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生火

生火

熱門景區在各種節目裏都太常見,于是《旅游吧》綜藝專挑冷門景區錄制,為四海河山中的滄海遺珠做宣傳。

姜顏只拍都市劇,除了影視城之外沒出過大城市,進了杳無人煙的地方第一個腿軟:“這這這周圍真的連個超市都沒有嗎?我們要在這裏住幾天???”

楊亭:“三天。”

“啊???”

楊亭本想在大巴車上玩一些活躍氣氛的游戲。柏攸視線轉向姜顏,玉一樣的指尖點向林念昏昏沉沉的腦袋,目光讓姜顏閉上了嘴。

圈裏都是人精,僅憑細微之處,就能察覺出與傳聞不符的地方。

他本以為,當年倒貼炒CP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只要在節目裏為難林念,就能間接讨好柏攸。

可柏攸竟然阻攔別人驚擾她睡覺。

林念睡醒時,大巴車已停在山谷溪澗邊,岸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雪。溪水活泛,沒有結冰,但冷氣逼人。

導演組将節目規則,流程瑣事公布。營地一共三個帳篷,柏攸單住一間,剩下兩間,男女分開住。他們把行李箱分別放進自己的帳篷後,瓦藍的天空赤橙一片,霞焰漸漸黯淡,墨黑的夜色已經升起。

楊亭突然拿起大聲公,說:“大家要在天黑之前,把火生起來,否則今天晚上烤肉的食材是不發放的。也就是說,如果不能成功生火,大家就沒有晚飯吃——”

耳邊響起姜顏的尖叫,林念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安撫:“戶外綜藝的套路,習慣就好。”

姜顏手足無措地問:“念念,你會生火嗎?”

到了野外,林念突然覺得自己卸下了某種無形的包袱。

她看到姜顏慌起來,仿佛忘了所有的陰陽怪氣和過節,只顧抱着她的胳膊,眼淚汪汪,忍不住調侃:“顏顏姐別怕,大不了我們鑽木取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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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顏:“啊啊啊我不要——”

林念披着薄外套走出帳篷,新鮮的空氣滿溢胸腔,短暫的冷帶走大巴車上暖氣幹燥的溫熱,連同緊繃的心蕩滌一遍。

身後,另一間帳篷邊,傳來男人溫和的聲音:“小心感冒了,念念。”

厚實溫暖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絨毛擦熱了手背的皮膚。林念渾身不自在地僵住,擡頭看到謝淮風笑容裏含着期待,等她的回應。

剛才還咋咋呼呼的姜顏兩眼放光:“啧,因戲生情?”

謝淮風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顏姐,念念不太喜歡聽別人這麽說我們。”

林念抿唇,喉嚨裏堵着說不出口的駁斥。

既然知道她不喜歡,又為什麽當着別人的面,給她披衣服?

導演組暫且離場,可是攝影機時時刻刻在錄。山林中的空氣新鮮的滋味,在吐息之間耗盡。

拍《逐月》的時候,她和謝淮風一樣精益求精,為安撫他入戲後的情緒說了不少哄人的話。後來才知道,導演都趁她不注意,拍下來放在花絮裏。準備等劇播出來了,花絮跟着一起放。

只要在謝淮風身邊,她和站在劇組抓拍花絮的攝影機前,紅毯強烈的聚光燈下時沒有區別。

遠處的柴火堆,柏攸一個人拂開了石頭上的雪坐上去。天地映襯着他,連山林溪澗的背景都像電影中定格的畫面。

還不如到他身邊去。

柏攸是絕不可能和她炒CP的,一舉一動都清白,不摻雜任何暧昧。

雖然聽不到什麽好話,起碼她心裏清淨安寧。

姜顏看她突然跑遠,篤定地下結論:“害羞了。”

林念腳步急促,踩着雪。她跑起來吹了風,灌入鼻腔的空氣冷得發緊:“柏老師,我來幫你。”

柏攸看了她一眼,斂着神色,眸底黯淡,在背包裏翻找:“外套袖子那麽長,會碰到火舌,站遠點。”

林念打着哆嗦點頭:“你知道怎麽生火了?”

