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空霹靂

晴空霹靂

八月卡在暑假的尾巴上,又悶又熱。

D城最近的天氣還特別怪,前一天熱得要死,終于第二天下了一場雨,下了不到十分鐘就停了,就……停……了。

怎麽跟鬧着玩似的。

上周五那天更怪,愣是大晴天的,響起了巨大的雷聲,震得因為分班考試而提前結束暑假的七中高二學生們一陣快意。

他們特別希望多震幾下,最好震得定出這個高二分班考規則的校領導們腦闊疼,然後醒悟過來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多麽的有悖常倫,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但很遺憾,他們沒能如願。

不過那天卻出了別的事。

分班考試之後,高二年級所有學生按照成績重新進入新的班級,一到十班為普通理科班,十一到十四班為理科精英班,十五到十八是文科班,十九到二十二為國際雙語班。

本來一切如常,但是周五那天太熱了,弄得人也跟着心煩氣躁。

聽說理科一班二班的兩位難搞人物莫名其妙打了一架,以一班大佬略勝一籌而結束後,一班大佬就順便翹了之後的課,帶着他的小弟們去泳池邊乘涼去了。

但是大佬的傻子同桌也跟了過去。

之後有人看見大佬渾身濕透了,懷裏抱着一個人匆匆跑去了校醫務室,學校還來了一輛救護車,這件事引得大家議論紛紛,都好奇發生了什麽。

有人說,童墨大佬懷裏抱着的是他的傻子同桌盛硯。

這個傻子,據說是小時候生了病,腦子受到了一定的損傷,加上性格怯懦說話支支吾吾,有些不懷好意的同學都在背後叫他“傻子”,時間長了,大家都跟着這麽叫。

盛硯為什麽會掉到水裏去?這成了七中的一個未解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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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硯清楚得記得,他從千丈餘高的懸崖掉下去時,他最後一眼看到的是灰沉沉的天空,耳邊有疾風呼嘯,身子在不斷墜落。

他以為自己會這麽死去,然後像摯友子銘說的那樣,因為懷有執念而入不了輪回,靈魂無法轉世,從此游蕩在人世間,等待魂飛魄散的那天。

墜落帶來的痛楚已經讓他的身體麻木,只有大腦還有殘存的意識。

他清楚得聽到自己掉落水中的聲音,巨大的水花聲,然後身體很重很重地往下沉。

他的世界在安靜了一瞬之後,耳邊忽然炸開了一道響雷,這之後,他居然又清晰地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

他這是……已經死了嗎?所以已經到了黃泉界?

盛硯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隔着水幕,他看見有道人影一躍而下。

很快,盛硯感覺到有人将他從水裏托了起來。

重出水面的一瞬間,盛硯本能地發現自己還能呼吸,他昏沉沉睜開眼,扭頭看清楚抱着自己的人,眼角的淚毫無預兆就掉了下來。

盛硯看着這張臉,喃喃地說了一句話後,就暈了過去。

期間一度醒醒睡睡,頭痛欲裂,他感覺腦海裏湧出來一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他本能地抗拒,但又不得不接受。

他感覺一直有人在耳邊跟自己說話,可他沒有聽到自己想要聽到的聲音,多次嘗試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

再醒來,盛硯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裏。

藍色的牆壁,藍色的窗簾,藍白相間的衣櫃,配套的書桌椅子,還有自己身下躺着的床,書架上面擺放的書……

跟盛硯曾經的所思所見,相去甚遠,真的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應該是還活着。

不明所以的盛硯撐着身子坐起來,就感覺到身體的笨重感,但是——他伸手将被子掀開到腿部以下,眼神忽地亮了起來。

他的腿……是好的。

久違的那種血液流通的感覺,讓盛硯忍不住活動了幾下腿部,淺淺笑了起來。

房間門被人推開,有一頭發過肩,眉眼間帶有疲憊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一手拿着水,一手拿着藥盒。

她一進門看見盛硯坐了起來,心裏的大石頭輕輕落下去,臉上見了笑意:“小硯,你醒啦,你躺了兩天可把媽媽吓壞了……”她走到床邊把水杯藥盒放在旁邊,挨着一側坐下,立刻伸手要摸盛硯的額頭。

雖然這女人一進門的時候,腦海裏就自動浮現出了“媽媽”這個詞,盛硯一時間還未理清楚來龍去脈,但是本能地知道這個女人是可以信賴的。

但還是下意識往後避了一下。

盛硯上一世父母早亡,他自己挨過了十年孤獨的時光,之後收了個徒弟,日子才算有了些盼頭。

他實在不習慣同人如此親密。

女人倒也沒有多想,但還是堅持地伸手摸了下盛硯的額頭,确定燒完全退下去了:“燒已經好了,再把這些藥吃了,養兩天身體再去上學。”

她拆開藥盒,盛硯看着她的動作,眼神裏的好奇遮掩不住。

女人轉頭逮住他的目光,輕輕笑了:“怎麽了,有陣子沒生病吃藥了,都忘了?”

