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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雨幕如織。

路上飄着幾朵鮮豔的傘雲，移動得大都很慢。偶爾有穿着校服的學生狼狽地抱頭跑過，踩得水花四濺，弄出一片聲響。

陸飛揚與安葛擠在同一把傘下，在雨中往教學樓的方向移動。

這傘雖然寬大，要遮住兩個人也實在有些勉強，因此他們的身體不得不貼合得非常緊密。

安葛心中不論後悔與否，面上神色卻是淡淡，只是撐傘走着。而陸飛揚經過剛才被拉回傘下，又傻子一樣大聲承認自己有病的事件之後，也難得地有幾分羞赧。

他挨着安葛肩并肩前行，時不時扭頭看他一眼，眼睛晶晶亮。

一方小小的雨傘之下，恍惚間竟彌漫起了淡淡的溫情，與些許暧昧的情思。

陸飛揚忽然又膽怯起來，生怕破壞了此刻的美好。他失去了先前拼命要表白的勇氣，只是貪戀地看安葛的臉，又忍不住偷偷地笑。

他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笑出聲來，是那種純粹又傻氣的快樂笑容。陸飛揚盯着安葛微紅的側臉簡直像是出了神，但手上卻一直堅決地把雨傘往學長的方向推，自己淋濕了半條胳膊也毫不在意。

安葛撐着傘，卻始終只是低着頭不言不語，看腳下的路。

那側臉看着像是沉思，但尚不算凝重，反而有幾分迷惑和惘然。

陸飛揚難得地不肯聒噪，他也不願意打破這安靜的氛圍。兩人沉默了一路，快到教學樓的時候，安葛終于緩緩開口，把自己斟酌再三的話語說出口來。

“陸飛揚。”他轉過頭，再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裏的感受已經截然不同。又見那人滿臉驚喜惶恐，眼巴巴地盯着他看，下面的言語就有點說不出口。

安葛咽了口唾沫，艱澀道：

“我不喜歡男人。”

一旦開了頭，下面的話就順暢多了。

安葛沒去看陸飛揚的神色，只是既淡且快地說着：

“我從沒質疑過自己的性向，就是很大衆的異性戀。我對同性戀其實沒什麽意見，但是我真的從來沒有對同性有過想法，我也沒辦法去想那種可能。你今天說的話，我聽過就算了……”

他深吸口氣，後面的話語也是輕快吐出：“你也別總是瞎想，把好好的事情給弄複雜了。別以為同性戀是好玩的想試試看，就把錯覺給當真……真的，陸飛揚，聽我這句勸。”

随着他的話越說越快，陸飛揚的神色也漸漸有幾分低落下來。可他不願放棄，強自争辯道：“我喜歡你是認真的！我是真的喜歡你！”又努力做出往常活潑的樣子，笑着說：“沒事啊，學長。不是有種說法，同性戀在發現自己的性向之前都以為自己是異性戀的嗎？”

“我也是今天才打開新世界大門的——但我真喜歡你，學長。我覺得這肯定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

他表白得這麽認真，心裏回想起以前的幾次見面，和魔怔了似的追逐，越想越覺得既甜且酸，居然有點點被自己給感動到。

陸飛揚趕緊吸吸鼻子，收掉剛才一瞬間的矯情念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安葛，非常認真地說道：

“有時候認定一個人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學長，我不傻，我也不是在胡鬧。雖然很突然，但是請你——哪怕你不能接受我，也請你相信我。我是很認真地在喜歡你，而不是跟誰鬧着玩。”

安葛垂眸沉思了片刻，再回答的時候便多了幾分鄭重。

“雖然這麽說的确感覺太快了，也有些太奇怪——但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想好了，那麽我尊重你的判斷，也感謝你的喜歡。但是很抱歉，我還是得拒絕你。”

出乎意料的，盡管被安葛正式拒絕了，這一回陸飛揚心裏泛上卻不是失落，而是一種被信任、被認真對待的、暖洋洋的感覺。

也許，因為早就猜出對方的答案，見對方能夠認真地回答自己的表白，而不是敷衍了事地當做兒戲，至少承認了他的真心一片——陸飛揚很沒出息地覺得，自己已經特別開心了。

“這跟你這個人怎麽樣無關。”安葛補充，輕微地咬了下嘴唇，“你其實挺好，很真誠，很可愛，腦子也挺聰明，認真學習的話肯定能學好。但我真的不喜歡男的，所以我沒法答應你。況且——”

他唇邊露出一絲微笑，用略微開玩笑的口氣說：

“你連我名字都還不知道呢吧？”

他這段話也已有些真誠動情，話裏甚至流露出把陸飛揚當朋友看待的意思。也是打算圓了對方的執念，親口告訴他自己的名字了。陸飛揚一聽，頓時喜上眉梢，打蛇随棍上笑嘻嘻道：

“那學長你可以現在告訴我啊！學長你就告訴我吧，啊？”

學長誇他真誠誇他可愛，雖然疑似好人卡但怎麽這麽開心啊！

他們這時候已經走入高二教學樓，剛剛到了可以避雨的走廊處。

安葛便收起了傘。

之前陸飛揚為了騙他送自己，曾說可以跟他一起去高三教學樓，然後聯通的走廊回高二處。但安葛一向心細，他記得陸飛揚說過自己是高二8班的——8班應該在三樓，自己的4班是在五樓。

要一起走的話，還是先送陸飛揚回教室比較方便。畢竟看樣子，對方是打算一直纏到教室門口了。

遂直接帶着對方越過高一教學樓，轉進了高二教學樓處。

陸飛揚嘴上說着太麻煩了，可笑容卻大咧到露出一口白牙，讓人看了忍不住心情愉快、敞亮。安葛笑了笑，剛準備回應他始終執着的那個問題，沿廊外斜挂的雨幕突然晃了幾晃，有一個亮紅色的身影沖了進來。是孫樂顏。

女班長穿了件紅毛衣，馬尾辮被淋濕貼在後腦。藍白色的秋季校服已經脫了下來，牢裹着全班的作業。

她一沖進教學樓，就深深地喘了口氣，一面伸手擦掉額頭上的雨水，一面往裏面走。不料看見了安葛，吃驚地睜大眼睛。

“安葛學長？！”孫樂顏又驚又喜地喊道，“你怎麽過來高二這邊了？”

她遲一步才看見自己班上的後進分子，立時虎了臉問道：

“陸飛揚，你在這邊幹什麽呢，啊？昨天的英語作業交了嗎，你還……”

卻見陸飛揚仿佛被雷劈了一樣，不言不語，只呆呆傻傻地盯着安葛看。

孫樂顏訓斥了幾句訓不下去，生出些擔憂關懷。但安葛已經先上前一步，微皺眉頭問道：“怎麽了？”

孫樂顏還沒來得及覺察有哪裏不對，陸飛揚已經徹底醒過神來。他懷着一種自己被蒙了兩個多月的錯覺，悲憤欲絕地宣洩出心聲——

陸學渣盯着本班班長，字字泣血，聲聲是淚，絕望地求證道：

“這特麽就是我記恨了好幾個月的渣渣安葛？”

咦，等等，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操，一不留神把心裏話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