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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回到家,邬安安就撲到了董氏的懷裏,抱着她的腰一通蹭,怎麽都不肯擡頭。

董氏心疼得不行,連忙上下打量着邬安安,生怕她哪裏受了傷,焦急問道:“哎喲我的囡囡,你這是怎麽了,是誰欺負你了?你快說啊,急死額涅了。”

邬安安不欲讓董氏操心,只她實在是太難受了,馬車是弘晝的,她得要憋着。

見到董氏,就再忍不住了,聞着她身上熟悉的氣味,邬安安逐漸平靜下來,說道:“額涅,我沒事,只玩了一天有點兒累。五阿哥說,裕妃娘娘要見我,額涅,她為什麽要見我啊,是不是想要考教我的規矩功課?”

邬安安一提到裕妃,很想大哭一場。

以前她只想到弘晝的荒唐,還沒來得及考慮其他。

她記得不管是弘歷還是弘晝的生母,都是難得一見的長壽嫔妃。

長壽是基因的問題,跟心胸寬廣與聰不聰明,沒多大關系。比如乾隆母子,都活得挺久。

俗話說多年的兒媳婦熬成婆,她這輩子能不能熬到那一天還難說,哪怕能熬成婆,估計到最後都熬成了人幹,那還有什麽意思啊?

按照康熙的後妃們,最後被兒子們接出宮奉養的先例,弘晝以後奉養了裕妃,跟婆婆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晨昏定省只是基本,關鍵是什麽事都做不了主。

加上弘晝的不時抽風,裕妃就算再明理,又不是天平成了精,會絕對公正。

邬安安最讨厭那樣的中間派公正黨了,她都幫親不幫理,将心比心,裕妃豈會認為兒媳婦能比兒子重要。

邬安安的大嫂二嫂,雙方家庭都熟悉,董氏看着她們長大,以前親密得很,當做自己的親閨女般疼愛。

等到她們嫁進來成了兒媳婦,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之後,那就不一樣了。

雖沒有大的矛盾争吵,為了雞毛蒜皮置氣,三天兩頭從沒斷過,董氏經常在邬安安面前抱怨兩個嫂子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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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媳之間的微妙關系,千百年來,始終無解。

邬安安以前還想着,就算弘晝再亂來,她不去管他就行。現在想到頭頂還有個婆婆,那不管行嗎?

夫與子之過,乃妻不賢;生不出兒子,妻子肚皮不争氣;妻妾不和,妻沒管好後宅。

把一切都怪罪在妻子身上,那就對了。

想到這裏,邬安安只後悔拜菩薩時随功德小氣了些,怎麽都得敬奉十個大錢,讓菩薩能聽到她的心聲,滿足她的願望。

董氏起初以為邬安安受了委屈,後來聽說是裕妃要召見她,不禁松了口氣,嗔怪地:“你呀,就愛撒嬌,我還以為是了不得的大事體呢。皇上給你們賜了婚,你以後遲早得見着貴主們,早些見面多說說話,省得以後嫁進去了生份。我的囡囡又不是見不得人,見一下又如何了?”

邬安安心裏已淚流成河,董氏無法理解她的苦,在董氏看來,做人兒媳婦,侍奉公婆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當年董氏嫁給五十圖時,婆婆還在世,盡心盡力侍奉了好幾年,等婆婆去世之後,她終于熬出頭,掌握了管家權。

邬安安認為尊重長輩,首要前提是長輩值得尊敬,再次,誰都不喜歡被管着,她以後的一輩子,跟如來佛壓在五指山下的孫猴子一樣,擱誰都笑不出來。

董氏勸完邬安安,忽地站了起來,哎呀一聲,急得幾乎快轉圈圈了,念叨着說道:“不行,我得差人去跟韓嬷嬷說一聲,請她趕緊來教你規矩。”

韓嬷嬷是董氏給邬安安尋到的教養嬷嬷,她聽董氏提及過,說韓嬷嬷以前在宮裏當差多年,後來放出了宮,成了專教女兒家規矩的教養嬷嬷,在京城挺有名氣。

邬安安無端想到了容嬷嬷紮紮紮,頓時牙疼得嘶了聲。不過,她不反對學規矩,技多不愁,先禮後兵,總不能先讓人挑了錯去。

董氏一忙起來,就顧不得邬安安了,連她今日去弘晝那裏,做了何事都忘記了問。

邬安安樂得清閑,洗漱之後換了身衣衫,回到暖閣裏躺着無所事事。不大一會,綠翹進來告訴她,韓嬷嬷明天一大早來,明天她就得開始學規矩。

綠翹特意強調了一大早,邬安安哀嚎一聲,倒在榻上幾乎不想起來。

五十圖曾給她說過,京城官員每天上朝的時辰,皇帝幾時起,皇子阿哥後妃們,起得都不比皇上遲,不然就是沒了規矩。

邬安安算了一下,她至少得半夜三點起來,起得比雞都早。

成為阿哥福晉的辛苦接踵而來,邬安安只感到生無可戀。

第二天深夜,邬安安就被綠翹從被褥裏拔了出來,穿衣洗漱梳頭,等被折騰完之後,她勉強能睜開眼。

韓嬷嬷早就到了,在正屋裏坐在董氏下首,陪着她吃茶說話。

邬安安來到正屋,不動聲色打量過去,韓嬷嬷年約五十左右,人不胖不瘦,收拾得幹淨利索,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見到邬安安進屋,不緊不慢站起來,笑着福了福身請安。

