會,清理好之後,回到虹城當面還給我。這次,你打算找什麽人來拍?”
程銳只見林念眼角泛着潮氣,漆黑的眸色無辜。明明是比他稍大一些的姐姐,卻一眼就叫人心尖顫抖,滿腔憐惜。
眼裏火光熾熱,微睜的杏眼裏都是怒意。而柏攸扔下外套,竟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程銳:“……”
他哥不僅母胎單身,而且注定寡王。
程銳護她離開人群,滿場賓客圍觀時不覺得緊張,獨處對上林念的杏眼,竟然有些局促。
“那個……林小姐受委屈了。”
落地窗外星光璀璨,林念瑩潤唇瓣微微翹着,吐出來的話十分鎮定:“小程先生,我沒受委屈,只是長得比較可憐,讓你誤會了。”
程銳:“?”
明明有天生嬌滴滴的甜嗓,卻說不需要他來救。
程銳從小習慣注視追捧,看多了女孩子谄媚讨好的笑容,遇到過故意往他懷裏摔倒裝柔弱的戲碼,沒見過這種路數。
能讓柏攸為她找回微博密碼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都是剛才那位姜小姐惹出來的,要不要我替你教訓她?”他試探問道。
美人歪頭:“剛才教訓得還不夠?”
“說了她一句而已,怎麽算教訓?”
“小程先生可能不知道,對要面子的女人來說,衆目睽睽之下被有頭有臉的男人訓斥,已經是很嚴重的羞辱。”林念面對他,竟有幾分溫柔和煦的耐心,“而且,她很看重你。”
“嗯?我跟她不熟,就見過一次,跳了支舞。”
“和你跳的那支舞,能讓別人高看她兩眼,甚至可能讓一些騷擾她的人退卻。可今晚過後,她徹底失去了這份保護。如果這是對她的懲罰,其實有點重了。她不是故意推我,是我不想讓她走,她用力在掙脫。”
“你攔她做什麽?”
“一言難盡,怕她有危險。”
程銳懵懂地“哦”了一聲:“真看不出來,你這麽瘦小的人,力氣還能比她大?”
林念原本淺淺勾唇,聽到這句終于開懷地笑了:“人不可貌相。”
程銳發覺一場誤會,臉上發熱,不甘心地問:“但是我好歹也算幫你說話了吧?”
“嗯,你是個好人。”
“……”
他今晚居然在同一個女人身上,體會了英雄救美的快樂和好人卡的悲傷。
“你的人情不太好還,不如我敬你一杯?”林念看着手裏的紅酒杯,淡淡笑道,“灑得太多了,我去添一點。”
她處變不驚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女孩。不卑不亢,又不見圈內混跡的油滑。她身量小,氣勢自無法與他相比,擡頭微笑時,卻好像平視着他。
敬一杯酒,了結出言相助的恩情,只要他沒什麽非分之想,就不會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一個摸爬滾打,好不容易演上女主戲的三線女演員,與手握資源的高位者邂逅獨處,第一反應竟是劃清界限。
想通之後,程銳先是震驚她的缜密心思,過後又有些悵然。
她像一件薄胎瓷器,遠遠瞧着精美易碎,一碰卻滿手冰涼。
他攸哥說得對,看人不能看表象。長相聲音都這麽甜的姐姐,笑臉之下,居然可以這麽冷淡。
“敬酒就免了,你有件事能幫我。”
“什麽事?”
“下個月的行程,能不能透露一下?別誤會,我不是要跟着你。最近剛當上我表哥的助理,想知道比較忙的明星,行程檔期都是怎麽排的。”
林念感覺自己的心跳漸漸放大:“小程先生,只是為自己問的?”
“也算是幫別人問的?”
程銳藏不住局促的情緒,找的借口實在蹩腳。
他的表哥是誰,人盡皆知。
林念整晚沒沾酒,此時手腕翻動,高腳杯湊到唇邊,潔白頸上喉嚨滾了一下,慢慢露出毫無破綻的甜笑:“那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程銳滿口答應:“怎麽?”
“不管你把我的行程透露給誰,不能對我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
“……?”
他看起來有那麽可怕嗎?!
被程銳袒護過,又被柏攸親手扶過,林念整晚清淨,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手裏的西裝外套半遮住白裙下一雙細白的腿。
窗外星星的位置挪動極慢,看久了生倦。
柏攸入場後,未致辭就不見蹤影。窸窸窣窣的交談聲裏,都在猜測他今晚的去向和來意。
沒人注意到,宴會廳二樓,開放式走廊欄杆邊,一直有一道憑欄俯瞰的身影。
柏攸離得再遠,五官模糊,也一眼認得出獨特的氣質。
他是宴會的主角,氣定神閑,站在高處打量如雲的賓客。今晚的宴會廳二樓并不對外客開放,任誰擡手也碰不到他。
她是落地窗邊用來妝點他宴席會場的一簇花。
心裏有股忐忑的感覺漫上來,直到散場,都還惴惴不安。
徐檬檬問:“你想什麽呢?不會又遇見上次那個韓總了吧?”
林念望着稀疏的星鬥,和中間一輪高高在上的皎月。
“檬檬,你說,有頭有臉有身份的人,一般不會跟我這種小螞蟻計較的吧?”
“你闖什麽禍了?”
林念從背後拿出西裝外套,路燈下映出一片紅酒漬,模糊的夜色裏也極其明顯。
“誰的?”
“柏老師的。”
“。”徐檬檬頓了頓,“你說的,他有偶像包袱。就算暗殺,也一定會給你最後的體面。”
“……”林念摸到衣料柔軟的觸感,“洗好之後,我別親自去還衣服了,避嫌。”
“上次柏老師都公開幫你說過話了,還個衣服,不至于避嫌吧?”
“他工作室門口天天有狗仔,我一旦被拍,都不用狗仔炒作,公司第一個替我買熱搜。”
“……這種事,公司确實幹得出來。”
林念輕輕嘆氣,慶幸自己思慮周全:“惹不起他,我還躲不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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