“有木材,旁邊有引火的炭片,只需要一個火源。”

柏攸從包裏輕巧地拿出一個點火器,金屬管,紅手柄,扣扳機一樣按下,就吐出青藍的火焰。

“你怎麽想到帶這種東西的?”

“提前看了別的節目,學了一下套路。”

“幸好有柏老師,不然今晚要餓肚子。”

林念終于放松下來。

柏老師的脾氣偶爾是難伺候了一點,但這群人裏,只有他一個靠譜。

林念眼裏閃着崇拜的光,寬大修長的外套披着,墨藍色的厚絨遮到膝蓋,穿在她身上極其不搭。她把自己緊緊裹在別人的衣服裏,好似汲取着溫暖和安全感。

柏攸喉結鼓動,目光瞥向她,在外套上來回打量:“火升起來會很燙,脫了。”

最後兩個字,火還沒燃,氛圍卻莫名其妙地燙了一下。

柏攸用一條易燃的細炭打火,扔進壘好的柴堆裏。焰光竄高之後,原本保暖的外套果然變得悶熱。

林念猶豫之間脫掉,抱在手裏不知所措。

柏攸坐在石上,橙紅的光影中,鋒利輪廓也變得模糊。漆黑的眼裏,有兩團火苗躍動。

“你打算抱着他的衣服到睡覺?”

林念愣了愣,謹慎地說:“要想個合适的理由還給謝老師,不然播出之後,被解讀成我看不上他的好意,很多人會生氣。”

“誰敢說你?”

篝火堆處還沒來得及放收音設備,他們說的話,此時錄不到,林念看了一眼立在不遠處的攝像機,稍稍松懈。

“我的公司,我的經紀人,《逐月》等着嗑糖的觀衆。”

柏攸從火光裏擡起頭:“想了這麽多,沒想過你接過衣服,也有人會生氣?”

“當然有了。”林念笑得坦然,“他的單人粉絲。”

她的話,像在他們兩人之間破開一聲悶雷。一時間,安靜得只剩下火焰吞噬木材時畢畢剝剝的聲響。

“是他要給你披衣服,橫豎卻都是你的錯,沒這種道理。”柏攸忽然坐起來,從她手裏掠過外套。

他個子高腿長,輕易一個轉身,就讓她連衣服邊角都夠不到:“我去還。”

“啊?”林念腦袋宕機了一下,“這不太好吧?怎麽感覺像是……”

柏攸挑眉,等她說完。

一個男人幫女人還給另一個男人衣服。她難道想歪了?

“像是我和同桌鬧了矛盾,找班主任告狀。”

她比喻得格外認真,掀起柏攸心裏一股憋悶的怒火,語氣也涼了下來:“你就當班主任在抓早戀。”

林念本能地說:“老師,我沒有早戀。”

柏攸:“……”

林念渾身哆嗦,不知是被他的眼神凍的,還是被寒風刮的,薄薄的衣服下面的腿在顫,碎步靠近火焰烤手:“裏面燒得好快,會不會滅啊?”

“凍不到你。”柏攸随意撿起木材扔進去撥弄兩下,火舌又蹿高,“等我回來。”

林念突然不覺得冷了。

天邊已經暗下來,柏攸踩雪的腳步聲格外地重。

帳篷那邊的三人終于注意到火光,林念扭頭望去,謝淮風正從柏攸手裏接過外套。她看不清他們的臉色,只見姜顏回到帳篷裏,不一會兒,拿來了林念行李箱裏自己準備的厚衣服。

淺藍羽絨服帽子兩邊,垂着球形的絨毛墜飾。

姜顏滿臉的好奇,熟悉的口無遮攔讓林念吓了一跳:“聽別人說你們倆選秀的時候鬧掰了?不像啊。”

林念尴尬地笑笑:“有一種鬧掰是無聲無息,沒有痕跡的。”

姜顏想起方才柏攸還給謝淮風衣服,冰着臉命令她去幫林念找自己的外套。

好像是有那麽一絲的……不情不願?

