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補償

補償

程銳看到大數據推薦給他的第一條視頻，就是《旅游吧》體驗婚俗的片段。

嗑糖的評論裏摻雜着惡毒嘲諷，俨然已是一場粉黑混戰。

【林念見一個炒一個，真的愛蹭。】

【我對林念有角色濾鏡，還傻傻地嗑風林CP，沒想到，小謝就是她炒CP的踏板，用完就扔了。】

【不懂嗑柏林的那些人，當年倒貼實錘，兩年後炒冷飯，真的吃得下去？】

程銳看完評論，一時壓不住心頭的怒意：“節目組剪得有争議，為什麽所有人都在怪她？”

柏攸仔細翻看手機，鴉羽般的密睫掩藏了閃爍的目光。

他打了幾行字，沉吟片刻，微信通話亮起。

他平靜地喊：“楊導。”

楊亭聲音裏有幾分谄媚謹慎的飄忽：“柏老師，我們不都是按你的要求剪的嗎？你也沒有說，謝淮風的片段一定要删啊。”

“所以你們想要兩個CP的熱度，又不想被罵，讓林念給你們引火。”柏攸尾音平淡，有種矜貴自若的從容。

楊亭頗有幾分得意：“柏老師，你不是想炒CP嗎？節目外，觀衆多罵一罵林念，受益的是你啊。她形象越糟糕，越襯得你清白。唯粉心疼你要配合她炒作，也不妨礙CP粉覺得甜。”

聽柏攸沉默不語，楊亭似乎怕自己沒解釋清楚：“咱們這是雙贏。林念背後沒靠山，就算被罵了，委屈一點，也翻不出什麽水花來的。”

電話不是免提，程銳聽不見楊亭說了什麽。

屋子裏近乎可怕的寂靜，讓程銳吞了吞口水，不敢動彈。

Advertisement

半晌，柏攸輕聲嗤笑：“她沒靠山？”

電話那頭的楊亭後知後覺，慌了手腳：“這，我還以為你們兩人只是……”

柏攸眼眸晦深，語調是一貫的散漫松弛，末了，卻話鋒冰冷：“我答應護着她，你們讓我食言了。”

“剪輯師已經下班了，明天，明天再把正片替換……”

“當然，沒有要人家回來加班的道理。至于熱搜上的話題，我相信楊導有分寸。”

挂了電話，柏攸怔在原地，一時無言。

“哥，你想什麽呢？”程銳晃了晃他，“不是解決了嗎？你幫念念姐姐出了一口惡氣，她肯定會很感謝你的。”

程銳見多了柏攸運籌帷幄，極少見他視線凝止，滿目茫然。

兩節如玉的指骨摩挲着，氣氛再度雀靜。

“連一個綜藝節目的小導演，都敢拿她當炮灰。踩着她的名聲，當做讨好我的禮物。”

柏攸看多了谄媚逢迎，見識過圈內捧高踩低。可此刻的震撼，空前清晰。

在他看不見，碰不到的地方，林念經過了多少這樣的磋磨，忍氣吞聲過多少次？

“心疼了？”程銳憋着笑，“那你還不快去哄哄她？”

哄她有用嗎？

他輕描淡寫的安慰，在她眼裏是饋贈還是毒藥？

人心一旦被捏成某種形狀，很難再複原。

他忽然很怕。

怕連他自己，也不能再将她曾經率真随性的棱角養回來。

第二天晚上，熱搜上挂着#旅游吧重新剪輯#。

最新一期節目重新上線，除了引爆熱搜的那句“哥哥不想讓你出嫁”之外，體驗婚俗的環節完全改版。

重剪之後，林念在障礙游戲裏身手敏捷，勁頭迅猛，精彩程度堪比其他游戲類綜藝裏的闖關。

【林念不愧是學過跳舞的，核心力量和平衡感太好了，蒙着眼睛都不摔。】

【他們是不是把這個環節當成兩人一組的比賽了？柏攸拉着林念跑得那麽快，看起來真的很想贏。】

【林念一直在喊“老師你慢點你慢點”哈哈哈哈】

【這就是剪輯的魔力嗎？昨天我也覺得林念茶裏茶氣，故意撩兩個男人，現在看完重剪片段只想笑。】

【果然之前是節目組故意剪成暧昧修羅場的，看到罵的人太多就扛不住了。】

【可是那句“哥哥不想送你出嫁”真的很好嗑，誰懂？】

像一場無聲的暴雨，沖刷了所有的抨擊。

趕行程的路上，林念坐在公司的保姆車裏，把手機上的評論遞給徐檬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節目組連夜改剪輯，熱搜風向變了，我這條視頻下面的評論，恐怕已經不能看了。”

徐檬檬昨晚愁得沒睡好，一見評論也眉開眼笑：“節目組良心發現了？”

林念微微搖頭：“能在播出之後，讓節目組修改正片的人，只有一個。”

車裏微妙地沉默了一會兒。徐檬檬托着腮，滿目凝重：“念念，你以前說過的那個兇神惡煞的柏老師，和現在這個，真是同一個人嗎？”

林念想了想，拿起手機：【謝謝老師。】

柏攸“正在輸入”了很久，久到林念都皺起了眉頭，以為他要發來幾百字的小作文，最後卻打來了電話。

他開門見山地說：“楊導承認，這次是節目組故意把剪輯的矛盾引到你身上。”