邬安安在外人面前乖巧得很,福身回了禮,韓嬷嬷忙避開了。

董氏眼裏的滿意多了幾分,笑着介紹了韓嬷嬷:“囡囡,韓嬷嬷可是京城一等一的教養嬷嬷,以後你得用心跟着嬷嬷學規矩,可不能怠慢了嬷嬷。”

韓嬷嬷說了聲不敢,笑着說道:“夫人先前教得好,姑娘一看就是懂規矩的。只宮裏規矩繁多,姑娘又遠在杭州,與京城規矩不同,一時沒能記起來,或許記岔了,我不過在旁邊提點着些罷了。”

邬安安聽到韓嬷嬷拐彎抹角說着客氣話,頭皮都陣陣發緊。

她會見着人說人話,見着鬼說鬼話,不過都是偶爾罷了,要是以後天天須得如此,堪比坐牢。

寒暄完之後,董氏先讓人上了早點,招呼韓嬷嬷一同用飯。

韓嬷嬷福身道了謝,推辭道:“夫人有心了,我來前已經用過了早點,夫人與姑娘先去用飯,且不用理會我。”

董氏沒有多勸,邬安安知道吃早飯就是考驗的開始,照着平時那樣吃了起來。

吃飯吧唧嘴,說話亂噴渣滓,筷子在碗碟裏越界亂翻,勺子刮着碗,發出刺耳的聲音,這些習慣邬安安一樣都沒有,覺得自己的吃相無可挑剔。

吃完飯漱完口,韓嬷嬷先是誇贊了邬安安一通,接着話鋒一轉,提點道:“姑娘年輕胃口好,能吃是福,這是好事。只是姑娘,宮裏向來不注重口腹之欲,哪怕再喜歡的飯食,不過略嘗些罷了。”

邬安安聽懂了,韓嬷嬷這是說她吃太多。仔細回想與弘晝吃飯時,他好像還真是這樣,基本沒怎麽動筷子,每樣只淺嘗幾口。

不是他坐在主座,別人還以為他是試毒太監呢。

吃多就吃多了吧,邬安安從善如流承認了錯誤,表示以後會改。

一次不能吃太多,多吃幾次就解決了問題。邬安安暗戳戳得意地笑,懂得規矩,就要能将規矩靈活運用。

飯後吃茶略微歇息,馬上開始了請安磕頭站立等規矩的學習。邬安安選秀前,曾經臨陣磨槍過幾天,如今她的規矩做出來,韓嬷嬷沒有挑出太大的錯,只不時提醒她,背要挺直些,眼珠子不要動。

連着苦練了幾天,邬安安把自己練成了石像鬥雞眼,韓嬷嬷很滿意,稱她有靈性,規矩拿出去,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到了前去圓明園見裕妃的這天,一大早起來,邬安安被董氏裝扮了一通,由綠翹陪同,上了弘晝派來接她的馬車。

馬車到了圓明園大宮門的影壁處,馬車停下,邬安安與綠翹下了馬車,上了早就等在那裏的轎子。綠翹扶轎,随着一同前往位于九州清晏東邊的天地一家春。

邬安安謹記着韓嬷嬷的提點,目不斜視。只春季的圓明園,她一下馬車,滿園春色關不住,姹紫嫣紅撲面而來。

進入天地一家春後,景色突變,除了抄手游廊,連綿不絕的十字甬道與屋宇,四周一顆花草樹木都沒看到,顯得尤為清冷。

天地一家春主殿是七間大殿,後殿與主殿相同,再加上配殿與倒座等屋,占地不算太大,雍正的後妃都居住在此。

裕妃住在後殿西邊,邬安安被嬷嬷領進去時,她已經坐在上首吃茶,邬安安不敢多看,只遠遠瞧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簾。

這一眼邬安安沒看清裕妃,卻看清了坐在那裏的弘晝,只因他實在是太搶眼。

弘晝與平時的斯文君子不同,此刻翹着二郎腿,慵懶地靠在椅子裏,手指點着案幾,看上去跟個無賴一樣。

邬安安目不斜視,上前規規矩矩請了安,裕妃打量着她一陣後,笑着叫了起:“快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邬安安恭敬應是,上前坐在裕妃身前的矮幾上,仰頭垂目,任由裕妃打量。

弘晝的目光,在邬安安身上掃過,眼裏閃過一絲驚訝,旋即笑了起來,懶洋洋地道:“額涅,您可看快些,看完了我還有事。”

裕妃沒好氣瞪了弘晝一眼,罵道:“我又沒攔着你,你有事只管着自己去忙,少在這裏添亂,我今兒個要與吳劄庫氏說話,沒功夫管你。”

弘晝陰陽怪氣一聲喲,啧啧不斷:“瞧您這話密得,我不過說了一句,您還回來十句。得,您是我親娘老子,我得讓着您些。不過啊,随便問幾句就得了,我真有事,要找她一起去幫個小忙。”

邬安安見弘晝指向了自己,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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