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騙人

騙人

行程間隙，柏攸找林念來工作室，開門見山地問：“我們的互動對比視頻，你看見了嗎？”

林念心慌到了極點，支吾道：“你，你這麽快就看見了？”

她料到以柏攸的敏銳，早晚會察覺她的營銷手段，可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

嘴邊編好了借口，柏攸冷沉的聲音，打破了她最後的僥幸。

“現在的短視頻內容，和你兩年前的營銷文案一模一樣，都說我主動貼近你。”

“我……”

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受，在鋪天蓋地的通稿裏被塑造成卑微舔狗，何況是從小養尊處優的柏攸。

前任經紀人發文案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給她留後路。

可她為了推翻“倒貼”的标簽，又不得不重蹈覆轍，用相似的話術。

輿論還沒有徹底扭轉，就已經被他識破，功虧一篑。

好不容易和緩的關系，轉眼被她自己親手毀掉。

他對自己的感情，恐怕也會消失無蹤。

林念辨無可辨，眼睫輕墜，胸口被麻麻的涼意占據。分不清是惋惜自己半路泡湯的計劃，還是舍不得難得等來的心意。

“對不起。”她鼓起最後的尊嚴和倔強，不想讓自己太難堪。

“你道什麽歉？”室內氣氛靜谧，柏攸明顯不悅，“有人害你。”

“啊？”

“微博看起來平和，但短視頻平臺上大家都說你炒冷飯，罵得很難聽。”

林念微詫，許久才反應過來。

柏攸根本沒有聯想到利用和洗白！

他以為有人重複以前的炒作手法，故意抹黑她。

是她太心虛，差點亂了陣腳。

林念定了定心神，嗫嚅着問道：“你一直覺得我為了營銷不擇手段，怎麽這一次，不懷疑是我自己做的？”

“這時候推廣，很容易聯想到是你在炒作，過猶不及。”柏攸頓了頓，語調似有無奈的笑意，“你有那麽笨嗎？”

林念心裏酸酸脹脹的。

舍不得破壞此時微妙和諧的氣氛，更不想看見他失望的樣子。

“你的團隊不盡心，短視頻平臺上罵你的評論都泛濫了。”

他清泠面容略帶愠怒，聽得她愣了愣。

“別怕，我幫你把視頻撤了。”

林念慌忙道：“別撤！！！”

她心虛地找着借口：“雖然被罵，但也是熱度。”

雖然不是人人都偏向她，可只要視頻傳播出去，就能多一個人留下她過去未曾倒貼的印象。

“我已經答應配合你，你還貪心這一點熱度？為了營銷，名聲都不管了嗎？”

林念被他數落一通，另一股強烈的委屈，不受控地泛上來。

公司本就只管熱度，不顧名聲。

她連給自己反黑的方式，都是慢慢摸索出來的。

可是一人之力，堵不上幾百個營銷號造出的窟窿。她如果想得出辦法，也不至于淪落到今日全網嘲諷。

“從來沒有人告訴我，怎麽營銷才不給自己招黑。你那麽厲害，你教我啊。”

清甜嗓音顫聲入耳，柏攸的情緒，如平靜湖面撥弄起漣漪。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她抱怨時，會眨動淚眼，很像在節目裏，晃着他肩膀撒嬌的時候。

是下意識的依賴。

“算了。”他輕描淡寫地低嘆了一聲，似是無奈，“老師教你。”

耳畔被他溫柔的嗓音拂過，林念怔住。

他只是坐着看了她一眼，拿出手機，界面點開微博。

林念不知他要做什麽。

沉默将時光拖得漫長難堪，林念呼吸急促，想湊過去看，卻又被柏攸冰冷的氣場鎮住。

良久，微博上亮起紫色的“爆”字。

柏攸從短視頻平臺上點贊了她的營銷對比視頻。

評論刷得很快。

【卧槽我眼花了嗎？柏攸點了贊？】

【這算變相官宣嗎？！】

【正主親自點贊CP視頻，現在同人文都不敢寫這麽離譜了……】

【是不是說明柏攸承認，選秀的時候确實喜歡過林念？】

【說倒貼的人都積點口德吧，柏老師不要太愛了好嗎……】

【都上熱搜了，點贊還沒撤回，是故意這麽高調的吧？！】

林念從未想過，最後推她一把，為她扭轉輿論的，竟然是柏攸本人。

震驚的餘韻還在，林念不敢看他的眼睛。

“現在所有人都看得到，是我先動的心，你滿意了？”他眉眼輕揚，雙手抱着，似是無奈，“就不該慣着你。”

——是我先動的心。

看似縱容，卻又明明白白告訴她，他有所求。

用高調的發糖，及時的補救，換來她的回應。

令她無法在濃郁醉人的眼神裏，再隐瞞下去。

“老師。”林念依舊叫着克制尊敬的稱呼，“其實，是我自己做的。”

