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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這個時間點就出現在家裏的朋友,以及這孩子眼下無從遮掩的青黑,還有來不及收回去的眼底的失望與擔憂,隐隐的一絲期待,都一并收入了童予陽的眼中。

他随身只帶了一個小行李箱,一副看起來也并打算在這裏長居的樣子。

童予陽将行李箱靠在鞋櫃上,表情裏有什麽東西變了,他的聲音似乎也帶着門外的溫度:“阿墨,怎麽了?”

童延東知道是遮不過去了,才把真實情況告訴他。

“我已經找過私家偵探了,人是找到了,我怕他覺得我查他更不高興,所以沒有讓他知道,看他到時候是不是回家,如果不回,再繼續跟着他。”童延東老實地站在一旁。

而盛硯發現,自打大伯回來了以後,童延東就總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兒,說話的語氣和姿态都放的有點低。

大伯點了下頭表示了然,卻是沒打算就這樣,問道:“因為什麽離家出走了?”

“就是……”童延東有些說不出口,沉默了片刻,才解釋道:“我跟賀瑾吵架,他剛好回來,被牽連了。”

盛硯聽到後掀眼看了童延東一下,嘴角慢慢拉直,輕輕抿了起來。

他感到有些失望。

在童墨眼中還算比較愛他的爸爸,在面對着童墨最為信賴的大伯,他居然就輕而易舉說了這樣的話。

盛硯微不可聞地搖了搖頭,覺得有些可笑。

現在知道童墨為什麽一而再地選擇退讓了,因為童延東就是個專業和稀泥的,他肯定是怕童予陽知道真相的話,會責備他。

責備?

盛硯自己想到這個詞的時候,都愣了一下,為什麽會是責備?正常來說,一個父親怎麽教育自己的孩子是自己的事情,但童延東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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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硯重新把目光放回童予陽身上,意外地是,對方也在看着他。

“小朋友,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童予陽道。

“對。”盛硯果然看到童延東有一些慌亂,似乎想阻止盛硯。

不過盛硯開口之前,樓上有間房門開了,傳來了裏面驚天的哭喊聲,以及賀瑾大聲喚阿姨的聲音:“阿姨,唯一的尿不濕放在哪裏了?”

盛硯撇了下嘴角:“好了,不需要我說什麽了。”

童予陽的神色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開口問童延東:“這個孩子是怎麽回事?”

童延東無力地嘆了口氣,這回把孩子的事老老實實地解釋清楚了。

童予陽:“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童延東踟蹰不安,微垂着眼:“一來是怕這種事打擾到你,最關鍵是怕你覺得我們會一碗水端不平,所以我每次猶豫着該不該開口的時候,最後都沒有講出來。”

童予陽蹙了蹙眉頭:“童唯一?童延東,你千萬別跟我說是那個唯一。”

童延東緊張得起了一層薄汗,趕緊擺手:“不是,是維護的維。”雖然他說着自己都心虛。

童予陽表情漸漸冷了下來,他拍拍身旁的位置,招呼盛硯跟他一起坐下來,然後和盛硯聊起了學校裏的事。

童延東站在一旁,此刻坐也不是,站着也不是,他聽着樓上傳來的哭鬧聲,踏着沉重的腳步上樓去了。

門沒關,童延東站在門口看着賀瑾親力親為給兒子換尿不濕換衣服,丁點的不耐煩都沒有。

如此,童延東心底卻覺得無比的厭煩。

因為賀瑾可以這樣一門心思只想着小兒子,他這個做爸爸的既不能因此而指責她,也不能因此而指責自己。

因為他還是個丈夫。

這種突如其來就已經如海嘯般席卷的矛盾,才讓童延東不喜歡待在這個家裏,他有時候都在想,到童墨十八歲,把他該有的東西還給他,然後他也上大學了,按他的成績會考到全國最好的學校的,距離家也遠了,到那時候,再告訴他真相吧。

童延東覺得自己很累,卻也不希望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對不起了所有的人。

童延東兜裏的手機響了下,這才讓賀瑾注意到了他,神色不悅道:“你來幹什麽?還不趕緊護着你那個大兒子去,管我們母子死活?”

童延東把手機拿在手裏,看着對方發來的消息:【孩子已出酒店,我的人開車跟上了,看方向應該是要回家了。】

這條消息讓童延東的負罪感減輕了不少,他此刻擡頭看向賀瑾,眼底的情緒不明:“你還想離婚嗎?”

