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合唱

合唱

林念接到活動，要在某場晚會上與謝淮風合唱一首家喻戶曉的經典情歌。

到了彩排現場，他們在休息室裏提前對唱了一遍。林念最後高音收尾時，謝淮風呆呆地聽入了迷。

“念念，怎麽在劇組從來沒聽過你唱歌？随便哼一句就是享受，以後多唱一點好不好？”

這一行來去匆匆，再親近的合作夥伴緣分都淺，熱播劇的男女主演，身價水漲船高之後，二搭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謝淮風最近卻總是輕易地與她提到“以後”。

哪怕沒有鏡頭，她也不想接這話。謝淮風桃花眼裏絲絲的情緒，被她躲閃的眼神，輕描淡寫地拂開。

嘉賓觀衆席空空蕩蕩，只有候場等待彩排的嘉賓。

林念和謝淮風入場時，上一個人已經結束。

觀衆席裏瞥見一道身影，林念怔了怔。

柏攸穿着簡單的墨藍長衫長褲，漁夫帽遮住蠱惑的眼睛，淡色的唇珠卻依舊很難錯認。哪怕只有幾縷舞臺邊緣的光暈，打在他臉上，都像是在偏愛他，盡情勾畫着他的輪廓。

他走到她身邊，氣息短暫靠近，泠然迫人。

“柏老師，你怎麽會來出席這樣的晚會？”林念小心措辭，“我以為你不太喜歡這麽……熱鬧的平臺？”

晚會是以着名社交平臺的名義辦的，頒幾個無關痛癢的獎，舞臺小，演員歌手雜燴。因為觀看量高，直播的同時彈出gg商的鏈接，方便給品牌帶貨。

太熱鬧，降格調。

以往這種活動，就算把半個娛樂圈請來，都叫不動柏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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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歌。”柏攸鼻息裏溢出一點不悅，“你都在網上看別人說我什麽？”

表弟程銳當他助理之後，把各大營銷號歷年對他的形象盤點總結。仿佛他就是天上仙人，山頂高僧，不要一丁點多餘流量才夠清高。一旦有所求，就是沾染了俗氣。

真不需要流量，他寫的歌躺在電腦裏就夠了，為何還要發出來給人聽？

原本不在意的東西，輾轉從林念口中聽到，突然就變得刺耳。

她了解他，還要通過旁人虛無缥缈的編造？

林念眼角輕笑，謹慎地讨好，卻不讓人反感：“網上大家都說柏老師是音樂天才，我深以為然。”

他心情莫名舒緩了點：“上臺吧，聽聽你進步沒有。”

射燈的光束從兩邊照來時，林念呼吸一緊。

舞臺燈光與片場燈光大不相同，以她為焦點，斑斓絢爛的光，仿佛凝聚着臺下和屏幕後所有的視線。林念耳邊潮水般的噪音淹了上來，混着嘈雜笑聲，似真似幻，化為有形，扼住了她的喉嚨。

回過神來，謝淮風從麥克風裏說：“不好意思導演老師，念念可能沒找好狀态，伴奏從頭放一遍吧。”

導演沖着舞臺上揮了揮手：“沒關系的，林念老師，您實在唱不出來的話，我們對口型就好。彩排主要是熟悉一下機位和走位。”

明明是體貼的安慰，卻讓她如墜冰窟。

“麻煩再一遍。”林念額角冒着汗。

可第二遍，她依然進不了歌。

黑暗裏走出一道颀長身影，腳步輕緩，掠過一排攝像機，從舞臺邊緣出現。

導演不知柏攸要做什麽，只以為他不耐煩了，央求地看着她：“林念老師，直接對口型吧，不要耽誤時間。”

“誰要她對口型？浪費一把好嗓子。”柏攸走到舞臺中央握住立麥，三兩下調好了高度，“給我幾分鐘。”

林念擡頭看他，目光是驚魂未定後的迷離。瘦小的肩膀在他掌中，乖巧地挪到了麥克風前。

謝淮風立在一旁，愣愣地看着這一幕。

林念頭頂的碎發堪堪夠到柏攸下颌。明明他的掌心與她的肩膀，只有一點虛浮觸碰，她卻好像整個人都被柏攸圈在懷中。

舞臺上光影交織，兩個相貌在圈內也極其出衆的人，站在一起賞心悅目。竟讓謝淮風不自覺地後退半步，不敢打擾。

只安寧了片刻，柏攸低沉動聽的嗓音，在麥克風裏，回蕩着令人心驚的威懾。

“你是我的學生，要讓我再失望一次嗎？”

林念脊背一僵，淡紅的唇失去血色，艱難地揚起巴掌大的小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柏攸清冷的眉目之下，仿佛藏了一頭暴怒的獅子。

