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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太子對于薛小娥和陸平來說幾乎是天神的人物一般遙遠,萬萬沒有想到今日能瞧見,跪迎時都十分惶恐。

陸平悄悄問唐久安:“你确定他們是來買酒的?”

買個酒要這麽多人?

唐久安:“太子出入,自然仆從如雲。”

“怎麽這些人殺氣騰騰的?”陸平實在擔憂,“還有,買酒為什麽要帶斧子和大錘?”

“各人有各人的兵器嘛。”

至于殺氣,唐久安放眼望去倒是沒見着,只看見率衛們皆是一臉迷惘。

明明是帶着家夥來砸酒鋪的,為什麽結果卻變成了買酒。率衛們不知道,率衛們也不敢問。

姜玺接過薛小娥捧過來的手巾子擦臉,只見唐久安和一個黑大塊頭湊在一起說話,濕漉漉的長發貼在身上,衣裳濕得更透了,且兼屋子燈火比外面亮得多,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也比外面多得多。

那黑大塊頭整個人都快縮到唐久安身上,唐久安卻像是無知無覺。

姜玺冷聲問:“這誰?”

陸平回話:“小人陸平,是小安,不,是唐将軍的掌旗官。”

“這裏是家中又不是軍中,要什麽掌旗官?”

“陸平亦是臣的親随,與臣親密無間,如同家人。”唐久安道。

姜玺瞪她一眼:“唐将軍,你衣冠不整,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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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平“啊”了一聲,拿大布巾兜頭将唐久安罩住:“快去換衣裳,別着涼。”

卧房裏已經備好了熱水,唐久安便索性洗了個澡,頭發松松地挽了個髻,拿了把蒲扇就出來了。

那邊薛小娥已經在向姜玺講解院中的酒分哪些年份和種類,姜玺不時問上幾句,一眼瞥見唐久安出來,整個人微微頓住。

白天的唐久安風塵仆仆,濕發的唐久安有種別樣魅惑,此時唐久安穿一種淺色長袍,衣袖寬松,袖口半挽,衣袂與袖口在晚風中飄飄欲舉,望之似神仙中人,有股仿佛要絕塵而去的灑脫。

姜玺聞見風送來浴後獨有的濕潤氣息。

像是有一點橙花香,又有一點松柏香,融在酒香裏,脈脈花疏天淡,幽幽沁人心脾。

“殿下雖然性子有些頑劣,卻還知道關照老師家中的生意,可見還是很懂得尊師重道,臣着實欣慰。”

唐久安一開口,就把姜玺心中升起來的那股子奇異滋味給驅得幹幹淨淨,只見她一面說還一面數了一下率衛的人數,然後很是殷勤地問:“殿下要買多少?一人一壇?臣打八折。”

“我兒莫要說笑,太子殿下親臨,已經是草民天大的福氣,哪裏還要銀錢呢?”薛小娥忙笑道,“若是殿下不嫌棄草民釀的酒,就帶回去給諸位官爺們嘗嘗,無論多少,都算是草民孝敬的。”

唐久安心疼:“娘,這樣不行,有行賄之嫌。”

薛小娥面上雖然還帶笑,眼睛已經在瞪她:“幾壇酒而已,行什麽賄?”

“率衛共有三十五人,加上殿下便是三十六人,三十六壇酒,一壇三兩五錢銀子,得有一百——”

唐久安還沒算完,薛小娥一把捂住她的嘴。

唐久安被矮自己一大截的薛小娥捂着不敢動彈,為了遷就薛小娥的身高還彎着腰,活像一只鹌鹑。

姜玺笑了:“無妨,我要一壇就行。”

他本來就生得明麗,這麽燦然一笑,更是讓蓬壁都生輝。

姜玺确實只帶走了一壇酒,卻放下了十兩銀子。

薛小娥連忙推辭,唐久安也沒接:“殿下,這樣也不行。照這個價賣,臣有強搶之嫌。”

姜玺再次笑了,笑得甚是溫柔有禮:“将軍說得是,我來非為買酒,主要是為了禮敬将軍。小孩子上私塾尚且要給先生束脩,我這區區十兩銀,将軍又何必放在心上?”