她并不擔心兒子是不是又傻了一點,因為在當初,就已經設想過這種結果了。

她拽過兒子放在一側的手,攤開,把兩顆藥丸放在他的掌心,然後哄着他:“把藥吃進嘴裏,然後就着水咽下去,病就好了,小硯就又可以去學校、去外面玩了。”

盛硯聽話地吃了藥,女人又陪着他聊了一會兒,才開門出去。

盛硯意識到,自己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和自己同名同姓,他照了下鏡子,發現除了頭發很短之外跟自己也長得一樣。

只是不知為何落水之後,醒來靈魂就換了一個人。

而盛硯之前湧入腦海的那些記憶,應該就是原來的主人的。

而最大的驚喜應該就是——盛硯在原主的記憶裏,找到了童墨。

看來這番奇遇就是注定要讓盛硯失而複得。

這麽來說,子銘神算子也有失手的一天,他明明說過,自己和童墨是沒有結果的兩個人,以前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讓他早早斷了念想。

盛硯的眸光暗了暗,心道:心不由我,要如何斷?

忽地想起子銘,盛硯有些歉疚,童墨離世不過幾日,自己又出了事,子銘怕是也要傷心許久了。

但是想到童墨也在這裏後,盛硯的精神就大好,在房間裏換了衣服,将亂糟糟的思路理了理,開始擺弄房間的物品。

這裏可以通過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就能看到生動的影像,還能互傳信息,窗外是林立的高樓,樓下人來人往,很是熱鬧。還有很多有趣的事物,讓他覺得十分新奇。

盛硯去客廳找水喝,聽到廚房裏有說話聲。

盛父:“小硯生病你累着了,等會兒吃了飯就好好休息。”

盛母:“累倒是不累,就是……唉……老公,你說小硯怎麽會掉到泳池裏呢?他們游泳課要高二正式開學以後才有啊?”

盛父:“可能是跟同學打鬧不小心掉進去的吧?咱們去醫院的時候,老師不也說了嘛,幸好一個同學把他救了上來,就是受了點涼和驚吓,這不都好了?”

盛母:“可我還是覺得不對勁兒,我之前把他送到七中,就是知道這裏要麽靠成績要麽得有錢才能送進去,我想着這樣能少碰到些欺負人的小混子,不然……我們再給小硯換所學校吧?”

盛父感到為難,扭過頭不看妻子的目光:“我知道,你覺得虧欠他太多,但是以我們的經濟條件,七中……已經是最好的了。”

聽了丈夫的話,顧敏就有些生氣:“他再不好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何況當初要不是你看他的時候接了個電話,他會從床上摔下來磕到腦袋嗎?”

盛國慶自知理虧,無聲地嘆了口氣,從廚房鑽了出來。

一出來,看到兒子在喝水,盛國慶走過去,手碰了碰杯子,有點涼:“小硯你病剛好,不能喝這麽冰的,爸爸給你兌點熱水。”

盛硯本身就不是個話多的,“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盛國慶并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站在盛硯背後盯着他的後腦殼看了一會兒,那上面還有兒時那次事件留下的傷疤,盛國慶心生複雜。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大都理性了些,他雖然沒有放棄這個兒子的打算,但也确實動過再生一胎的想法的。

可他不敢跟顧敏提,他知道,一旦提了,可能這個家就散了。

“飯好咯!”顧敏笑吟吟地走出來,無論何時,她對着兒子都是這種狀态,醫生說,要給孩子盡可能放松的環境,對他是有好處的。

“都是你愛吃的,”顧敏給盛硯夾了幾塊肉到他碗裏,而她自己,和丈夫幾乎都是吃菜。

盛硯意識到,這個家的條件其實是很一般的,但是他們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了這個兒子了。

若他們知道,他們的兒子其實——

盛硯食不知味,心情有些沉重。

他盯着碗裏的肉看了一會兒,用公筷給顧敏和盛國慶都夾了幾塊肉,在他們吃驚的目光裏,盛硯遲疑地說:“你們照顧我,辛苦了。”

盛國慶和顧敏互相看了一眼,神色間多了絲怪異。

回房後,盛硯在桌角找到一個本子,還是密碼的,他本能地轉動密碼鎖後,打開了。

是本日記。

盛硯發現原主之前經常被人欺負,又怕家裏人擔心而報喜不報憂,其實早有求死之心了。

他在最後一篇日記裏寫了這麽一段話:

【小區裏的鄰居每次看到我都要說:“盛家的小傻子沒救了,這兩口子也是的,再生一個就是了嘛,守着個傻子能有什麽盼頭?”

我很讨厭這樣的話,可我又知道她說的很對。

所以……錯的人是我。】

盛硯合上了日記本,喃喃自語道:“你沒有錯,錯的是命運總喜歡捉弄人。接下來的人生,我會替你好好過的。”

盛硯洗漱後躺在床上閉上眼,即将要進入夢鄉的時候又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

他想起來……把自己從水裏救出來的人,就是童墨。

而當時自己和他說了一句話。

盛硯說:“阿墨,真好,我又看見你了,我很想你……”

盛硯回憶起當時“童墨”看着自己的表情,宛若吃了什麽難以下咽的東西,吐不出咽不下。

自己是帶着靈魂穿越到這個少年的身體裏了,可是童墨不是啊,他應該是轉世之後的。

所以猛地聽到有人這麽說,怕只會覺得莫名其妙,覺得救了個神經病吧?

太難了……盛硯還沒有過如此尴尬的處境呢。

要不明天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吧?

反正當時他聲音應該很小,除了童墨也沒別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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