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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陸飛揚一整個晚上都不對勁。

他一直埋頭書本，拿着藍色水筆圈圈畫畫，看似很專心的樣子。可是安葛掃一眼，就知道他心煩意亂、重點劃得都不對——陸飛揚已經很久沒出現過這種死活學不進去的狀态了。

這人平常最多是有點兒蔫，學了一段時間，會把腦袋湊過來，半撒嬌半抱怨地說“學長我好累啊”“學長你看我一眼”。他輕輕的推兩下，說“別鬧”。陸飛揚便轉起筆，笑了。

可過往的一切在今天都失了靈。

陸飛揚煩心的根源似乎就在自己身上。每當他想嘗試着問一問，對方便如受驚的小犬一般避開。動作之大，讓向來心如止水的安葛也有些悶悶。

自動鉛筆的筆芯斷裂在草稿紙上，安葛難得地也失神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後面的時間裏，兩人就是在這種尴尬的氣氛之中學習的。

陸飛揚狀态極差，強忍着不摸東摸西。安葛也是忍不住失神，想要側過臉看看那個男孩。

他忍住了。只是如平時一般，在課本上勾了兩道題，推過去讓陸飛揚做。

他故意選得有點難度，希冀對方來問自己。可是陸飛揚翻了很久的書。

到離閉館還差二十分鐘的時候，對方如蒙大赦地站起身來，嘩啦一下帶動了椅子。

望着安葛有些驚異的目光，陸飛揚歉然一笑：“學長，今天我有點事哈。”

說完不給他詢問的機會，急急忙忙披上校服背起書包，卷了桌上的試卷課本和筆就跑。

安葛怔怔地坐在座位上。

他提起筆，寫了半個“陸”字，又重重地劃掉了。

連續好幾個晚上，兩人間都是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陸飛揚還是會來圖書館學習的，他雖然有了真心學習的動力，可是心思不純。學得這麽認真刻苦，總希望能到學長面前，能讓他瞧見。

只是，他從最開始的緊緊貼在安葛身邊一個位置，到坐到了他的對面，又換成了斜對面。

最近一天，他已經跑到安葛身後的那張桌子去坐了。

這樣他還是能偷看學長的，但是學長看不見他。

安葛正是為此煩躁。

他出的難題，陸飛揚第二天做好了，解法密密麻麻寫在書上，推過來給他看。過程完美、書寫工整。不是多啃了輔導書，就是請教了別人。

他對學弟的成績進步欣慰之餘，又不禁有些煩躁。

他現在就這麽不願意，和自己講話嗎？

安葛知道自己的狀态也很不對。

他這幾日雖然沒到舉止失常的地步，但心裏，也總是會想起陸飛揚的異樣表現。

這個人如其名、年輕飛揚的男孩，對他的影響比想象中還要大。

他甚至想向章心橋求教，如果對方不是肯定能聯想出具體人物、并直接去問的話。

水筆在書本上湮出些痕跡。

安葛知道，這是他性格上的弱點。

他總是被動。而一旦主動的人不再主動，他便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哪怕心裏想了千百遍，外人看來卻總是站在原地。

他不擅長處理親密關系，更不擅長對付陸飛揚這樣的人。過去，是對方一直熱情洋溢地出現在他身邊，他只需要微微保持距離，給出些許讓雙方都舒适的回應就好。

而現在，陸飛揚顯然出了點問題。

他不知道遇到什麽事情，不再願意和自己親近。

安葛知道自己該去詢問，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說。這道難題比任何數學題都要難解。

他的性格比較冷靜、平淡。最開始患得患失時，也閃現過“他是不是不喜歡我了”這種悲春傷秋的念頭。但安葛很快想明白，若不喜歡，陸飛揚也不會堅持來坐圖書館了。

對方只是遇到了什麽事情，有了點相處上的心結。

他該去詢問。兩個人之間，即使不是戀人，也沒有總是要靠一方前進的道理。

可是，少年人的矜持、莫名的自尊心，暧昧的難言，還有格外薄嫩的臉皮……

這些很難形容、過了年紀回看也會覺得可愛可笑的情結，偏偏能和理智抗衡。

安葛又格外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

他這次完整地寫出了“陸飛揚”三個字。安葛發呆地凝視了一會兒，才用修正液蓋掉。

中午吃飯的時候，陸飛揚慢悠悠地晃出教室。

他最近除了晚上學習拼命，做什麽都不太提得起精神。課勉強能認真聽，但下課鈴一響就跟蔫了似的，做什麽都沒心情。

安葛的眼鏡他找了一個眼鏡盒裝好，放在桌肚裏。

不想被孫樂顏認出來，很少打開，只是不時摸一摸，好像就汲取了學習的氣力。

陸飛揚拐過樓梯，不禁詫異：“……學長？”

安葛就在下面等他。的确是安葛，貨真價實。

額上微微出汗，外套的拉鏈也墜到了胸口。半仰着頭，臉還是那麽清俊好看。換成隐形眼鏡後，那雙眼睛裏的情緒更能被人捕捉得清晰。

陸飛揚的心像是被什麽給重重撞了一下。

他的動作很磨蹭，可是，畢竟不是在等人。高三經常拖課，安葛想要在這裏等到他，肯定是老師一說下課就跑過來的。

他額上還有汗呢。

陸飛揚一想到這些，就再也忍不住。

他一個箭步蹿下去，面對安葛還沒來得及整理好的微笑，張口就很是很沖的質問：“學長你要找我讓我去就是了，幹嘛把自己弄成這樣？”

聞聽他兇巴巴的指責，安葛愣了愣，臉上的笑意卻真實了起來。

陸飛揚掏出餐巾紙，想要給他擦——又頓住，把小小一塊疊好的雪白紙巾放在安葛掌心。

“喏，給你。”他說，“學長你……你有什麽事？你其實可以給我發短信啊，我們不是加了聯系方式嗎？QQ也行，不要錢哈哈哈。啊我忘了，你不到周六不會用手機的。”

安葛卻輕聲道：“我用了。”

“啊？”陸飛揚沒反應過來。

“我給你發了……短信和QQ消息。”安葛說，像是有些難以啓齒，“可是你沒有回我。我以為你不想回。”這話的指責有點明顯，他垂下眼睫。

“是不是你手機沒充電？”

“啊、啊……”陸飛揚聽得簡直不敢置信。他的心潮澎湃，可嘴上只有尴尬支應。

像安葛這樣的好學生，學生會出來的，向來嚴守紀律。哪怕帶着手機，也鎖在櫃子裏。只有周六放假的時候，才會拿出來聯系家長。

可是安葛居然為他違背了紀律？他用手機給他發了短信？

陸飛揚一面覺得快樂到要窒息，一面又要被負罪感埋到泥地裏。眼看着安葛的神情有些失措，他連忙道：“不不不！學長我這段時間學乖了，我是沒看手機！”

天地良心，他确實因為心情不佳，有兩天沒碰過手機了啊。

看安葛神情還要再變，陸飛揚先下手為強，搶先發問。

“那學長你給我發了什麽消息？你，你是想和我說什麽嗎？”

說到後半截，想起兩人現在的關系，以及圖書館內安葛的數次欲言又止，陸飛揚又磕巴起來。

而安葛卻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一樣。

“我想請你吃頓飯。”安葛說，“陸飛揚，我想請你吃飯。”

——他手裏攥着一張淡綠色的校園卡，臉還微微地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