從導演到攝像，都沒人敢說話了。

他們只聽說過柏攸沉默寡言，脾氣難以捉摸，沒幾個人真見過柏攸發火。換成誰，不都得吓傻了？何況是那麽嬌弱的小姑娘。

導演本來只想讓她快點唱完，現在卻怕她在臺上崩潰大哭，再把這位大少爺惹得更狠。

傳聞果然不假。

柏攸看不慣她，上臺來給她難堪，一點面子都不給。

林念白皙的一截脖頸汗涔涔的，兩肩被柏攸修長骨節扣着，仿佛被扼住頸項的天鵝。

她渾身發抖，兩年前回憶畫面已經模糊，痛覺卻清晰如昨。

“在家練沒練？拿出來，證明給我看。”柏攸聲調散漫下來，垂着眼，“兩年沒唱歌了，開嗓進歌都不會？”

沒人看到，漁夫帽檐下，柏攸深邃的眼尾鋒利冷淡，倏忽撞進這樣一雙眼睛，林念忍着鼻尖的酸澀，心中一股不服輸的焰火騰起。

他的話說得刺耳刻骨，她偏偏不想做弱小怯懦的逃兵。

方才林念吓得臉色發白，宛如獅子利爪下怯怯哀求的小鹿，此時卻慢慢擡起頭來，握着麥克風，嗓音堅定地說：“我再來一遍。真唱。”

一曲終了，在場的人都聽得愣了。纏綿與清澈并存的甜嗓繞在耳邊，最後的高音直擊靈魂。他們終于明白柏攸為什麽說，她對口型假唱才是浪費嗓子。

男聲的低音部分，謝淮風也練了很多遍，可是不足以為她增色，只能說是不拖後腿。

柏攸低沉嗓音輕笑：“Good girl……”

他在國外待過一段時間，發音慵懶得有幾分勾人。像是隔着臺上臺下的距離，拍着林念的腦袋說了聲“乖孩子”。

旁邊工作人員驚詫，以為自己幻聽。

彩排結束，柏攸去後臺。林念和謝淮風休息室的門半掩着，他走近正要敲門，猛然聽見極細的抽噎聲，和男人溫和的安慰。

“不好意思謝老師，我有點控制不住，讓你見笑了。”

軟糯的鼻音給她的甜嗓蒙上一層獨特音色，令人想到流心的糕點。

柏攸本想給她留下兩句鼓勵，讓她正式上舞臺時也好好表現，腳步卻在門外停住。

他還以為，她從不示弱，是因為心裏還存有一絲傲氣，越是長得甜美無害，越是不屑于利用自己的淚眼。

原來在別人面前，說哭就哭。

“柏老師對拍戲和舞臺都很嚴格，肯定不是故意要針對你的。”謝淮風科班出身，嗓音雖然不重，但咬字清晰伶俐，抑揚頓挫的堅定，安慰起人來，聽着格外認真可靠。

“不關柏老師的事情，我很喜歡舞臺，但是之前一直在拍戲，沒有什麽機會唱歌。今天能唱出來，太高興了。”

“被以前的導師批評，難免會委屈，我都明白的。如果是我，我會和導演說清楚，給你點時間，讓你慢慢進入狀态。”

柏攸找回密碼之後，微博刷多了，此時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安慰人就安慰人，怎麽還拉踩別人捧自己？

他們後面的對談，柏攸走遠了，聽不清。

程銳打來電話，找他确定行程：“哥，那個《旅游吧》的總導演回複我們了。你到底去不去？”

“常駐确定有林念和謝淮風？”柏攸拳頭輕握，不置可否，“她跟別人好好的熒幕CP，我橫插一腳，倒顯得我成了壞人。”

***

柏攸新歌《Obsession》音源發布當晚就沖上各大音樂榜單榜首，霸占熱搜。

輝視網絡跨年晚會上的表演，更是柏攸出道三年以來的舞蹈首秀。各大平臺官方剪輯的播放量都驚人，許多天過去，依然有不少人在循環。

視頻平臺上點贊最高的熱評：【柏老師在舞臺上就是有種全世界都盡在掌握中的氣質……別人學不來的。】

柏攸出席某場晚會，再唱一次《Obsession》的消息傳來，最初依舊沒有人信，可在平臺官宣之後，粉絲狂歡。

【過年了過年了，還以為柏老師拍完戲就閉關修煉去了，沒想到跨個年之後就願意下山了……】

【以後是不是都能看到很多舞臺了！！！我知道我在做夢但就是忍不住啊啊啊啊】

狂歡之後留下一句困惑。

【所以柏老師是怎麽突然想開了，決定下凡的？】

晚會當天，名單出來，柏攸和林念在平臺官方的同一條微博裏官宣，引得粉絲和路人驚呼。

“柏林CP”的舊賬禁不起翻閱，随便一翻，就是血雨腥風的罵戰。

公司保姆車上，徐檬檬送林念去晚會現場，見她拿手機，出聲提醒道：“你別登自己微博。”

“評論我都看見了，沒事。”

徐檬檬挑着眉觀察林念反應，可林念也不知是藏得好，還是真不在意，臉上馳然松緩。

“我懂了，念念，人還是得做自己喜歡的事。”

“嗯？”

“自從彩排唱完歌，你整個人都升華了，豁達了。以後讓薇薇姐給你多接點唱歌跳舞的活兒，別總是跑片場。”

林念搖搖頭，唇角微揚，眼底卻黯淡：“我哪裏有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