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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盛硯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吃飯。

晚上家裏來了幾個親戚,人太多就直接去飯店訂了桌,周圍比較吵鬧,因此盛硯前面聊天聊得非常痛苦,他起身往包廂外走,想找個稍微安靜點的地方。

走到大堂了,大堂裏人更多,盛硯依舊聽不清楚童墨的話。

盛硯捂着話筒隔絕部分噪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清晰一點:“童墨,你等我一下,我這裏很吵。”

顧敏從後面追出來,讓盛硯把外套穿上再出去,免得凍着。

這些話一字不落進了童墨的耳朵,不管是跟盛硯說話的人,還是他空氣之中的背景之音,将對面的熱鬧透過話筒傳了過來。

童墨看着自己的房間,他目前唯一能聽到動靜的,除了這個手機,就是他剛用房間裏的水壺燒了水,水開了,咕嘟咕嘟的聲音還有噴薄而出的熱汽。

話筒的另一端終于安靜了下來,盛硯的聲音還是那股柔和幹淨。

盛硯說:“童墨,你吃完飯了嗎?我這邊也快完了。”

童墨本來也沒想好跟他說什麽,只是本能地就打了這個電話,現在卻有些後悔了。

童墨答:“沒事,就是問問你在幹嘛。”

盛硯笑:“就吃飯呢。”

童墨說:“哦,其實我也沒什麽事,你先吃飯,多吃點。”

盛硯眉頭挑了下,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他認真聽着對面的聲音,試探地說:“童墨……出了什麽事嗎?”

童墨扯了扯嘴角,把話筒拿得離自己遠了一點,擡頭看看天花板,無聲地笑了下:“都說了沒事啊,我的水開了,先不跟你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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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硯抓緊問道:“那你在哪兒呢?”

童墨還在笑:“我能在哪兒啊,在家呗。”沒有家,所以哪裏都是家,沒有區別。

盛硯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童墨已經把電話挂了,他轉身往飯店裏面走,已經打算進屋快點吃飯,跟家裏親戚打聲招呼再走,他得看到童墨才能安心。

飯店大堂的柱子上挂着個大尺寸的電視,這個點兒正在播放新聞,似乎發布了什麽挺有意思的內容,好幾個人停在跟前擡着頭看。

盛硯路過,耳朵裏捕捉到“發射成功”、“又一輝煌裏程”,他猛地住了腳步,然後擡起頭看過去。

嫦娥四號順利發射,完成了既定的任務,現在正在直播采訪幕後的工作人員,還有他們下一步的計劃。

盛硯在一群陌生面孔裏看到了個有幾分熟悉的面容,這種熟悉不是因為見過,而是因為這張臉猛一看就能找到童墨的影子,仿佛一個工匠手下的人物,可以不同,但風格已經定型。

盛硯看到他旁邊寫着三個字:童予陽。

跟其他工作者想比,這個童予陽不光貢獻大,他名字旁邊緊跟着一大串的榮耀更讓人稱嘆。

盛硯旁邊很多人都在聊他,說這個人就是D城的,真給争光。

而盛硯的關注點只在這個人的臉上,他忍不住想,比起親生父親,童墨更像這個大伯呢。

所以剛才童墨打電話過來,是不是想跟他分享這件事呢。

事不宜遲,盛硯回到包廂,敷衍地扒拉了幾口飯,就跟長輩們說了聲:“本來應該盡一下地主之誼,但我朋友找我有點事,你們好好吃,下回我再作陪。”

他用眼神知會了下盛國慶和顧敏,二人立刻就知道這個朋友是誰了,讓他路上注意點安全。

盛硯出門就攔了個車,在車上就着急給童墨打了個電話過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盛硯皺了皺眉頭,剛才那種不安的感覺又卷土重來,他跟司機師傅說:“師傅,麻煩開快點,我給你加錢。”

盛硯說:“加五十!”是筆巨款了。

而酒店房間的大床上,躺在它上面的人很久都沒有動靜了。

童墨挂完電話之後只覺得受不了這種孤寂,他打開手機裏的聽歌軟件,他都基本沒有用過,連聽歌記錄都沒有幾首,就随便在加了個歌單,設置了列表循環。

他雙手打開攤在床上,感覺孤寂感終于又遠離了一些,漂浮不定的心似乎安穩了些,而他閉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

時間一點點過去,桌上的泡面早就過了時間,溫度一點點冷下來。

手機的歌也停了,因為沒電了。

放假了,路上車有點多,打車還進不了童墨家的小區,只能停在門口,而且還被攔住了,不過保安見過盛硯一回,還記得他,就放他進去了。

盛硯還是打不通童墨的電話,一路小跑着往他家的方向去。

到了門口,連呼吸都來不及調整,盛硯就按門鈴。

開門的是童延東。

他當然還記得盛硯,畢竟童墨的那些朋友,他也只對這一個有印象了,他讓開位置讓盛硯先進來,跟他說:“來找童墨嗎?他晚飯前就出去了。”