姜玺離開後,唐久安握着那錠銀子,感慨人言果然可畏。

多麽好的一個學生,怎麽就被傳成那般驕縱乖戾呢?

看來連周濤都誤解他了。

唐久安甚至覺得哪天有空可以找周濤聊聊,也許調戲宮女之事另有其因。

*

第二天唐久安進宮,就見那壇酒被端端正正擺在東宮桌上。

唐久安有幾分感動,心想這孩子真是心實,酒是拿來喝的,又不是拿來供的。

語氣便較昨日溫和了許多:“殿下,咱們就從開弓學起吧。”

“先不急。”姜玺掏出一只紙包,将裏頭的白色粉末灑進酒裏,還晃了晃酒壇,以使粉末溶解。

做好這些後,他倒了兩盞酒出來,遞給唐久安一盞,留給自己一盞。

唐久安想提醒他學箭的時候最好不要喝酒,萬一酒量不好,弓都握不穩。

但這酒裏有一絲異樣的氣味讓她皺了皺眉頭。從前有北疆細作混進軍營,往她的水囊裏下毒,聞起來就是這種味道。

“別喝。”唐久安一把扣住姜玺的手腕,“裏面有砒/霜。”

姜玺:“只有一點點兒,大部分還是珍珠粉,喝上一兩口,大不了腹痛如絞口吐白沫之類,死是死不了人的。”

達官貴人喜歡以酒送服藥粉,諸如人參粉珍珠粉之類十分常見,但往珍珠粉裏摻砒/霜的唐久安還是頭一回見。

貴人們的喜好當真是越發詭異了。

唐久安認真勸谏:“那也不要喝,腹痛如絞的話,如何練箭?”

“……”姜玺不得不花點時間循循善誘,“将軍,這酒是你們家的,對吧?我喝了你們家的酒毒性發作,太醫來看,發現裏面有砒/霜,你覺得你們家的酒鋪該當如何?”

唐久安看看他,再看看酒,難以置信地睜了睜眼:“你這是要陷害我娘?”

“對了。”姜玺給她一個“孺子可教也”的眼神,“我喝了這酒,令堂連同令堂的酒鋪就算是完了——”

唐久安擡手把他手裏那盞酒拍翻了。

姜玺一點兒也不惱,笑眯眯指着桌上:“那兒還有一壇。”

唐久安就要用弓去掃,侍立在旁的趙賀箭步蹿到桌前,擋住酒壇。

唐久安張弓,箭上弦,箭尖對準趙賀:“讓開!”

趙賀從桌下拎出一面齊胸高的盾牌,豎在自己面前。

唐久安:“……”

會不會準備得太周全了一點?

即便明知道是誣陷,在太子的聲譽和一個庶民的酒鋪面前,上至皇帝下至百官,一定會選前者。

周濤就是這樣被搞走的,明知調戲是假,也架不住輿論如刀。

現在輪到了唐久安。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唐久安嘆息:“殿下想怎麽樣?”

姜玺微笑:“唐将軍自動請辭,家人便能安然無恙。不單如此,令堂釀的酒還會成為東宮宴客必備,令堂的酒鋪定然會聲名大振,客似雲來。”

唐久安慢慢低頭,轉身向門外走去。

她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咬着箭尾,把尾翎都扯下來一半。

姜玺很滿意。

跟他鬥?

他不想學箭術,但凡讓箭術老師在東宮超過三天,就算他輸。

就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唐久安猛然回身,張弓,箭上弦,動作一氣呵成,根本不用瞄準,箭矢脫手,向趙賀飛去。

趙賀驚呼一聲,趕忙縮進盾牌後。

盾牌挑的是最大的攻城盾,可護住整個人。但還是聽見“嘩啦”一聲響,趙賀的後背一陣清涼,被他妥妥保護在身後的酒壇破裂,摻了砒/霜的酒淌了一地。

趙賀呆了。

姜玺也呆了。

他比趙賀看得更清楚——那支箭竟然會拐彎!