賀瑾昨日的話說得有些重了,她以為童延東是來跟她道歉的,此刻他這麽問,她感覺這個臺階給得有點抖,她不太下的來:“如果你……”

童延東給的卻并不是臺階,他打斷道:“那就離吧。”

他最擔心的這一天還是來了,那他就得給所有人贖罪。

賀瑾的臉色一瞬間難看到了極點。

童延東心頭的大石頭好像終于落了下去,在這樣破罐子破摔之後,他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童延東出了房門往樓下走,兜裏又響了聲音:【已經進小區門了,我們再蹲守一會兒,他回家了你發個信息,我的人就撤了。】

童延東回複了個:【好。】

他走到客廳,把得到的消息告訴童予陽和盛硯,然後看着自己的大哥,仿佛做了什麽決定一樣:“關于童墨的事請,找個時間我們好好談一談吧,賀瑾的懷孕是意外,而我之後也确實有疏忽,我感到很抱歉。”

童予陽不時看兩眼門口,總感覺童墨下一秒就會打開門進來,但時間過去了一秒又一秒,他還是沒有等到那扇門打開。

“延東啊,”童予陽忽然開口說:“我這兩年之所以不回家,想跟你們少聯系點,就是希望不要打擾到你們一家三口的生活。”他把“一家三口”說得有些重,就是再蠢的人也聽懂了。

“我等會兒問問童墨他的想法吧,我尊重他的意思。”童予陽說。

盛硯在一旁安靜地聽着,童予陽忽然轉頭看着他,和顏悅色道:“小朋友,你聽得挺認真啊?”

盛硯一臉深思道:“大伯,所以你才是童墨的爸爸嗎?”

童延東愣了一下:“……”

童予陽卻微微笑着:“你為什麽會這麽說?”

盛硯沉思片刻道:“我一直覺得童墨和叔叔,”說到這,他指了下童延東,“有三四分像,直到我看到你,總覺得他那三四分像其實是跟你,還有你們這些話,我零零散散拼湊了一下,我覺得我猜得是對的。”

童予陽沒有開口,三個人同時聽到門口的動靜,都有些緊張地看了過去。

童墨打開門就看到了門口的行李箱,知道是誰回來了,他趕緊換了鞋準備往裏走,結果發現童延東和盛硯也都在。

童墨注意到盛硯巨大的黑眼圈,想起自己昨天那通無厘頭的電話,猛地意識到了什麽,局促地掏出自己的手機來解釋道:“昨天跟你打完電話我就睡了過去,醒來才發現手機早就沒電,而且沒有帶充電器。”

如果帶了充電器,可能還想在外面晃兩天再說。

盛硯知道他當然不是故意要人擔心,“沒事,我就是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童墨又跟童延東和童予陽問好:“爸,大伯,我昨天……”童墨本來想随便扯個謊言,但是想到盛硯也在這裏,不确定他說了什麽,視線轉了過去,用眼神詢問。

盛硯微微颔首。

童墨無聲出了口氣,老老實實道:“我昨晚就是想靜一靜,所以自己去酒店住了一晚。”

童墨說:“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他說着又看了眼盛硯,心裏頭更加過意不去。

童予陽往外走了幾步,和他招招手:“跟我來書房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童墨點頭,轉過頭來拽了下盛硯:“你去我房間裏睡一會兒,我等會兒喊你。”

盛硯也不想留下來單獨對着童延東,跟他們一起上樓了。

童予陽和童墨去書房,賀瑾看到後,收拾行李的動作頓了一下。

怪不得童延東又這麽硬氣了,原來是大伯回來了。

都到了這個地步,賀瑾也只能狠心下來,收完了行李,讓阿姨幫着搬下樓,她懷裏抱着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兒子,到了樓下看也不看童延東:“離婚協議你簽好字寄到我娘家就行,如果財産造假我會請律師告你的。”

童延東沒有說話,賀瑾才轉過頭去看着他,童延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從沙發上了站了起來,走了過來。

賀瑾眼裏閃過驚喜,還以為他終于要妥協了。

童延東在她面前站定,說:“确定要自己帶孩子?”

賀瑾多雲轉晴的臉又立刻陰沉了下來:“孩子必須跟我,你有個童墨就夠了吧?”

