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誘引

誘引

林念開門時,柏攸遞來她的手機,目光意味深重:“真是看不出來,你胃口挺大。”

她瞪大眼睛:“我中午只吃了一碗沙拉!現在還餓着呢!”

“……”柏攸嘴唇翕動,最終卻只是冷笑,“你就裝傻吧。”

林念一頭霧水,還有點委屈。

白天還和顏悅色呢,變臉比翻書還快。

他轉身欲走,林念伸手拽着他袖子:“等等。”

柏攸扭回頭,眸色晦暗不明,身周冷得像結了霜露。

“你和謝淮風,有什麽過節嗎?”

“跟你無關。”

他語調輕懶疏慢,像是在說,她不夠格窺見他一絲一毫的往事。

她為了柏攸,和付斐然這樣的前輩拌嘴,卻忘了柏攸有多嫌棄她。

可林念想知道,她下意識維護的人,究竟值不值得。

她眸光清明,篤定地說:“我想了解你。”

倏忽間,柏攸晃神。話語有滾燙的重量,像陽光墜落在胸口,陌生酸暖的滋味層層泛開。

所有人都覺得他生來擁有一切,沒人在乎他想什麽。哪怕打聽他的喜好,都帶着畏懼的試探和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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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有人看着他的眼睛,說想了解他。

可柏攸依然冷靜下來,找回理智。

差點忘了,她也目的不純。

柏攸順水推舟,從落塵的角落回憶起往事。

十八歲那年,柏攸在戲劇學院旁聽一門課,因為不是本校學生,坐在最後排的角落。

謝淮風一進來,坐到他旁邊,贊嘆了一句什麽。

談話內容已經模糊,他只記得謝淮風第一節課就在課本上做好了筆記,提到表演,眼裏滿是熱忱。講課的老師點人上去表演,謝淮風在簡單的講臺前瞬間入戲。

演技尚且生澀,卻引人入勝,信念很強。

柏攸想,他以後一定會是個好演員。

後來,柏頌執導一部電影,親自去戲劇學院新生裏挑男主角。校園面試當天,柏攸恰好趕去學校見父親。

他的父親不知泛上什麽惡趣味,在滿室期待被大導演相中的學生後輩裏,親昵地喊道:“攸攸。”

煙嗓沙啞,沉入人心。

柏攸還未正式出道,沒有發行過自己的單曲,更沒拍過戲。

柏頌将他藏得很好,不讓媒體直接采訪。

公衆并沒有見過他的臉。

可這一聲令他惡寒的小名點出身份,迅速讓室內所有人的視線凝望而來,豔羨好奇,如芒刺背。

柏頌手裏捏着一只雪茄,煙霧缭繞,輕蔑地掃過忐忑的學生們:“這些人裏,你挑一個,讓他出局。”

柏攸郁着一口氣,肩膀沉了下去。

又來了。

柏頌不僅自己享受權力的滋味,還要讓別人眼睜睜看着,連他的兒子也能一言定生死,把他們的前途玩弄于股掌之間。

追捧和畏懼,是傲慢的養料。虛榮的游戲,柏頌樂此不疲,可柏攸早已厭倦。

他緊步退後,嗓音還未褪去清亮稚氣,卻穩重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年:“我一個商學院的外行人,就不打擾各位面試了。”

“你媽媽的項鏈,我忘了收在哪裏。”柏攸開口,語氣好似稀松平常,“今天不用拿了,改天再送她一副。”

柏攸腳步頓住。

他特地趕來,就是為了替媽媽拿回項鏈。

柏攸不動聲色,沉靜地擡起頭,恰好瞥見角落裏的謝淮風,骨節分明的指節一擡:“就他吧。”

他父親早就不是年輕時認真打磨劇本,追求內容品質的大導演。離開臺前幕後多年,一心經營柏盛集團的産業。這次執導也不過是挂名,交給手下拍一個糊弄的商業片。

柏頌最近幾年收過的徒弟,更是除了赴宴應酬,看人臉色,什麽也沒學會。

想做好演員,就不能折在他父親手上。

謝淮風落寞離開,柏攸從柏頌的助理手中拿到項鏈盒,恰好在門外又遇上他。

“為什麽?”