見孩子還有些喘,童延東問道:“怎麽是有急事嗎?那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再給他打幾個電話。”

童延東也沒少打電話。他和賀瑾吵架而誤傷了童墨之後,當時只顧着跟賀瑾置氣了,待反應過來先給司機打了個電話問人找到了沒有,司機說沒有,看着童墨過了個馬路,然後就找不到了。

其實不應該開車去找的,可能直接跑步去追還好。

童延東讓司機回家了,他自己給童墨打電話,就一直沒有打通過。

盛硯感覺應驗,急紅了眼:“他之前給我打了個電話,我覺得情緒好像不太對,你們家裏發生了什麽嗎?”

童延東深知家醜不可外揚,不欲多說,但見盛硯刨根問底的架勢,只好說:“我和他媽媽吵架,都在氣頭上,他媽媽說了些難聽的話。”

盛硯可沒這麽好糊弄:“那不是他媽媽。”

童延東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的?童墨……不會也早就知道了吧?”

盛硯懶得跟他演戲:“這不是很顯而易見的事情嗎?”小綿羊本該柔軟的毛立刻變成豎起的尖刺,鋒利而堅韌。

被戳到了心虛處,童延東選擇沉默。

盛硯不停思考着童墨現在會在哪裏,他省去稱呼,問童延東:“如果不在家,童墨還有別的去處嗎?”學校放假了,宿舍已經不讓住了。

童延東搖搖頭:“沒有了,他這兩年跟外公外婆那邊的關系不是太好。”

知道這是童墨的朋友,現在擔心童墨,童延東一點也不介意對方的态度,造成這一切的……也确實因為自己的疏忽,他只是沒有想到,相守二十多年的枕邊人,居然會在自己跟前演戲。

在這之前,他真的無比堅定地認為是男孩子的叛逆期不太好處理而已。

盛硯思索半天又問:“童墨的大伯是不是任務結束了,有沒有可能童墨直接去找他了?你可以給他打個電話……”

新聞上說的發射地點就在隔壁省,按照現在交通工具的速度,盛宴覺得不算遠。

童延東卻立刻拒絕了:“不行!”

拒絕得過于幹脆,他解釋道:“他可能還有別的任務,而且……”

盛硯望着他,目光冷淡:“只是打個電話問一下,您想也不想就這麽否決了,我不得不懷疑您這個爸爸,究竟是親生的嗎?”

盛硯的懷疑有理有據:“童墨告訴過我,大伯很疼愛他,所以這個時候如果碰上了很難過的事情,他去找大伯難道很奇怪嗎?或者他不想跟我們說話,但是願意給大伯打電話不是也有可能嗎?”

童延東無力回擊,語氣蒼白:“這件事你不懂,如果他大伯知道了,一定會連夜趕回來的,你們不是朋友嗎,你聯系不到他了,可以問問其他朋友,也許他和其他朋友去酒吧什麽的地方了。”

盛硯目光裏的溫度一點點降低下來:“他沒有去過酒吧。”

“而且,”盛硯的表情非常難看,“朋友裏面,如果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盛硯看他不說話,而這時候賀瑾從樓上下來了,盛硯關門出去,但他沒有離開,他靠着牆站在門口,視線盯着可能來到這個門前的每一條路。

童墨不是個任性的人,這一點盛硯相信他。

所以這個時候,他可能只是想微微地消失一下,舔一下傷口。

盛硯多希望他可以任性一下,就那麽自私地活着才好,可那就不是童墨了。

天色越來越晚,盛硯的擔心就更多一點。

童延東又跟賀瑾吵了一架,想出來抽煙透口氣,打開門站在門口,剛擡頭看了眼天上清冷的月亮,點亮打火機,點着煙,吸了兩口視線随意往前延伸,看見了之前那個男孩子。

他居然還沒走?這讓童延東很意外。

他不走為什麽不進屋?剛有了這個想法,童延東就無聲搖了搖頭,因為答案他比誰都清楚。

正如他在房裏也可以抽煙,但卻偏要出門受這份冷一樣。

童延東無聲出了口氣,手裏的煙才抽了不到三分之一,就被他扔到地上用鞋底碾滅了,他走到大門口,陪着盛硯蹲了一會兒。

他手機響了,盛硯才注意到他。

童延東接起電話,“找到了?那就好……不、不用,等他自己願意回來就行……好,這事算我欠你的,改天必須請你吃飯,那回頭再聊。”

盛硯把他的話拼湊了一下,盯着童延東,他發誓如果童延東敢說問的不是童墨的事請,他真的會想要掐死他的。

童延東并不打算賣關子,主要是門口這個男孩子算下來至少在外面凍了一個小時了,看着盛硯,童延東說:“失蹤不到二十四小時,立不了案,我找了個私人偵探幫我查的,童墨不是故意要躲開我們,所以很好找。”

“他現在在酒店。”童延東說。

盛硯鼻尖凍得通紅:“給我地址,我現在過去。”

童延東說:“我可以給你,但是小朋友你确定……讓他知道我們私下派人追查他?”