童延東看看賀瑾,又看看她懷裏的孩子:“我已經聯系律師了,不用寄到你家,我們現在就過去,早點把手續辦完。”

賀瑾:“……”

樓上書房裏,童予陽和童墨分坐在沙發的兩側。

對于童予陽,童墨一向是毫無畏懼的,但今天因為要說的內容,多少有點緊張,于是問道:“大伯,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你先說吧。”

童予陽的一只手搭在沙發扶手上,手指摩挲了幾下:“阿墨有事跟我說,那你先說吧,我的事情有點大,你說完了我再說不急。”

童墨“嗯”了一聲,将自己的語言在心底組織了一遍:“大伯你無妻無子,所以我像問問你,可不可以讓我當你的兒子,我将來給你養老。”

童予陽瞳孔微縮,喃喃道:“你說什麽……”

童墨也覺得自己唐突了,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非常正式地站在童予陽的面前:“就是,我可能提出來得突然了,我的意思就是我不想管理爸爸的公司,我想跟你一樣成為一個科研人員,這個事情我想了挺久,我想着跟着你,爸媽也放心,然後他們還能全心照顧弟弟長大,我也不用扛起來家裏的企業了,就這樣……可以嗎?”

童墨說着的時候一直盯着童予陽的反應,自己設想過的所有反應他都沒有。

但這樣反而讓童墨心裏沒底,他試圖在說些什麽,好像自己這個請求變得更加合情合理,他開口之前,童予陽也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然後伸手将童墨擁在了懷裏。

少年這兩年沒少長個子,如今已經比童予陽高了些許出來。

童予陽:“我忽然覺得當初那個決定可能做錯了,對不起,阿墨……”

童墨:“為什麽……要說對不起?”童墨還以為他要拒絕,可他這個态度好像又不太像。

童予陽接着說:“我其實不是你大伯,我是你的爸爸,阿墨。”

童墨有個瞬間懷疑自己是幻聽。

“這是……真的嗎?”他得承認比起驚訝他更加的驚喜。

童予陽跟他分開了些距離,重重地點頭:“我們本想瞞着這個秘密,給你一個健全的家庭環境,我想過,你越長大,可能越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所以這兩年才逼迫自己離你遠一點,你不知道,你每次喊延東爸爸的時候,我有多嫉妒。”

妻子離開得太早,童予陽帶着剛出生的孩子,研究院也一直做他的工作,打算給他安排個保姆帶孩子。

童予陽是想過請辭的,他不能讓一個孩子,剛沒了母親,又要沒有父親。

他那個工作,一旦忙起來,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都是正常的。

在童予陽動搖的時候,童延東主動跟他提的,說希望把童墨過繼,他和賀瑾剛好沒有孩子,會待他像親生的一樣,加上童予陽閑下來就能回去看看孩子,這一點來說,對兩家來說是最好的安排。

童予陽猶豫了一晚,在書房抽了一夜的煙,然後答應了,他問童延東,這個事情要不要跟賀瑾說明白。

童延東認為不說比較好:“如果她知道童墨是你的孩子,可能會覺得我們是在幫你養孩子,但是不知道,對他的好會純粹一點。”

童予陽擡手摸了摸童墨的腦袋:“明明兩年前,你們挺好的一家三口,才想着可以放心了,沒想到變化來得這樣的突然。”

童予陽問童墨:“你會生他們的氣嗎?”

童墨思考良久,搖了搖頭:“其實之前的十四年,他們對我是真的好,所以哪怕不喜歡,也無法真的氣他們什麽。”

童墨:“我今天得到了答案,我感覺……釋懷了呢。”

不安過,疑惑過。

徘徊過,掙紮過。

最終得到了答案,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童墨說:“那媽媽……嬸嬸她不知道這件事,才會和叔叔吵架的,爸爸,你要不要出面說一下。”

童予陽看着他的眼睛:“再叫我一次。”

童墨也看着他,兩個人的側臉更是驚人的相似,童墨啓唇,嘴角彎了彎:“爸爸。”

童予陽再次将兒子摟在了懷裏,覺得這些年心裏的某些缺口,一點點又被填充上了,他在童墨耳旁說:“這次的項目完成了,我會從一線退下來,當個大學教授,也能好好陪你一段時間。”

童墨:“你什麽時候決定的?”

童予陽:“剛剛,”

“準确的說,是我回來發現你離家出走的時候。”

童墨垂首片刻,忽地擡頭:“爸爸,那我還有個事要說。”

童墨:“我早了個戀。”

童墨:我早戀了。

童墨:戀上跟我一樣長了雞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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