“我還以為你打電話，是有什麽急事呢。”林念無奈地笑了笑，“我們炒CP和別人不一樣，我的形象塑造得差一點，就越襯得你無辜。這次楊導為了讨好你，花了心思的。”

對面的男人安靜片刻，嗓音裏有幾分訝然：“你怎麽猜得到？”

“遇到得多了。”

“怎麽回事？”柏攸語氣雲淡風輕，話語卻擲地有聲，“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倏然被他溫暖沉啞的嗓音包裹，林念愣住，心中波瀾湧動。

她不敢相信他随口說幫她出氣，有幾分真心，卻忽然很想訴說當初的委屈。

林念唇畔輕扯，睫翼顫動：“當初《星芒》決賽前十幾名卡位落選的那些學員，後來都在臺前活躍了很久，只有我直接消失了，你覺得是為什麽？”

她在選秀期間早就談好了幾個舞臺活動。

前一晚還在彩排，節目單上卻删掉了她。

出品方寧可賠付違約金，也不要她，給出理由清晰明了——怕惹怒柏攸，影響以後與柏盛娛樂的合作。

而後，她拒絕營銷捆綁其他的CP炒熱度，又被自己的公司冷藏了幾個月。輿論徹底平息的時候，她早已被觀衆遺忘。

工作室裏，連夜幫柏攸聯系綜藝節目組和公關團隊的程銳，終于能松弛片刻。

他原本沒打算聽電話，見柏攸神色異常，輕聲問：“哥？”

柏攸垂眸時瞳仁顯而易見地暗了幾分，弧度優美的淡色雙唇繃緊，指骨掐着手背，對電話裏的人說：“你當初親口說過，要從我面前消失。”

那晚，他壓下心中奔湧難解的熱流，冷冰冰地甩下一句“正合我意”，卻沒想到成了兩年來的最後一面。

他幾個月沒聽到她的消息，沒見她上過一個舞臺。連趁着《星芒》餘熱，請來落選學員的綜藝，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他以為林念狠心果決，利用他之後又逃避他。

綿長不絕的餘痛，在靜得落針可聞的房間裏，忽然卷土重來。

電話另一邊，徐檬檬也緊張地咬住牙關。他們兩人之間氛圍愈加微妙，讓旁人都忍不住捏把汗。

對柏攸提到過去，太冒險了。林念從前絕對沒有這樣的勇氣。

錄節目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是關系更近了，還是裂痕更深了？

滿室暖光，驟然寂冷。

“我是想要躲你啊。”林念眼波流轉，藏起心緒，“可我會傻到在自己熱度最高的時候，主動要求幾個月不接通告嗎？”

柏攸沉吟道：“你的空窗期，不是為了轉型做演員？”

林念苦澀地笑了笑：“我怎麽可能像你一樣，任性空窗幾個月，還有好劇本等我挑？”

短暫的勇氣，在柏攸幾聲問話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想将過去的委屈解釋清楚。

可她當初的掙紮，在他眼裏只是稀松平常的選擇。

天上皎月，本就不會落入塵泥。柏攸永遠都不可能懂她。

林念輕聲說：“我知道，你會覺得我活該。”

柏攸聲調溫沉，幾乎能蠱惑人心：“我對你有再多不滿，輪不到別人替我報複。你因我錯失的舞臺，我都會賠給你。”

當年還冷聲說要封殺她，現在就要送她資源。

林念猜不透他的心思，卻抗拒不了他的條件，低聲說：“我考慮一下。”

挂電話，林念把柏攸的意思轉述。兩個女孩子大眼瞪小眼，陷入漫長的沉思。

“柏老師對你這麽好，還送你舞臺資源……不會有什麽陰謀吧？”

“他封殺我只需要一句話，不用繞這麽大的彎子。難道是為了先把我捧起來，然後摔得更狠？”

“我知道了！”徐檬檬默了片刻，表情突然複雜，“難怪小程先生覺得他不對勁！柏老師這是看上你了！”

林念：“？！”

“以前他沒動心，所以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現在目的不單純了，就百般對你好，讓你感激他，愛上他！”

好朋友就是這樣，林念身邊一有風吹草動，徐檬檬比她還着急。

林念有些無奈，輕描淡寫地笑道：“他身邊會缺女人？”

“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上次錄完節目離開的時候，他一直都在盯着你！”

窗外微薄的晨光斜映入簾，林念擡頭時，目光剔透溫柔起來，被朝陽映照得暖意融融。

“我可不想自作多情。”林念唇角上揚，笑容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他的眼睛特別漂亮，看誰都深情。可我知道，他眼神再熱烈，心都是冷的。”

林念出道以來，将心事都藏得嚴密，提起選秀時期的往事，總含含糊糊地說自己忘了。

這一刻，徐檬檬恍然意識到什麽：“你和柏老師，當初真的不熟？”

“不熟。”林念篤定搖頭，看不出任何破綻。

車裏又陷入長久的安靜。

“念念，你真的要去嗎？”

柏攸明明最恨利用，卻在兩年後寬容大度，要補償她因為那段過往，受過的挫折排擠。

冷酷與溫柔，判若兩人。

“他能送我的，一定是我高攀不起的舞臺。”林念靜靜地想了一會兒，緩聲說道，“錯過了，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存稿不夠了，為了保證質量這段時間先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