盛硯不想。

童延東拍拍盛硯的肩膀:“你先回家吧孩子,後續他回家了,我會讓他立刻回你電話好嗎?你這樣要是凍壞了,他知道後,又要生我的氣的。”

盛硯默不作聲站了起來,起身的時候,眼前有些暈眩,他伸手扶了牆,緩了一會兒,然後拖着酸麻的腿往小區門口的方向走。

晚上回去,他沒心思開口說話,回房關上了門。

顧敏和盛國慶還以為他和童墨吵架了,但又不好問,想着第二天早上起來再跟他談談。

結果一早顧敏起來,天還沒亮,就發現盛硯的房門開着,人沒在了,再看看玄關處,他的鞋也不在了。

也不知道是幾點走的。

盛硯再到童墨家的時候,天微微擦亮,他先在外面看了眼,廚房和客廳有亮光,其他地方都還黑着。

盛硯伸手按響了門鈴。

煮飯阿姨出來開門,看到盛硯的時候,微微皺眉:“你要找童墨是嗎,他昨天不在。”說着就準備關門。

盛硯的手放在門上:“不,我找童先生。”

阿姨有些懷疑:“你找童先生有什麽事,先生昨晚休息得晚,現在還沒醒。”

那正好,盛硯說:“我找他當然是我跟他的事,我不能随便告訴你,你只需要喊他起來見我就行了。”

阿姨:“你這個小孩子,不會是故意耍我的吧?”

盛硯:“我耍你幹什麽,你覺得我另有目的的話,那你叫保安來吧。”

叫保安來的話,動靜肯定也會把先生太太都吵醒了,阿姨盯着盛硯看了好一會兒,才放他進來。

童延東昨晚是在書房睡的,其實一直睡不好,他翻來覆去想了很多的事,這些事從童墨出生開始,一直到近來小兒子咿呀學語,時不時蹦出來一句“哥哥”。

童延東想到自己的大哥童予陽,眉眼間的哀愁就更深重了一點。

他聽見了樓下的動靜,打開門,站在樓梯旁往下看,就對上了盛硯正要往上的眼神。

好吧……這裏還有個小麻煩,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

童延東無聲嘆了口氣,他走下樓來,看到盛硯明顯沒有睡好的眼睛。

“坐下吧,”童延東說:“晚上沒休息好吧?”

盛硯輕輕“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一門心思聽着門口的動靜。

童延東:“我的朋友還在幫我盯着,只要童墨走出那家店,他這裏會立刻給我信息,這個點,他應該在休息。”

他話音剛落,好像院門的鐵栅欄有了點異樣的動靜。

童延東也注意到了,停了下來,和盛硯一樣繼續聽動靜。

這回門上也有了動靜,他們屏住呼吸,聽到了金屬碰撞然後轉動鎖孔的聲音。

盛硯當即就大步沖到了門口,童延東緊随其後,眉頭皺了起來,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機。

他還沒有得到朋友的消息,童墨就回來了?

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今天又降溫了,盛硯起那麽早還每太注意,可是當這人進來,裹着凜冬晨起的風寒,他進來時,空氣一下子冷了好幾個度。

不是童墨。

盛硯看着眼前風塵中依舊不失風度的中年男子。

和童墨有三四分像的眉眼,在他這裏深邃而蘊含着成熟和歲月的味道,只一眼,就覺得是個值得尊敬的長者。

童延東神色僵住了:“大哥,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童予陽還比了個手勢:“噓,阿墨還沒醒吧,先別吵醒他,我昨天任務結束,就連夜回來了。”

童延東:“……”受到了一萬噸的驚吓。

盛硯有驚喜有失望,驚喜是覺得能給童墨撐腰的人回來了,失望是……不是童墨啊。

童予陽看到了盛硯,問童延東:“這是——”

盛硯自己開口說:“大伯好,我叫盛硯,我是童墨的……好朋友。”

盛硯:大伯好,我是童墨的……好朋友?

童予陽:只是朋友?我怎麽看着像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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