同齡少年眼裏寫滿不可置信,眼眶瞬間就紅了,大概要面子,淚光生生忍了回去。

有什麽好傷心的?謝淮風該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但他畢竟讓謝淮風錯過了知名大導演的作品。

受恩惠的人,不懂隐情,未必感恩。

柏頌将他當提線木偶,雕塑泥刻,捏成幻想中繼承人的模樣。從來只教他怎麽讓別人心生畏懼,敬而遠之。

他不應解釋,解釋是自降格調。他不該表露善心,高位者從不心慈手軟。他不能有情緒,情緒會成為別人拿捏他的利器。

與謝淮風四目相對,片刻停頓,柏攸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念目光晶亮,等着他的故事。柏攸沉吟,只挑他讓謝淮風錯失電影機會的那一段說了。

項鏈的事,他沒提。

“啊?他可是那一屆最優秀的學生,你怎麽偏偏不讓他去?”

她邊誇贊邊為謝淮風惋惜,惹得柏攸莫名煩躁。

“沒什麽理由。”柏攸輕笑,“看他不爽,不想給他資源。”

女孩子睫毛纖密,顫起來便暴露了情緒:“……被你看不爽的人,都這麽慘嗎?”

柏攸慢悠悠地“嗯”了一聲,輕擡眼皮。

他在提醒她,一步不慎,滿盤皆輸。最好盡早退卻,別再動歪心思來勾他。

林念心一顫:“他性格很好,到底是怎麽得罪你的呢?”

連謝淮風都能莫名其妙惹到柏攸,她得打起精神,萬分謹慎,才能避免踩到雷區吧!

柏攸的手擡到頰邊,指尖抵着淡色唇珠,眼裏似有複雜的心思流轉:“你就這麽護着他,把我當壞人?”

柏攸這是要她表明立場?

真要評理,明顯是柏攸欺負人,可她怎麽敢說?

還是抓住機會表忠心,保命要緊。

她戰戰兢兢地說:“怎麽會呢?我當然是站你這邊的。”

林念此時下意識貼着他,微卷的額發半遮着瑩亮的眼睛。

剎那間,柏攸心口漾開異樣情緒,心猿意馬。

她一定是知道她自己這個角度特別好看。

否則怎麽會故意凝着眼眸,擡頭看他?

這麽執着,害怕也要繼續勾引。

幹脆陪她玩一玩。看她為了勾他,還能做到什麽地步。

在林念慌張的幾秒,柏攸眼睫緩慢顫動,那只冷白的手擡起,虛浮在半空,指向她的唇。

“小刺猬也有嘴甜的時候。”

“繼續保持。”

林念呼吸一屏,有種颠倒的不真實感。

柏攸寡淡的态度,嫌棄的目光仿若還在昨日。幾分鐘前,他還是冷臉。

怎麽轉眼就好像和她很親近似的?

難怪別人說大少爺心思難猜,根本沒法伺候!

林念本來是為了避免聊起二搭的話題,才想到接近柏攸來躲謝淮風。

現在想來,真是個馊主意。

她就不該一時糊塗招惹柏攸,出了龍潭又入虎穴。

晚飯時間瞥見謝淮風,林念愈加好奇,謝淮風到底是怎麽得罪了柏攸。

問清楚,才好引以為鑒。

謝淮風被她問到,為難掙紮後,眼神慢慢堅定:“還是告訴你吧,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那種背後說人壞話的人。”

“這件事一半算是我的錯。”