長久的沉默，蕩起不安的漣漪。

“為什麽？”他低聲問。

開弓沒有回頭箭，林念從不為自己做過的決定後悔。

“我不是為了熱度。”她鼓起勇氣，一字一句地說，“我就是故意想提起以前的事。讓大家看到，不管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我從來沒有在鏡頭前故意親近你。等大家接受了，再說兩年前的炒作……也不是我做的。”

柏攸沉靜如水的眼眸漸漸睜大。

“誰給你出的主意？”

他仿佛還不願相信她處心積慮的利用，下意識找着借口，為她開脫。

“是我自己。”

“我說過，做錯的事情你不能不認。”

林念堅定地說：“我沒錯。”

柏攸心裏痛到極點，反而格外沉靜。指尖掐得泛白，克制着情緒。

林念幾乎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等待承受他的怒火。

可是想象中的憤怒都沒有來，柏攸臉上寫滿了痛心和失望，那些曾經深深烙在她眼底的情緒，再度翻湧上來。怒火深沉安靜，像是要把她吸進萬丈深淵裏。

“我沒教好你，也沒保護好你，讓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不知悔改，還會騙人。”

一邊是和有權有勢的中年男人不清不楚，一同出入酒店房間，衣衫淩亂被柏攸撞見。

一邊是繼續做過河拆橋，不思悔改，還愚弄觀衆的騙子。

命運怎麽就是不給她一個清白的選項呢？

她柔白細膩的手緊緊抓着手背，心中的天平卻沒有傾斜。

即使已被磋磨得圓滑，林念心裏依然有傲氣。

他可以給她無限的溫柔，卻不能給她一次全心全意的信任。

得不到信任，她寧可徹底離開。

不願再撒謊，被愧疚折磨。

她擡起頭，顫聲凝視着他：“我說想炒CP是假的，我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利用你洗白。”

她從來都知道怎樣用簡短的話，甜膩的嗓，化為刺穿他心口的冷箭。

他的眼神裏染上另一種情緒，既不是失望，也不是沉痛，而是一種淡淡的悵然。

“我們的回憶，不是你洗白的工具。”

他淡漠疏離的神情，仿佛在告訴她，她已失去了最珍貴的信任。

經此一遭，柏攸不會再喜歡她了吧？

本就缥缈不定的感情，只會變為更深的厭惡。

“不會有下次了。”她壓抑着嗓音，盡力表現得平靜，“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你不需要再配合我，我也不會再糾纏你了。”

他沉默着，卻掀起她的恐慌，讓她想起過去泛着血絲的眼睛，聲聲的诘問，将她的自責和愧疚一遍遍淩遲。

“我等了這麽多天，這就是你的答複？”

林念聽出他的弦外之意，愕然一陣。

“你不是最讨厭被人利用嗎？”她擡起巴掌大的臉，像一只即将被丢棄，眼睛濕潤的小獸。

怎麽還會期待她答應呢？

柏攸忽然無言。

即使他并不擅于表達，也将為數不多的熱烈和偏愛，都給了她。

他誇贊過她，安慰過她。

到頭來，林念把那些溫暖的回憶忘幹淨，只把最狠的氣話當真。

難堪的沉默裏，林念聽見柏攸冷沉的嗓音，擊垮了她最後的防線。

“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習慣了。”

明明是極其溫柔的語氣，卻像是宣判了她的死刑。

她微微垂眸，眼神隐在纖長睫毛下：“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對。”

林念漆黑清澈的杏眼淡淡泛着傷感和悔恨，柏攸心裏竟然升起一股荒謬的感覺。

總算有一次，她知道認錯了。

他眼下此刻，才驀然明白，面對喜歡的人，沒有對錯可言。

明知她做錯了，還不願看她自食其果。

因為光芒與陰影，善意與惡念，都是她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他自以為的原則和公平，克制和冷靜，底線和清醒，終于敗在一句舍不得。

這些念頭泛起悠久的漣漪，柏攸心裏默默地想——算了。

她學了什麽壞，他都可以慢慢教好。過往種種，他不想再計較了。

林念以為自己很有氣勢，實際上翹着嘴唇，只有表情很倔，肩膀抽抽搭搭，看起來十分可憐。

柏攸很想哄一哄她，卻又覺得自己不該表現得太溫柔，再縱容她不知悔改下去。

“你以為道個歉，我就會輕易原諒你？”柏攸輕笑，眼裏依舊淡漠克制，“未免把我想得太好心。”

林念腦海裏轟然一聲：“你會怎麽對我？”

承擔了做錯事之後的心理折磨，她才能明白自己錯在哪裏。

“我要你知道後悔的滋味。”他刻意沒有做出任何表情，吊着她的胃口，“等着就是了。”

林念臉頰漲得通紅，恐懼短暫地騰起，卻被一股奇異的直覺蓋了過去。

“你再生氣，也不能……不能太過分。”她嗓音脆生生的，回蕩在空寂的辦公室裏，“你答應永遠不會害我的。”

剪水瞳眸晶亮，語調哀婉，直戳得人心顫。

她或許自己都沒發現，她早已學會恃寵而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