思及此,姜顏崇拜起來:“那你是怎麽做到讓柏老師幫你跑腿的?下蠱嗎?”

“……我敢給他下蠱,他就敢給我下毒。”

姜顏想了想,半晌遲緩地點點頭:“确實。”

其餘三人終于聚集過來烤火取暖,柏攸添了幾次木塊,篤定地說:“這點柴不夠,我去營地值班室拿。”

“啊?”姜顏愣住了,“還有人值班呢?”

林念口袋裏翻出折成巴掌大的地圖,展開上面五顏六色的圖标,給他看:“帳篷旁邊有地圖,值班辦公室和宿舍就在這附近,走幾步就到了。”

柏攸拿過地圖看了一眼,淡淡地說:“記住了。”

姜顏被他們兩人一來一往的互動驚呆:“念念,地圖又是哪裏拿的?”

林念:“剛上大巴車的時候就有人發了。”

姜顏崇拜得眼裏快要閃出星星:“天哪,你們兩個生存能力好強。”

柏攸一個人過去,沒過多久,就用推車運着許多木材從山林深處走來。

暮色裏迎着火光,柏攸一點不見狼狽,連運車的動作都優美得像在走紅毯。車上還放着兩把短短的木柄,拿下來時,才發覺是兩把斧頭。

“每塊木頭體積太大,不夠燒一晚上,還浪費。誰來幫我劈柴?”

坐在原處給火堆添柴的林念愣了愣。

帶來點火器,是柏攸看過綜藝節目後的深思熟慮,符合他一貫缜密的思維。

可她沒料到,柏攸會主動提出幹體力活。

他樣貌出衆,皮膚天然冷白,看上去精致得像瓷器一般。圈中身份更是不必說,他不想受累,沒人敢讓他動一下。

原來柏攸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嬌貴,碰不得吹不得。

剩下的兩個男人還沒發話,一團裹在淺藍色白絨毛外套裏的身影躍到柏攸身邊。

平時端着溫婉笑容,擰着蜜糖甜嗓,最顯矯揉造作的年輕女孩,到了山野雪林間,像只跳脫的小狐貍。

“柏老師,我來幫你!”

謝淮風忙體貼地說:“女孩子沒那麽大的力氣。還是我來吧。”

柏攸面無表情地擡頭,淡薄的眼中并沒有殺意,偏偏他眉眼唇鼻都是深邃的濃顏,手裏斧刃散着銀光,畫面莫名讓人脊背發寒。

“她有。”

謝淮風:“?”

林念拿過斧子,第一下動作有些笨拙,卻清脆利落,輕易地把圓木砍了個對穿。

謝淮風:“……”

他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節目組的人吃完晚飯,楊亭和幾位場地導演過來,看着火光微微吃驚。

林念語調輕快上揚:“這是柏老師生的火。”

“柏老師?”楊亭面色艱難,“你讓他生火?”

綜藝節目,哪怕主題是旅游,也不可能放嘉賓們自由玩耍,否則就變成無聊的紀錄片了。

他們準備了很多挑戰環節。

所有嘉賓都可以灰頭土臉,給節目制造看點和笑點,可其中不包括柏攸。柏攸在他的節目裏磕了碰了,燙了凍了,他都沒法交代。

柏攸半路主動加盟,菠蘿衛視不願錯過他的流量。楊亭打算不改臺本,在每次頒布任務的時候稍稍偏心,讓其他人忙碌狼狽,只給柏攸優雅閑适的特寫。

楊亭到攝影機前看回放,播到柏攸從包裏翻出點火器的那一刻,繃不住了。

他們在石頭下藏了道具盒,裏面有火柴。可柏攸手掌掃雪,坐在石頭上翻背包的時候,落雪埋住盒子,壓根沒看見。

現在的年輕演員們,不是家底豐厚,就是早早被公司養着,趕行程時助理全程圍着伺候,活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小姐。

誰能想到五個人裏最矜貴的大少爺柏攸,最嬌弱的小姑娘林念,不等導演組公布其他任務,就把火點起來,連整個營地都摸清了。

道具都不用找,自己帶了。

他為想象中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柏攸精心編織的臺本,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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