它繞過了趙賀和盾牌,像是長了眼睛似地鑽到趙賀身後,準确無誤地命中了酒壇。

唐久安收弓,欠身:“臣稍微告退一下,去跟陛下打個招呼。以免臣的母親再遭陷害。”

姜玺和趙賀目送她的背影遠去,主仆倆的表情十分統一,嘴裏都能塞得下一顆雞蛋。

良久,趙賀才回神:“殿下,她好像是要去找陛下告狀?”

姜玺像是沒聽見,他看着唐久安遠去的方向,再看看滿地的酒水,喃喃說了一句什麽。

聲音太低,趙賀沒聽清,問了一句。

“把關若飛給我找來!”姜玺吼道,“我要看看這個瘋女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

片刻後,正在西市陪姑娘挑首飾的關家大公子被東宮率衛飛馬帶進宮。

關若飛大姜玺一歲,從開蒙就是和皇子們一起在宮中受教,生得是風流潇灑,乃是京中一等一的貴公子。

辦差的率衛們只知道帶人,不知道因由,關若飛也沒問出什麽名堂,只知道姜玺又換了一個箭術教習,還是北疆來的。

因此進來瞧見姜玺沉着臉在殿中生悶氣,便笑道:“這還不好辦?咱們都辦了多少個了?說吧,北疆哪個?凡是在我爹手下當過差的,沒有一個不賣我三分薄面。”

姜玺叫他來也是沖他這個少督護的身份,不過唐久安腦子似是有點瘋,姜玺不大确定:“只要是北疆來的,你都辦得了?”

“哪還用說?”關若飛一搖折扇,“管他是誰,只要我一露面……”

關若飛說到這裏,唐久安回來了。

皇帝不愧是明君,迅速派了太醫苑的人去薛家的酒鋪,驗明酒水無毒,又派了周濤陪唐久安過來,說是監督教學,實際是充當旁證,以免姜玺再出混招。

唐久安只見殿中多了一人,穿着輕绡夏衣,系着玉帶,還未走近,便聞見身上沾着的香粉味。

面貌雖比不上姜玺,但亦是一位出衆的小白臉,并且有點眼熟,應該在哪裏見過。

然後就聽周濤問候:“少督護。”

唐久安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我說看着眼熟嘛,原來少督護也來了。”

聽到這個笑聲,關若飛整個人頓住,脖子僵硬如鐵,轉頭之際,幾乎要發出咔咔聲響。

然後他就看到了唐久安。

唐久安朝他露出一個十分親切的笑容。

關若飛摒住一聲已經沖到喉頭的慘叫,轉身向姜玺道:“殿下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一面說一面已經要走,姜玺拽住他的衣袖:“不是說哪個都辦得了?”

“這個不行!這個只能是她辦我!”關若飛快要哭出來了,“好兄弟放我一條生路,我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你!”

“當初在軍中大督護讓我好生教導你,後來少都護提前回京,因此中斷了教習。”唐久安微笑,“今日少督護來得正好,可以與殿下一并受訓,補上落下的功課。”

關若飛面色發白:“我就不了吧,既然是陛下的吩咐,将軍還是專心教導殿下比較好,千萬莫要為我分心。殿下好學敏穎,得将軍傳授,定然能百步穿楊。”

姜玺挑起了眉:“表哥怎麽這麽見外?你我從小讀書就坐一起,現在習武也應該做伴。”

唐久安:“有人切磋,确實進益更快,我也不負大都護所托。”

關若飛驚恐:“不不不,微臣不想打擾殿下學習。”

姜玺溫和:“可是沒有表哥的陪伴,我也無心學習。”

唐久安有幾分感動,向周濤道:“看,真是兄友弟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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