林念眼皮一跳,來了精神。

柏攸并沒提到謝淮風哪裏有錯,謝淮風卻先反省自己。

聽故事要聽兩個版本。

十八歲時,謝淮風初入戲劇學院,第一堂表演課的階梯教室空曠敞亮,是半個扇形,新生們三三兩兩抱着團講話,前面兩排還空着。

他一直是好學生,想去坐前排,可一進來就瞥見角落裏的一道清瘦身影。

見那人落單,謝淮風忍不住湊了過去。

陽光熾烈,柏攸頭頂灑滿淺金,脖頸的碎發留得有些長,微微卷曲着貼到肩膀。

身上純白寬松的oversize襯衫垂到腿間,蜷縮的姿态模糊了身高和修長的手臂。

半張臉融在陽光裏,瞳孔幾乎成了透明的琥珀色。輪廓銳利的下颌,線條格外幹淨,弧度優美的嘴唇微微翕動。

唇紅齒白,瓷娃娃一樣的皮膚,一眼驚豔。

謝淮風看得有些愣了,輕聲喊道:“同學?”

柏攸沒理他。

林念聽到此處,謝淮風臉上那股欲言又止的為難又回來了。

“怎麽不說了?”林念急切地問,“你幹嘛一直強調柏老師當時頭發長?他十八歲那年經常拍雜志,做造型留長發很正常啊。”

“我……他沒理我,我以為他心情不好,就想着誇他一下,能不能讓他開心一點。”

林念跟着他緊張起來:“你說什麽了?”

謝淮風深吸一口氣:“我說……‘同學,你今天好漂亮啊。’”

林念:“。”

她震驚,啞口,腦海空白,最終反應過來,爆發出一陣控制不住的高聲大笑。

“你把他當女生了哈哈哈——”

謝淮風懊惱地扶着額頭:“後來柏總來我們學校選人,柏老師也來了,柏總讓他挑個人淘汰。他選了我,我還挺委屈的,回家一想,主要還是我嘴欠活該。這些天,一想到柏老師不待見我,我就覺得我還是不要湊上去了。”

林念笑完,眼睛裏都泛出淚水。謝淮風偏頭眨眼,也跟她一起笑了:“真少見你這麽開心。”

“柏老師也會有被別人弄得無語的時候,我當然開心了。”

謝淮風頓了頓,半晌意有所指地說:“以前沒發現,你很在意他。”

林念溫和地笑了笑:“因為是老師嘛。”

柏攸下樓吃飯時,就見林念和謝淮風相談甚歡,笑語不斷,不知在聊些什麽。

他目光冷而沉,望着她的笑臉。

暗地裏籌謀勾引換資源,卻不願割舍眼前純情的暧昧。不愧是她,足夠貪心。

可他偏不想讓她如願。

吃過飯,林念剛對謝淮風放下戒備,卻聽他問:“二搭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看來他時刻都放在心上。

林念正不知該怎麽逃避話題,肩膀被一雙堅實的手扣住,掌心覆在薄衫上,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冰一樣的冷。

她力氣再大,體重也輕,輕易被柏攸引到別處。

幽邃嗓音回蕩在走廊裏,猛然敲打她的心。

“有我在,他別想跟你說一句話。”

林念一驚。

柏攸看出來了!

他不僅識破她利用的心思,願意幫她躲着謝淮風,還那麽細心,察覺到她在逃避跟謝淮風說話,及時伸出手來把她拉走。

林念在圈子裏摸爬滾打,孤弱無助的時刻常有,萬萬沒有想到,她也有被人護着的時候。

護着她的人,竟然是曾經最厭惡她的柏攸。

她心裏熱熱的,握上他的胳膊。

柏攸眉頭微凝,低頭看。

從前只敢扯袖子,現在都開始上手了。

“老師……”

“你現在,是不是不讨厭我了?”

她的手很纖巧,兩只手掌才能握住他上臂。指尖小動作多,在雕塑般的肌肉上輕柔地摩挲着。

甜嗓微微漾開,對視的時候,眼神絲絲黏膩。

柏攸呼吸錯亂,渾身僵住。

她勾引得好努力。

這麽會撩,誰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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